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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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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车停泊在市局门外,早已有人等候,沈烛尘从车内走下,身后站立一队制服革履的下属,每个人左胸口位置都佩戴了一枚锃亮耀眼的国徽,在昏黄柔和的阳光下烁烁发光,帽檐上的银色标识神圣不可侵犯。

    沈烛尘走在为首正中央的位置,他庄重肃穆的脸上是一缕非常模糊柔和的霞光,而他面前空旷伟岸的灰色大楼,在愈见深沉的黄昏夕阳下变成薄薄的一面墙壁,国旗飘荡万籁俱寂,似乎昭示一场来势汹汹的狂风骤雨。

    市局二把领导带领几名精干部下在会议大厅接待了沈烛尘,他们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时便愣住,被他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畏惧的风度和气场而震撼,有些难以置信这还是不是他们曾经认识的那个张扬的沈烛尘。

    当初他和严汝筠并称警界双雄,在东莞乃至整个南省屡建奇功风头无两,凡是经手的案子没有一件不圆满侦破,上至毒枭大佬,下至街头混混儿,对这两个名字闻风丧胆,恨之入骨。

    虽然一山不容二虎,他和严汝筠也的确不和睦,但两个人各有所长,并没有彼此干预,也无可取代,沈烛尘坐镇东莞市最高检抵挡千军万马,严汝筠把持刑侦界占据半壁江山。他们身份平级,可如果非要一较高低,沈烛尘在官职上其实压了严汝筠半级,严汝筠这个局长的含量略比他轻了那么一些,不过他在实力与口碑上又反超了他半头,以致于两个人始终相安无事,没有一个爆发点迸射出难以控制的冲突。

    可谁都看得出来,沈烛尘在暗中较劲,相比较严汝筠对名利表现出的淡薄和平和,他对升迁有着无比强烈的渴望,无时无刻不在仕途上逢源争斗,他本能排斥这个充斥了太多阴暗的官场,可他又不得不屈服于自己生存的环境,因为权势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挖掘一个人最大贪婪的利器,当握住了一分权势,就渴望三分,得到三分又急迫想要五分,最终在这条路上深陷,成为不择手段的搜刮机。

    沈烛尘和严汝筠都是公安部最年轻的两位局长,同样沈烛尘还创造了南省最年轻厅长的神话,而严汝筠在官场的得势并不是他人生的终止,他在商场拥有的雄厚资本远超过仕途上的得意。按说这样过于顺利的升迁会遭同僚嫉妒仇恨,甚至栽赃孤立,可对于这两个人同僚却非常服气,因为他们能做的其他人并不能,即使有这样的勇气但缺少一分智慧谋略也是无济于事。

    能够好好活着谁也不愿成为烈士,哪怕明知这件事达成会让自己身份官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可牺牲在前线的干警每年都有几千人,一副副身躯倒在血泊之中,在这样的极致触动下,谁狠得下心肠做如此大的赌注。

    可二十六岁的沈烛尘和二十一岁的严汝筠能。

    他们心肠冷硬狠毒,不止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沈烛尘二十六岁以副处身份带四组刑侦支队破获了云南、南通、荆州一条线上的特大贩毒案,抓获对方集团三大头目,上百名从犯,近千名涉案人员,案件情节之恶劣,数目之庞大,影响之广泛,堪称五十年来南省之最。

    沈烛尘在抓捕最后一名头目时陷入十分胶着的战火中,对方是胆大妄为的亡命徒,依靠对当地地势的熟悉,藏匿于崎岖的高山弯路之内做掩护,使抓捕沦落到非常僵滞的局面。在沈烛尘下令强攻后,落入头目和十几名敢死队的圈套,在那个几乎看不到五指的深夜,保护沈烛尘的九名特警遭暗算纷纷倒下,一些刑警甚至连路都攻不上去,沈烛尘拿出对讲机交代了遗言,用身上仅存的八颗子弹打出神一般的枪法,百发百中结束了对方八个敢死队的性命,他弹尽粮绝不得不徒手上阵,在搏斗中腹部中枪擦伤脾胃,右肺被匕首刺入两厘米,当刑侦二队三队包抄两路赶到现场失血过多的沈烛尘险些壮烈牺牲。

