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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的山是很多的,由其东江流域,越往北边,山脉越多,统称九连山脉。南部的山脉,分列东江两岸。
临江村夹杂在山与江之间,也可以算作是一个山村。珠三角除了繁华的工业城市以外,还有许多像这样隐藏在幽僻之角的村落。它们就像闹市里的隐侠,无动于衷的观望着纷繁的世界,依然保持着原始的风俗与习惯。但它们的天空,却被繁华的焰火熏染的并不宁静了。浮躁与喧嚣,就像细菌一样,融杂在空气里,顺着毛孔渗入人们心里…
我和师父拨开荒草,穿过树丛,登上晨星家屋后这座山头。这里十分幽静,人踪难觅,空气里粘乎乎的,不时有成团的伊蚊‘嗡嗡’而过,有些蚊子大的吓人。远处望去,山势巍峨,起伏连绵,一条条小径,点缀在苍茫的山坳里,就像一根根丝带。依稀有守林人的木屋,座落在远处的山头。
晨星家那座老宅,此刻正安静的伏在山脚下,灰白的小楼,背面爬满了藤蔓类植物。从这里看去,楼显得矮小多了,似乎伸手一推就能推倒。别院里那座旧屋更小,由于残破,显得斑斑点点的,就像一只趴在地上的癞蛤蟆。两院分隔,景致截然不同,仿佛一个留长发的人,突然被刮成了半秃。
经师父昨天一提,我发现这座老宅的格局,从高处看真的很像一只铺在地上的八卦,只是形状并不规则。
师父来回走动,不时蹲在地上查看山头的荒草和土壤,有时还伏下来用鼻子闻一闻。
“师父,这座山下面真的有东西吗?”我茫然的四处张望着,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师父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点上一只烟,安静的蹲在了一棵树下。浓密的树叶遮住阳光,使得四下里阴森森的,没有一丝风,烟雾袅袅蒸腾,徘徊在四周,我的眼前一片朦胧。
过了一会儿,师父叫了我一声:“冷儿。”
“嗯?”我‘腾’一下站了起来,眼前金星乱闪,“怎么了,师父?”
“你过来。”
师父站在远处冲我招手,我急忙走过去。
来到近前,只见师父脚下是一道陡崖,有数层楼那么高,许多树根从崖坡里钻出来,盘轧交缠在一起。
“你看。”师父说,“这道崖坡并不是天然形成的,发现没?”
我仔细看去,只见这道崖坡十分规整,虽然长满荒草,但依稀有人为开凿的痕迹。
“这好像是人为开凿出来的。”
师父点点头说:“你有没有发现,这座山和附近的其它山有什么不同?”
我看了半天,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座山没有一块石头。”
经师父这么一说,我终于恍然大悟。是的,从这道崖坡往下看去,山体的成分一目了然,全是土,没有一块岩石。
我一拍脑袋,“是哦,怎么会这样?”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山,而是一座坟。”
我顿时目瞪口呆。
师父继续说道:“其实,我也只是一种猜测,没有切实的依据,凭借多年和墓地打交道的经验,这里的土,给我的感觉像是坟土。”
我惊奇的四处打量着,如果真的如师父所说,那我们此刻正站在坟头上。
“那么大一座坟,埋的会是什么人?”我问。
“也许,埋的根本就不是人。”
师父说,在古代,一些王侯将相死后,陵寝的规模十分庞大,除了地宫以外,上面还有封土堆。但所选陵址,一定是依山傍水,风水绝佳之处。就我们所处的位置四周的风水来看,这里根本就不适合葬贵人。那么,脚下这座山,也就不可能是封土堆了,所以,师父称它作‘坟’。如果真的像师父所说,如此庞大的坟,是做什么用的?
