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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宜兰县?苏澳镇?
这个人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在宜兰苏澳镇,找到某个人接头,然后由他带我们离开台湾返回大陆?
要知道,在我们这一代人所接受的教育以及被灌输的理念当中,台湾人民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备受美帝国主义的压迫,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由蒋介石和腐朽的国民党官僚集团一手打造的蒋家王朝,发布《台湾省戒严令》以及《动员勘乱临时条款》,在整个台湾施行威权主义。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下,蒋介石匪帮对台湾人民实行白色恐怖的统治。
而且一九八一年的台湾,那是什么样的?
叫嚣了三十年的“反攻大陆”,已经从政治口号变成了台湾上千万人民所崇信的信仰。两年前,中美蜜月期来临,美国单方面与台湾断绝外交关系,整个岛内从高层到民众普遍人心惶惶,对大陆的戒心和敌意更为深重。
而就在一年多前,又爆发了“美丽岛事件”,军警大规模暴力镇压非法结党份子,岛内国民党和进步人士的对立局势越发严峻。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我能够想象,侦防局的密探肯定已经遍布岛内每一处角落,说不定连我们视线中的渔村,都可能潜伏着特务。
我甚至有理由相信,只要我们几人敢踏进台湾一步,等待我们的,很可能就是天罗地网,就是无孔不入的追捕和绞杀!
我咽了一口唾沫,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递给我纸条的那个人:“这件事,能成?”
“当然能成。”
他没有看我,反而拿出好几张纸条分发给其他人人。我懂纪律,所以我没有去看别的纸条上写着什么内容,但可以想见的是,谢秋刀他们的目的地肯定与我不同。
最后,在确认我们所有人都已经记下了纸条的内容之后,那个人统一将纸条收缴烧掉,在飞灰升腾之中,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好了,就到这里吧,你们坐车走,有人会送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绿军装和以前的战术背包在台湾太扎眼了,我们换上了他为我们准备的旧衣服,接过他准备的地图和新的背包。
我清点了一下物资,发现背包里面没有任何的食物和武器装备,只有一张公民证,还有一些台币。
最后,在微茫天光的掩映下,与他彻底告别。
海岸滩涂的尽头,已经有一辆货车在等着了,我们几人带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沙泥,匆匆登上了货车。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这车的司机年轻得不像话,看起来简直就是时下最潮流的青年。他戴着个蛤蟆镜,驾驶位旁边放了个很大的磁带功放机,正跟着音乐的节奏晃动着。
我们没有试图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暼了我们一眼,然后就挥手让我们自己上到货斗里——看来我方的潜伏工作,做得想当到位啊,这么小的孩子都招进来了,还这么处变不惊,我都有点佩服我们的地下工作者了。
可还没上车,我就听到了哄哄的杂声,一上车,我就差点被那浓烈的臭味给熏出去——艹,这他妈是一辆拉猪的货车,不知道是从哪个屠宰场开出来的,骚臭冲天!
我极度不愿意坐这个车,老夏跟那个司机用闽南语沟通了好一会儿,连比带划了半天,最后还是铁青着脸回来了:“没戏!在帝国主义的地盘上,咱们也只能克服困难了!”
没办法,我们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强忍着恶臭上车了。车里有几只小猪,下面垫着茅草,底部全是一堆堆的粪便排泄物,原本宽敞的空间里挤进去我们五个人以后,人和猪就完全挤在一起。
靠近车厢的部分有一大卷塑料篷布,我们把篷布盖在头顶遮掩,周围一片臭烘烘的味道,时不时有几头小猪透过篷布拱着我们……
艹!没想到老子也有沦落到这一步的时候!我在心里一边暗骂,一边在不停晃动的车厢中保持平衡。
四面漏风的车厢里气温极低,但小猪们温暖的身躯有时也会带来一点点温度。我不知道旅途有多遥远,可是在这种极端“艰苦”的环境下,我只感觉度秒如年。
直到司机敲击车厢铁壁的声音响起,我们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不,好像不是我们,是我到了!
“喂,阿仔,苏澳到了!”司机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你自己下吧……”
我听懂了他的话,掀开篷布、穿过猪群、带着骚臭味,我在谢秋刀几人的注视下,从车厢里爬了出来。
没有道别,没有沉重,这辆载着小猪和我的战友们的货车,便在我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直到他们彻底远离,我才开始打量我所处的环境,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阵接着一阵,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摊位。
现在,我要怎么办?