    他用生命撕破了这一场持续八年的贩毒网,从此一战成名。沈烛尘的身手与热血,是他纵横仕途的一大利器,而严汝筠则非常内敛,善于不动声色的伏击,在谈笑风生间深入诱敌。所以他便成为秦彪组织卧底的不二人选,沈烛尘做不了他的工作,他也同样做不了沈烛尘的工作。

    严汝筠如此特殊而复杂的处事性格注定他既可以做圆滑的官宦,也可以做奸诈的商人。

    沈烛尘进入会议大厅一眼看到摆在桌上的名贵茶盒,他摘掉警帽同时似不经意询问接待的处长这是什么意思。

    那名处长笑着说,“沈厅长大驾光临,又有公务在身,是莅临指导,哪有不好好招待的道理。可您也是东莞市局走出去的,非常清楚我们平时的作风,一直是清正廉洁,这一点基层百姓有口皆碑,平时简朴忙碌到连一点像样的茶水都没有时间也没有经费置办,为了显出我们配合的诚意,我特意拿出自己工资的三分之一买了这盒金骏眉,还希望沈厅长不要嫌弃…”

    他话没有说完,已经被沈烛尘抬起的手制止打断,“你们清廉我有数,但不要表演,怎么你这个职位一盒茶叶就要开销掉三分之一的工资,那些没有实权没有地位的老百姓一个月不是连粥都喝不起。东莞的GDP据我所知还没有这么糟糕。何况这不是一盒茶叶,在我眼中,在这样的特定场合下,它是腐蚀人心的糖衣炮弹,难道所有到市局办公的同僚,只要踏入这扇门,你都要送上一份礼物吗?”

    “沈厅长这话怎么说,公事公办,总不能因为您曾经是咱们这里走出去的,现在回来我们就无视您的身份和职位,上级领导下临指示,一杯茶水而已,怎么还上纲上线,都是大伙商议后的一点诚意。”

    沈烛尘指关节在茶箱坚硬的铁皮上敲了敲,特级金骏眉五个黑字非常刺目,在敲击下更是触目惊心,“所以这茶水是用来贿赂我。”

    处长脸色一变,“这样风口浪尖的时机,沈厅长可不要害我呀。”

    沈烛尘面无表情沉默了两秒,忽然哈哈大笑,笑得极其轻松随意,他伸出手指了指处长,“你啊,脑子总想些歪门邪道,我是来摆排场的吗?我是来办事的,这些潜规则不要拿到台面上,对我没有任何用处,我要查的也不会因此就忽略掉,什么礼数都不如你们问心无愧,面对我时自然可以坦坦荡荡。”

    这些人听完一阵面面相觑后,脸色都有些复杂和微妙,沈烛尘让市局档案室的同志带着他这边的下属把崇尔和荣耀集团的所有备案都调出,顺便盘查一下和这两个集团来往过密的机关部门。

    沈烛尘在市局了解情况时,严汝筠正和城建局主管地皮规划的苏科长在一家非常隐蔽的茶馆包房里谈事,苏科长是崇尔的保护伞之一,他虽然职位只是科长,却真正大权在握,包括崇尔拿到手的南郊项目,也是苏科长暗中投了至关重要的一票,可以说如果没有他这一票,南郊花落谁家又是一个未知数,就是这样不可一世只手遮天的苏科长,在听说沈烛尘下到东莞稽查这件事后,整个人六神无主,完全没有了往日呼风唤雨的神采。

    他拿着酒杯的手控制不住颤抖着,他越是惊慌无助,严汝筠一脸淡然平静就越是让他毛骨悚然,他非常愤怒把杯子撂在桌上,“严老板,你是不是没有看清楚形势,还以为这只是一场毛毛雨,和之前几次一样雷声大雨点小,不会闹出什么大麻烦?沈烛尘来了,你和这个人同僚共事十几年,他的脾气秉性你很清楚,他是能搪塞过去的吗?”

