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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庄游都在拓跋昊的床边。
庄游受的伤大多皮外伤以及脱力,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先前二师姐李竹苓带着一只母鸡给拓跋昊输了血。庄游默默跟母鸡的绿豆眼对视着,很明显咯叽认出了床上的拓跋昊,不满的叫着,显然是心疼自己的血了。这小子三天两头重伤,咯叽也吃不消啊,打鸡血也不是这么打的。
“师姐,拓跋不会有事吧?”
李竹苓安抚着咯叽,抓挠着它的羽毛,眼里满是担忧,
“经脉真气逆行,强行提升境界,伤了根本,有咯叽是没有性命之忧,但要恢复,不知道要多久了。”咯叽头一扬,很是得意。
低着头,庄游虽然松了口气,但还是握紧了拳头,还是太弱了,脑子里小镇的荒芜杂草生长,每一寸都是悔恨。
看着庄游,李竹苓叹了口气,摸摸少年的头,留下二人俩呆着。
站在床边,看着一身纱布的拓跋昊,少年久久不语,门外鹅毛大雪,门内静默无声。
与此同时,学院已经变了天。
“什么,学生失踪了!”
唐老头一拍桌子,漆黑长桌裂痕满布,对面的院长苦笑着看着上个月才换的桌子,心道杉木的不心疼,不心疼。
“先生出动了大半,已经进山里探查了,汤境带回来一个人,一开始不松口,直到给了赵存志。”
“老赵,得,到他手上别说开口,鸟语都能说出来!”
“来了一批亡命之徒。天南海北的都有,都是身上背着人命好几个通缉的莽人,再加上有高人在山里动了手脚,暗算了几个先生,掩盖了气机,所以现在才发现。”
“高人?”
院长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大雪里连峦起伏的山脉,叹了口气,眼里,却是凌厉无比的杀意。
大半先生都入了茫茫雪山,剩余的先生和甲子科学生在学院里严阵以待,巡视着,以防不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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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名的林子里,两个丙子科学生背靠着背,咬着牙盯着周围的五个黑衣人,身上满是血痕。
“啧啧啧,不愧是白鹿学院的学生,两个丙子科在我们五人手上坚持这么久。”
“别玩了,快点解决!”
一声令下,五个人矮身冲来,风里满是杀意,两个学生面露死志,但没有退缩,背后就是战友,不能倒!
少了三分戏谑的战斗很快见了分晓,血泊里的学生眼里落了血,年轻的旅程还未开始就结束了,在这场雪里落幕,连日后的江湖风光也没见过,爱恨情仇,英雄气短再也尝不到了。
人生就是这样,世事无常啊!
“老大,你说我们潜力迢迢赶来杀这些瓜娃子干嘛?”
“别废话,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缩缩头不说话,摸摸胸口,眼里满是贪婪,何止钱财,还有多少修行人梦寐以求的秘籍,这把干完就不干了,上次看到个婆娘水灵的很,一定要尝尝那销魂滋味。
风雪里,一个身影奔跑而来,身上雾气蒸腾,皑皑白雪触之即化,悲痛的看着地上被雪掩盖的少年们,屈远眼圈发红,仰起头,热泪盈眶,低?头,杀气腾腾。
兴许是感觉到来者的不同寻常,五个黑衣人一瞬间散开,包围住屈远,极有默契地同时出手,上中下三路出击,力求一击必杀,同样没有废话的屈远浩气长存,口中怒喝:
“鼠辈,该死至极!”
浩然正气席卷,屈远挥手,摧枯拉朽,五人吐血急退,骇然地看着屈远,此子好强!
读了近十年儒家经典的屈远在丙子科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温厚待人,如沐春风,可现在他杀气冲天,读书人杀人,就一定不如武夫吗?