我应该是在一处菜市场里,我知道这就是苏澳镇,但是我不清楚自己所在的具体位置,我要去的那条路的十九号,又在什么位置?
更关键的是,我还不敢问,听说台湾内部的特务遍布每一个城镇和渔村,要是万一我的表现出了纰漏,被军警宪兵察觉,那不是就完蛋了?
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在菜市场乱转,试图摸清楚这里道路的布局,同时一边在脑海里回忆,老蛇所教我的关于侦察和潜伏的各种知识。
“潜伏是什么?潜伏就是潜下来,伏低身子,做一只缩头乌龟。你可以身无长物,可以什么技能都不会,但是一定不要引人注目,在人群中别人看你一眼就忘记了,这就是潜伏。”
“怎么样判断自己所处的环境有没有跟踪的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要直视任何人,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周围,眼神不能飘,也不能太有神,放轻松。”
“如果被人盯上了怎么办?第一步,不要慌,要若无其事,要处变不惊。第二步,对周围的路线要做到了如指掌,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从计划好的路线迅速离开。”
……
老蛇说的很多,很杂,但很奇怪的是,在这一刻我竟然都完全想起来了。我知道我所处的环境危机四伏,但似乎正是这样的不安全感不停刺激着我的神经,反而令我的头脑变得无比的清晰。
我大概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衣服是旧的,背包已经洗的发白了,身上带着臭气——很好,我现在是从乡下进镇子赶集的农民了。
而且,我的闽南语说得不好,只是学过一点日常用语,说话的口音也跟台湾推行的国语有一定差异,不自觉地带一点四川口音。所以,我决定把自己伪装成“荣民”的后代。
荣民,是“荣誉国民”的简称,他们就是国民党败退的时候,从大陆带走的六十万老兵。
蒋介石刚刚败退台湾之时,无时无刻不想着反攻大陆,他一贯相信只要大陆内部产生变化,就是国民党反攻的最佳时机,大陆人民必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然而,即便是1966年之后的大陆,内部纵然发生了严重的扰乱和不稳,但美国人不准蒋介石轻举妄动,所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美梦从来不曾成为现实。
而且,国民党政府在1950年又实施了义务兵役制。于是原本随国民党来台的60万士兵逐步被年轻的本省新兵取代。
大批士兵退伍,他们在台湾没有亲人,自己也身无长技,却又是战斗力最为强悍、对“三民主义”信仰最为坚定的集体,所以在台湾,荣民是一个相当特殊的群体——侦防局不想管,军警管不了,再加上蒋经国总统曾亲任“退除役官兵辅导委员会”副主任,荣民的身份就更加安全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从菜市场转了出来,一直在苏澳镇上转了大半个小时,才终于找到了我要的那条路,我顺着号码牌找过去,终于看见了十九号门牌——
这是一家卖酒的店铺,没有什么装修,木板子拼接的大门,一个大酒瓮摆在一侧,门外插着一张旗,上面只用繁体写着一个“酒”字。
浓郁的酒香飘散在风中,来来往往的行人间或进店沽酒,也有的询价之后离开,店铺生意不好不坏,看起来寻常得很。
我站在街道的角落里,默默地观察着,虽然是那个人亲自给我的地址,但是我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贸然闯进店铺之后,如果我一直没有出来,落在军警宪兵又或者是有心人的眼力,那可就……嘿嘿。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必须确认足够安全,才会接近这个所谓的十九号。
为了不引人注目,我尽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馋酒又没钱买酒的穷酸农民,站在街道外面等待着,我不知道要等什么。但是这个片区的军警总会轮班、侦防局的特务总有懈怠的时候,那应该就是我的时机。
在过去了三队军警,一队宪兵,还有几个疑似特务的人都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之后,我慢慢走出角落,走进了这家卖酒的店铺。
“有人吗?买酒~”
店铺里有点暗,我在几个酒坛面前逡巡了片刻,用手假装扇着闻酒,最后故意使自己的声音浑厚起来,用闽南语出口问道。
“有人的,大哥你要沽几斤酒?”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个女的,听起来好像还很年轻,我转过身去,却只见一个俏丽的少女掀开帘子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很温婉地看着我,笑着道:“大哥,你想买哪种酒?”
我定了定神,直视着她:“我听说这里有一种酒叫做青云,是省内难得的好酒,我想问问老板,这酒现在还有吗?”
我的话刚说完,那女子的脸色竟陡地一变,同时她身后的帘子里,紧跟着隐隐传来了枪声拉响的声音……
一看这阵仗,我便感觉全身一炸,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