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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否有人知道,在刹那间一片空白的感觉。
理智,感性,呼吸,心跳,视线全部都崩塌掉,连捡起拼凑的余地都没有,犹如一场大雪,洗去了这个世界一切痕迹。
林维止捏住我下巴的手忽然移到我后脑,他握着我的头,像掌心一朵盛开的花骨朵,他朝我吻下来,吻得激烈而霸道,我睁大的眼睛在这一刻倒映出他最清晰的面容,我和他认识到现在从没如此相近看过他的脸。
他吻得我漏掉了呼吸,我只能拼命从他嘴里吸气维持自己的生命,而这个生命是羞耻的,是不为这个世道所容忍的,我发出哀鸣和呜咽,他将我死死压在座位上,挑开我的牙齿,像入侵了一座城那样不可抗拒。
吻。
是那天棉花糖和薄荷糖的吻。
那是只有林维止才能给的吻。
我半梦半醒,其实都知道。
所以一早我就是罪孽的。
我其实才是最可恶的人。
我用牙齿咬住了他舌尖,我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是大还是小,他始终没有闷哼,只是停下,我尝到嘴里温热的血腥,立刻松开了牙齿。
我们都粘着不知是对方还是自己的血,我气喘吁吁又仓皇失措,我用力推开林维止,用手肘撞开车门,像一个软软绵绵的球,失魂落魄跌落在地上,我口腔内的血迹,脸上的惊慌,落在林维止深邃的眼睛里,那样滑稽而懦弱。
“姑父…林总。”
我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冰凉的地面有一丝寒意,寒意深深,穿过我的裙衫刺入骨肉,逼出了我的眼泪。
我将自己蜷缩起来,身后稀疏的人影在我附近停下,很快又离开,并没有时间或者灯光为此时的我而停泊。
一切都没有变。
可一切又都在发了疯的变。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跪着将车门扑上,狠狠地关合住。
“阮小姐!”
徐秘书买了饮品看到我这样狼狈跪在地上,她匆忙跑过来,将东西丢在路旁弯腰扶我,车溢出一丝异响,我脸色苍白看着缓慢摇下的玻璃,露出他浓密的发顶,他的眉眼,他的鼻梁,最终在上唇戛然而止。
路灯洒下落在林维止半张脸孔上,微弱的,柔和的,神秘的,忧郁的。
所有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他的眼神,他的模样,他舔去嘴角将要干涸的一丝血迹,“放开她。”
徐秘书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会像是突然间被逼疯了一样,瑟瑟发抖。
她松开搀扶我的手臂,任由我再次跌落回去,我噗通一声坐在坚硬的砖石上,看着林维止越来越冷漠的脸孔,他说,“阮语,我从最开始就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因为你和严潮那可笑的没有敲定的关系,而对你网开一面处处关照。我没有那么闲,更没有那么慷慨仁慈。我有我的目的和贪婪,我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
他说完丢出一枚发绳,那样清淡的蓝色顺着窗缝飘出,落在我的膝盖上,我呆滞看着。
那是我的发绳。
我大学报道第一天,在学长的桌前和其他人一起拥挤递交相片而丢掉的发绳,我当时找遍地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
竟然在林维止手上。
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
保留了四年。
“你头发有鱼屎。”
“我记得今天是你二十一岁生日。”
“你踩住了我的脚。”
“姑父,你眉毛怎么长在下面啦?”
“阮语,有没有人说过,你眼睛很美。”
那些回忆像战火连绵下英勇无畏的将士,骑着马拿着盾牌,朝我厮杀而来,让我这个逃兵丢盔弃甲,遗忘了城池,抛掉了气节。
“阮语,你所有的嚣张都倚仗我的喜欢。你不想见到我,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也不会再出现。”
林维止丢下这句话,他的脸逐渐隐去在缓慢合上的车窗后,一点,一点点,最终完全消失,只剩下一面深重的,没有任何颜色与弧度的窗。
徐秘书还要对我说什么,车厢内发出一声敲击的碰撞响,她意识到这是林维止的提醒,她没有再久留,只深深看了我一眼,便迅速拉开车门上去。
我浑身都在抖,像一个刚刚越狱的逃犯,惊了一身风雨和尘埃,又像是病入膏肓弥留之际的病人,要逃离这个令我惊吓的压迫的疼痛又无措的世界。
我跌跌撞撞奔跑回家,我爸打开门问我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晚,我来不及回答他,已经不受控制冲入了自己房间。
天旋地转,天崩地裂。
所有让这个世界动摇的,毁灭的,摧残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我此时的窒息。
我和林维止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是不是再也无法以从前那样的身份和模样面对他。
我捂着心脏,忽然觉得有些疼。
这样的疼令我恨自己。
我爸看出我不对劲,他不停敲打着门,我呆滞坐在地上,任由那躁动的声响从激烈到平静,又从平静到激烈,周而复始往返多次,最终归为彻底的寂然。
安然在第二天上午我躺在床上愣神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问我是否有时间出来见一面,她语气很凝重,我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我说适合温先生有关吗,她说和你有关,和我们的未来有关。
她说的太严肃,我还想再问什么,她留下一个地址挂断了电话。
我一夜没有睡,可也不觉得困,我顶着一双肿胀漆黑的眼睛离开家,打了辆车在餐厅附近的步行街停下,晃晃悠悠往前面走。
深城的商业区是国内最繁华之一,在周末尤其明显,街道尽头的摩天大楼硕大的显示屏晃动着许多明星广告,我站在人山人海的花坛旁边,仰面看着屏幕一闪而过的林维止的脸,他为维滨开设在广州的一家分公司剪彩,镜头只停留了两三秒钟,可无法掩盖他像是一个矜贵的王者,在这座城市最高的位置,睥睨着云云苍生。
“阮语?是你吗阮语!”