    严汝筠笑着说不能。

    苏科长两只手搓了搓脸,搓到通红,“如果他和那些人毫无两样,钱不能解决,美色总能派上用场,这世上就没有漂亮女人攻克不下的男人。可沈烛尘让我非常畏惧,因为他看重权势,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他可以忍住不近女色。都说严老板没有软肋,我看这话言过其实,他才是真的没有软肋,而严老板的千金现在不就是您的软肋吗?”

    严汝筠说自然,正因为他早有了娶妻生子的打算,才会毅然退出官场,想要独善其身保住自己的声誉,在这样的浑水中势必要明白什么不能做,有了软肋在大势所趋下,不做不行,因为别人会攻克自己的家眷。

    他说完喝了口酒,盯着空了的杯子笑说,“远离是是非非,我才能高枕无忧,为妻儿争取最稳妥的生活。”

    “严老板高枕无忧,我现在可是热锅上的蚂蚁,又像吃鱼卡住了一根刺,如鲠在喉。”

    严汝筠挑了挑眉梢,“苏科长上面还有四级,一层层排查下来,没有三年五载根本轮不到,这么久的时间,难道你还没有办法抹掉吗。”

    “可沈厅长是冲着你来的。”

    苏科长手指在桌角狠狠戳了戳,“我与崇尔来往过密,他扳倒你不就等于拌倒了我吗。我那些见不到天的事,一旦曝出,我这辈子都不要想走出铜墙铁壁了。”

    他说完十分懊恼端起酒杯,将里面苦辣窒喉的烈酒一饮而尽,在他要把杯子放下又迟迟停顿在半空的时候,不知想到了什么,苏科长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绝处逢生的惊喜,他喊了声严老板,严汝筠看向他,他脸上露出奸诈的笑意。

    “不知你是否记得,秦彪活着时曾和沈烛尘有过一笔交易,是关乎女人。”

    严汝筠平和淡然的面孔在这句话后忽然溢出一抹阴森,苏科长并没有意识到,他继续说,“那位任小姐,历经了秦彪,严老板,和现在的薛老板,这样的奇女子,在男人天下玩儿得如此风生水起,没有点手段显然不可能。这位沈厅长这么多年在场面上唯一动过心的女人,就是她。当初秦彪在码头要出一批违禁货物,虽说这是沈烛尘的一计,可他要什么不好偏偏提到了女人做筹码,而且秦彪那么多女人,沈烛尘非要点名刚跟他不久的任小姐,这是不是无心之失,脱口而出?”

    严汝筠冷冽的面孔已经丧失了最后一丝温度,变成硕大的寒冰,皲裂破碎,融化湮没。

    “严老板。”苏科长忽然端起茶壶,笑眯眯为他斟了一杯,“这一次你我身陷囵囫,很有可能前面等待的就是一个火坑,我们在一条船上绑着同一条绳索,你保我就是保你自己,我保你也是保我自己。薛老板似乎非常着迷任小姐,可荣耀也难逃一劫,商人为了自己的产业,连老婆都能送,一个情妇有什么舍不得。说句不中听的话,任小姐不过残花败柳,严老板想必也没有亏待她,是时候为自己赚取些回报。我们不妨试探下,如果沈烛尘真的想要任小姐,那就是拿人手短。既能平息这场风波,还能让薛家看到您对待薛小姐婚姻的诚意,这不是一箭双雕的美事吗?再说严老板这样的男人,想要多少雏儿没有,何必赃污了自己,上那万人骑…”

    苏科长最后一句话刚刚擦着嘴皮儿似出未出,他忽然感觉到包房内阴冷至极的温度,在短短几秒钟变得几乎要将他活活冻死那般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