师父说,他也不知道,也许,这下面埋的根本就不是人,但是,山里有东西,是可以肯定的,应该潜伏了很多年了,可能由于某种原因正要出来时,被纳兰云空建了一座宅子给镇住了。师父说,这么大的工程,无论兴建于哪个朝代,一定会在民间留下一些记录或者传说什么的,我们回去问一问陈木升,让他帮忙查一查地方志,应该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我笑了笑说,这老儿说要酬谢咱们,事后一拍屁股就把我们踢出来了,这点事派给他做,那也不用客气。
师父眉头一皱,说:“冷儿,陈木升虽然心术不正,但必竟比你大那么多岁,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再说,我们也没有跟他要求报酬,难道,每帮人做点事,事后就要拿人当佣人来使唤不成?”
我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心里颇有些委屈,师父这是误会我了,他并不是在回护陈木升,而是教导我做人的道理。几年不见,我确实变化很大,痞了不少,但我也只对陈木升这样的人痞。
师父见我脸色不快,叹了口气,将手搭上我的肩膀说:“冷儿,说实话,我确实不大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从头发到衣服,活脱脱像个二流子。你也别怪师父,正因为我们情同父子,我才会说你。师父虽然很少出门,但知道的东西并不少。社会是个大染缸,到处都是诱惑与竞争,想要保持自我,求得一处立足之地,就要有一颗坐怀不乱,荣辱不惊的心,你太冲动了,要改一改。”
师父这一席话说的我脸上一热,郑重的点了点头。
顿了顿,师父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村里时已是傍晚,天边的晚霞,就像燃烧的火。来到住处,只见对面陈木升家小店门口围着不少人,巷子里人更多,闹哄哄的。走过去一问才知道,陈木升家里挖出棺材的事很快就传开了。据说请了几个道士,正在家里做法事。我心下暗笑,这老儿就会做一些场面上的,没用的东西。
师父笑了笑说:“看样子,明天再去问他。我们先回去睡会儿吧,我有点困了。”
我做了个鬼脸,说我还不困,我去看看他们搞什么名堂,便朝巷子里走去。
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陈木升家正门,只见门口摆着一只巨大的火盆,里面的纸元宝还在燃烧。门两侧分别立着两个纸人,一男一女,睁着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观望的人群。院子里传来‘叮铃当啷’,摇铃打鼓的声音。
我撇了撇嘴,这里的旧风俗还真多。正想着,忽然感觉身后有个人掐了我一下,一惊回头,只见晨星正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
“你…你怎么来了?”我心头一喜,说话也结巴了。
晨星笑道:“真是个笨蛋,从你一进巷子我就跟在你后面,你却一直都没发现。”
我刚想说笑几句,陈木升从院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我,迅速将目光移开了,冲着人群一拱手,说:“木升家里挖出几口先人的棺材,等一下抬去山里重新葬了,需要十个人帮忙,六个人抬棺材,余下四人拿一些纸物,有谁愿意帮忙的,事后好酒好肉,还有重谢。”
人群里喧闹起来,一些光着膀子的壮汉听说有酒肉,‘叭唧’着嘴,连忙举手。
最后,陈木升点了十个人,有些爱凑热闹的,也跟着往院里挤,差点把火盆给踢翻了。陈木升叫道,小心一点!
我和晨星急忙让到一旁,却还是被人群挤到了门边上。突然,我感觉身后有些异样,一回头,我看到一个纸人正瞪着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吓了一跳,慌忙跳到一旁。晨星不明何故,也被我吓到了,忙问究竟。当我仔细看时,只见那纸人正好端端的靠在墙上,一对纸画的眼睛,茫然的盯着正前方,不见有丝毫异状。我揉了揉眼睛,一时怔在了那里,难道刚才是我看错了?
“阿冷,你怎么了?”晨星关切的问。
“啊?没,没事…”我回过神,嘴里嘟囔道:“奇怪,真是奇怪…”
我走上前,伸手去摸那纸人。纸和颜料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有些刺鼻。
晨星笑道:“真是色冷,连女纸人你都要非礼。”
我凝神不答,只是这里摸摸,那里捏捏,纸人被我弄的‘哗啦啦’响。良久,我停下来说:“晨星,说出来你不要害怕。”
“怎么了?”
