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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一贯凶巴巴的杭瘦柳这次很客气。根本没有提她迟到的事,不但请她坐,泡了杯红茶请她喝。
一赫诚惶诚恐饮一口红茶,琢磨着他到底想说什么。
杭瘦柳挠了挠眉心,一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为难模样。
“有件事情……”他终于开口,马上又不言语了。
现在的杭瘦柳心里也是紧张地要命,向女孩子表白,他还是第一回。昨天在饭馆没有说出的话,预留到今天的话,昨天夜里对着镜子反复斟酌了一夜的话。时间拉得越久,他越难以启齿。
面对面坐着,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容易,要说出来好难。
“我——”
“是不是'十二钗'月份牌画出了问题?”
杭瘦柳愕然一下,大脑没有转回来。
一赫想不出,他找她除了工作会有什么其他的事,还这么难开口,一定是不好,而且是她担心的事。
她把锡兰茶杯放在桌上,抿了会唇。
“十二钗月份牌不能刊印,是不是?我——”她咽了咽口水,继续接下去:“我表哥曾说,十二钗的风格太大胆和前卫,你不会同意刊印……”
“十二钗很大胆和前卫吗?我不觉得啊,她们并没有赤身裸,体,也没有不雅的行为,色彩和服饰也很正常,哪里会大胆前卫到不能刊印的程度?难道她们会比你的少衣短裙的运动女郎更大胆前卫?”
杭瘦柳无比苦恼,一场浪漫的表白变成公事公办的工作讨论?
“郑先生说得没错,你画的月份牌画远远比我大胆。我画的运动女郎只是衣着大胆,但她们还是生活在男性的权威下,她的阳光是男人给的,她的选择是经过男人同意的,她衣着暴露,看似是女性自我苏醒,身体解放,其实她只是刚好顺应大众期待又迎合男性。而你画的十二钗是心灵的自由,她们不依靠男性生存,有一技之长和男人平分秋色。社会就不会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话语权在男人手上,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女人爬到自己头顶来作威作福。”
这,真是……
一赫愤怒地站起来,气得满脸通红,她没法反驳杭瘦柳的话,他说的是整个社会问题,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看法。
“你真的决定不刊印吗?”
他点了点头。
“如果刊印,会造成轩然大波。瘦柳画室刚刚在上海站住脚跟,我不想它再一次成为焦点,站在风口浪尖。”
“那——为什么以前,你刊印那些运动女郎的时候不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怎么现在就畏首畏脚的呢?”她气坏了,质问他的懦弱。
杭瘦柳眉头紧皱,微微有些不满。
“你以为我是想画什么就画什么,随意刊印月份牌吗?”
“未必你作画还有预谋?”
“当然。”她说的“预谋”二字也让他真的不高兴和生气起来,“想画什么就画什么那是小孩和成名后的艺术家可以做的事。一个美术工作者不顾受众不思量对象,随心所欲画画是不负责任。月份牌画的终极目标就是让普罗大众喜欢,它所有的意义也在这里。它不需要传教、不需要内涵,只要被大家喜欢。我了解到现在打开国门后,有许多留学归国的青年他们有需求希望国内能进一步开放,而国内的青年人也希望更西洋、更欧美化。运动女郎的月份牌画才应运而生,它不是我突发奇想的灵光一闪。它是承载着许多人的期待而生。男人看到那张月份牌会想,我要找一个月份牌上的运动女郎做老婆该多好,女人则会想,我要做一个这样的运动健康女郎才会讨更多男人喜欢。它给人希望、遐想,所以才大获成功。而你的月份牌无论画得多好,格调多高,首先它不会被男性接受,那么女性也不会接受。即使推向市场,也是失败。”
一赫的脸色难看极了。
美要是变成一场设计,还有什么意思?在商言商,画室打开门做生意,顾客满意永远是第一位重要的,杭瘦柳的话一点没错。但她的心里就是有点不舒服。
杭瘦柳也是满腹郁闷,表白变成辩白,争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输了的没意思,赢了的也没意思。两人心里都不舒坦。
一赫闷闷出了办公室,坐在画桌前越想越气,索性请假。
“请假?干嘛去啊?你还才来呢?”金怀雪不知底细开玩笑的说:“再说,要请假你得向瘦柳请啊,怎么向我——”
“我为什么要向他请?是你招我来的,就是我要走也是向你辞职!”
金怀雪心里顿了一下,想她这话里有话,难不成是和杭瘦柳吵架?
“好好好,请假就请假。”他建议到:“四马路上的青莲阁新开了家电光影院,不如去找甄臻一齐去看电影,她正好在家闲得发慌。”
电光影院的电影真是新奇,一赫看得惊呼连连。本来是陪甄臻看电影的她,坐在椅子上不肯挪窝,相同的影片看了四遍,还不肯走。
“这个电光影片真是好,不仅有人物,人还会动,太好看,太有趣了。”
坐在茶室的时候,一赫还在不停赞叹,一扫先前的不开心。
甄臻抿嘴含笑,为她又倒上一杯清茶。
青莲阁的电光影院乃是一位犹太人所开,他从欧洲带来一套电影器材和几卷胶片。租下青莲阁一半的门面,开辟出一半场所,在门口挂上帘子,雇上两名本地人,在门口拉客,坐上二三十人,关灯拉帘子放二十分钟黑白默片。也看不出太多名堂,但图个新鲜,观看的人络绎不绝。
“快歇歇嘴吧,你都说了一下午了。”
一赫还完全沉浸在亢奋中,仍在感叹:“将来如果电影能有声音,那就真是一场结合了音乐、故事、人物、剧情、表演的艺术盛宴。真希望我可以看到那一天。”
说完感慨,她喝了一大口清茶润喉。
“现在不生瘦柳的气了吧?”
一赫差点喷出来,恼火的说:“我没有生他的气,只是有些惋惜,原来绘画在他的心目中就是赚钱的工具”
“喔——”甄臻狭促鬼般的拉长尾音。
“瘦柳从小镇而来,一家人都指望他,他能在沪立住脚,就已经费尽全力,怎么可能把生命献给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