我听见人声鼎沸的身后有谁在叫我,我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看,男人从嘈杂缭乱的人群中挤出追上来,他笑着说还真是你,我还怕自己认错。
这个男人是我所有相亲对象中我妈和我都最满意的那个,至少和那些奇葩相比他最像个正常人,而我对林维止说的也是他,邹毅。
我问他怎么在这里,他指了指身后花店,“为我母亲定一束花,她今天生日。”
孝顺的男人大多是良善的男人,能够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也不会辜负其他人,我笑着说你妈妈有你这样的儿子真的很有福气。
他笑得非常腼腆,“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吗。不赡养父母如何成家立业,珍视善待自己的妻女。”
他说完抬起头小心翼翼看了看我,“你…最近又相亲了吗。”
我说没有来得及,新换了工作太忙。
他像是松了口气,“我也没有,能在茫茫人海找到自己喜欢的有缘分的很难,我觉得上天不会那么厚待我,让我在短短时间内遇到两个,所以与其浪费时间寻找错的人,还不如宁缺毋滥过好自己的生活。”
我脑子一抽问他找到了喜欢的啦?
他很拘束看我,又迅速垂下眼眸,这样的暗示我当然明白,我尴尬笑了笑,没有说话。
花店的老板娘招呼他去拿包好的花束,他朝我道别,他跑出去两步又忽然转过身看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下一次见面吗。”
我迟疑了下,“可以。”
他欣喜若狂又跑回来,找我要了手机号,他笑着说感谢,我问他感谢什么,他说谢谢给他一次机会。
他满头大汗,不知是紧张还是太热,他笑起来没有任何心机,简单得如同一个孩子,我情不自禁跟着他咧开嘴笑,他说他很快就会找我,他要带我去一家非常棒的餐厅吃饭。
他边跑边和我挥手,阳光洒下来,落在他朝气蓬勃的脸上,我盯着他站过的地方看了很久,才在一阵风的吹拂下回过神。
我到达和安然约定的下午茶餐厅,她已经替我点好了一杯番石榴汁和我爱吃的枣泥糕,我坐下后她托腮盯着我的脸专注打量,恨不得剜出一个洞。我问她看什么,她咂嘴说觉得我的私人生活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动荡。
我抓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那你觉错了。我除了换了公司,过得还是那么糊里糊涂,单调枯燥。”
“不,阮语,这世上有两种事,是藏不住的,不管演技多么好的人,能掩盖住一时,也掩盖不住一世。”
我咀嚼的动作缓慢停顿,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照镜子看你这个部位,藏着春水一样的光。男人偷情出轨,周旋在妻子和情人之间,纵欲过度心思谨慎,就会眉间发黑眼神躲闪哈欠连天,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思念,连说话都会游离。女人遇到了深爱的男人,眼神藏着万般柔情,看一颗柱子都会幻化浮现出他的脸。阮语,承认吧,你丫心里有人了。”
我差点被她吓死,我大声说没有!
我喊完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解释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看我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我心虚又心慌,赶紧把邹毅拉出来救场,我说我只是和他又联络上了。
她拍了下桌子,“那个没有生活情趣,对待死气沉沉的工作一腔热忱的理工男啊?你嫁给他还能有风花雪月吗,你让他陪你去坐旋转木马,他会拉着你讲一堆木马为什么旋转的知识!”