“刚才我看到这纸人活了…”
晨星愣了一下,随即伸手在我肩头一拍:“别吓唬我!”
我正要分辩时,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烦闹的声音,人群纷纷往后退去。
“让一让,让一让啦…”
当前两个道士,身穿黄袍,手拿拨啷鼓和摇铃,边走边发出‘咚隆隆’‘叮铃铃’的声音,不断吆喝着驱开人群。看样子,这是村里每逢丧葬,专门走法事的。
陈木升跟在后面,指挥着抬棺材的人。那三口棺材,每一口都系着一根黄色的丝带,飘飘曳曳,被六名大汉抬着,‘咯吱吱’走了出来。看热闹的人,一个个就像吊死鬼,脖子拔的长长的。
来到门口,陈木升朝纸人一指,两个光膀子的汉子便从后面挤了出来,一人扛起一个,跟在了棺材后头。后面还有两人,各拿一只纸牌坊,成串的元宝垂下来,摇摇晃晃。
人群随着棺材朝巷口涌去,我呆呆的站在原处,望着趴在两名汉子肩头的纸人,那女纸人长长的纸辫子垂下来,荡来荡去…
“看什么呢你?”晨星挡在了我前面。
“我…”
“你什么你,又要对我说那纸人活了?”晨星眼睛一瞪,撇了撇嘴,“就会吓唬人。”
这时候,陈阿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看到我很是热情,硬要拉我和晨星去他家里吃饭。晨星说,她过来就是叫我和师父去吃饭的。阿旺无奈,只得作罢,一直将我们送出巷口。
晨星说,她的养父萧山等人都在等着。来到住处,只见师父正沉沉的睡着,我不忍心叫醒他,决定给师父带些东西回来吃。
夜幕缓缓垂落,天边隐现繁星。归巢的鸟儿飞累了,落在电线杆子上歇脚,懒洋洋的剔着毛。想到即将见到晨星的养父,我的心一阵狂跳,不断琢磨着要用怎样的动作和言辞方显得礼貌大方,而又毫不气馁。又想,晨星说不定已经把我做为内定女婿介绍给萧山了,我甚至看到,晨星向他提到我时,目光水媚,艳若桃李的样子…我心里一阵悸动,眼前幻化出许多流动的色彩,耳边回响着诸般动人的旋律,只觉脚下生风,身轻如燕。
我不时扭头瞟一眼晨星,只见她嘴角笑意盈盈,痴然盯着前方,我便偷偷的揣摩此刻她心里在想什么…想到得意之处,恨不得对天狂笑两声。
来到晨星的住处,我的脚步又变得沉重起来了,一颗心狂跳不止。刚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背抄着手。
“爸。”晨星唤了一声。
那中年人转过身,只见他约莫四十多岁,浓眉轩挺,不怒自威,气度不俗,看样子,此人便是萧山了。
萧山看了我一眼,我感觉呼吸一窒,吞了一口唾沫。
萧山笑了笑说:“星儿,这小伙子就是救你的那个人吧,你不是说他还有个师父的吗,怎么不把人家一起请来?”
晨星说师父在睡觉,没吵醒他,随后向我介绍道,阿冷,这是我爸。
我慌乱的在头上摸了一把,走上前道:“叔,叔叔好。”
萧山温和一笑,跟我握了握手说:“谢谢你救了我女儿。”
我局促的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口干舌躁,什么也说不出来。
忽然,我眼前一亮,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从晨星屋里走了出来,笑道:“星妹回来了呢。”
晨星俏脸一红,指着我说:“志飞哥哥,这个就是阿冷。”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那青年风度翩翩的走到我面前,款款伸出右手,说:“你好,谢谢你救了星妹。”
我仿佛被雷劈了一下,浑身猛的一震。直觉告诉我,此人和晨星的关系非同一般,但绝不是兄妹一类的…我木然的和他握了握手,结结巴巴的问晨星:“这,这位是?”
晨星双颊晕红,刚要开口。那青年俊眉一展,笑了笑说:“我叫凌志飞,晨星的大学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