“可现实世界大多还是邹毅这样的男人,平庸简单按部就班,没有雄心壮志过着随波逐流的生活,赚着心安理得的薪水。没有陋习懂得感恩脚踏实地的男人就是好男人。风花雪月不能适用于婚姻,而我们已经要开始准备随时踏入婚姻的围城,活在金字塔尖的男人既能有风月又能有物质的男人毕竟是少数,不是在街上随手就能抓一个的。”
安然揶揄我,“你只是被严潮坑怕了,在他的强烈对比下,对母猪一往情深的公猪都是柳下惠和范蠡,然而你这么能吃没钱的男人养得活吗?吃饭是一笔开销,穿衣生活又是一笔开销,人情交际奶粉育儿生病基金和你的零食费,阮语,当你把自己的伴侣定义为一个最普通简单的男人群体,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飞黄腾达的机会了。”
我叼着吸管喝石榴汁,“我不求那么多。”
“你看人家时娅,追求林维止那样的男人,你看我,追求着温先生,他们多么高贵多么优渥,挽着这样的男人生活交际逛街,就连一起上厕所,都是这辈子最美好的事。不都说生孩子很可怕吗,我愿意为我炙热爱着的男人生一百个,我愿意一次次走向鬼门关。”
提到林维止我忽然呛了一口,我用纸擦拭着从鼻孔里喷溅出来的果汁,“时娅连已婚男人都不放过,你不要跟她学。”
安然握住我拿着纸巾脏兮兮粘乎乎的手,“阮语,扪心自问,已婚男人真的那么可怕吗?”
我被她问得愣住,她满脸郑重其事,“已婚男人和名字一样,只是身份的代号,代表他有了家庭,有了崭新的头衔,有了和他共同生活的伴侣,有了一份比单身男人更沉重的责任,需要他自律,克制,隐忍。但是你说,所有出轨的已婚男人都是坏男人吗?所有介入别人家庭的女人都是坏女人吗?你明白这世上有太多身不由己和意料之外吗?”
我蹙眉看着她,她慷慨激昂的脸孔是我在此之前从不敢想象的违背世俗和伦理的叛逆,“我如果爱一个人,我会爱得死不足惜,爱得不辜负自己,爱得像一个疯子。我才不管谁戳着我的脊梁骂我,也不管后果会怎样,我只要对得起自己动心一场,他有妻子,有孩子,甚至是一个罪犯又怎样,他不是人吗,我不是人吗,人不能有七情六欲吗,我承认觊觎别人婚姻的人是可恶的人,我也承认做恶事太多会下十八层地狱,可我连暂时都不能满足自己,我畏惧顾虑着多少年后的事干什么?如果他值得我爱,他会陪着我一起面对这个世界的唾骂与指责,如果他不值得我爱,我踏出雷池也不是没有余地收回来,所有的枷锁和胆怯,都是自己给自己的,都不能奋不顾身的爱一次,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跨越雷池的爱情,会伤害到一个无辜的女人,甚至一个无辜的孩子,一个无辜的家庭,这是罪孽!”
安然将她杯子里的水全部泼向了玻璃,玻璃上一条条水痕滑落,犹如一张哭泣的面孔。
她狰狞说,“阮语,你太懦弱了,如果连自己都过得那么压抑,那么逃避,那么狼狈,那么委屈,你还管别人干什么?他自己的妻子他都不管,你替别人操那份心做什么?这个世上没有道德的无耻之徒太多了,他们造成的恶果也比你大多了,你的慈悲心肠能改变吗?如果改变不了,你为什么固守着那点可怜的底线,让自己活得像一条失去了灵魂的尸体。”
我僵硬的身体贴在椅背上,我用了很大力气才颤抖着问出一句,“你什么都知道了。”
安然冷笑,她说她只是恰好路过,看到了而已。
她低下头觉得很好笑,“我很奇怪,但所有奇怪碰撞到了毫无理由的爱情,都不奇怪了。”
她说完拿着皮包站起来,推开椅子要走,在她经过我身边时,忽然偏头对我说,“最该无所顾忌不亏待不委屈自己的年纪,你活得像一个隐忍的老者。连梦都没有勇气做的人,连爱情都不敢幻想的人,是不是比做第三者更加悲哀?”
我拿着水杯的手狠狠一颤,里面的石榴汁倾洒出来,喷溅在我的脸上,鼻尖,唇角和眼睛里。
那样冰凉,却让我感觉到了一丝滚烫。
林维止吻下来的感觉忽然卷土重来,我像一具木偶用了很大力气才抬起手,触摸到自己潮湿的唇上,没有勇气做一场梦,没有勇气幻想一场根本不能触及的爱情,看着她们为了不可能的事而山崩地裂疯狂抗争,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沧桑,也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