战斗很快结束,五人体内被浩气卷成一团,死得痛苦至极,而屈远走到少年边,蹲下,为他们合上眼,整理好衣冠,大礼一拜,投身风雪中。
屈远孤身一人在茫茫雪山里寻找着,心里焦急万分,不愿再见到不瞑目,而山里也有许多先生凌空虚度,击毙了许多歹人,救下学生。
不过让先生们奇怪的时,潜入山里的凶徒多半是不入流的角色,不少都被学生解决了。
“都是搅局的死士啊!”一位先生救下一个学生,口里安慰着,视线却投向了学院。
齐东来裹着大衣走在雪里,病容恹恹,可惜不是个病西施,而是个臭男人,自然没人追捧。来到半山腰,立于一个小屋前,不出一言推门进去,看到床上床下两个臭小子。
“傻小子,再后悔又没什么用,拓跋命很硬的。”
转身,庄游看见齐东来,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行礼喊一声“先生”,齐东来已经走到拓跋昊旁边,看着一声伤痕气息好不容易才稳定却依旧微弱的拓跋昊,先生的神情很复杂。
庄游看着不甚熟悉的齐先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倒了杯热茶,端到先生面前,齐东来接过来,捧着茶,苍白脸色总算有了三分血色,看着拘谨少年,他先开了口。
“小子,你练拳嘛,马马虎虎,这练剑吧,就不上台面了。”
庄游没有气恼,不是不敢,而是也觉得这么一回事,只好不好意思地站着。
“不过拓跋又你这么一个朋友,这架,打得不亏。”
少年笑得很灿烂,什么练剑练拳的,都没有这个听得舒服,连齐东来都笑了出来,只是笑了一会,他看向了外面,轻笑了一声,道:“你呆在这里,不要出来。”
屋外,站了个背刀男人。
齐东来放下茶杯,拍拍庄游肩膀,出门的时候把门带好,缩缩头,似乎一下子从温暖的屋里到了外面冰天雪地很不适应。
看着眼前男人,齐东来面色嘲讽,笑道:“原来是你这条恶狗。”
男人看着病怏怏的齐东来,取下了刀,没有说话。
百败徐有离,白玉京第十三,超脱十境立足地仙的人物,之所以叫这个名号,还是因为这家伙刚练刀时,总是不知死活去找些颇有名气的人物麻烦,往往被打个半死,但每次都能活下来。
多少次像条死狗一样差点成了真的死狗,却依旧死乞白赖的去挑战各路高手,一开始被挑战的还大发善心的留他一条狗命,到后来大家才发现想杀也杀不了这个家伙。
不是没有人围剿过他,只是每次都能被他死里逃生,甚至还会被反咬一口。
有修行前辈道这个徐有离走的是个以战养战的武夫路子,迟早有一天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整整四百六十一战,从不知名修行宗门到高门大族,没有一胜!
有天徐有离吃了难得的一顿饱饭,然后对着饭馆老板的女儿说了句“我要杀了王寅。”姑娘家以为来了傻子,谁不知道王寅位列白玉京十三,也就是天下第十三,是个顶破天的神仙!
果然,这个家伙是没钱想吃霸王餐,趁着姑娘不注意溜走了,把个女孩气得啊!
然后,徐有离来到了越凉,在南海边与王寅打了一场,三天三夜。
就在有人说要四百六十二败时,王寅被一刀断头,大好头颅被扔到海里喂鱼。
从此,徐有离没有败过,名列白玉京,一朝天下闻。然后他去了吃霸王餐的饭馆,扔下酒钱,顺便把老板女儿给娶了,嘿,真是不吃亏的家伙。
齐东来道:“就来了你一个?山里那些人也是姓张的手笔吧?”
徐有离看着齐东来,取下刀,说道:“我欠他一个人情。”
“我这师兄真是大手笔啊,让你来杀我这个快死的家伙,就这么等不及吗?”
“我只出三刀。”徐有离说完就动手,没有一句废话。
第一刀,平平递出,平淡无奇,没有任何花哨,没有任何异象,连鹿角试的比拼都更精彩,齐东来衣袖一挥,脸上红光满面,却不正常。
二人之间出现一道百丈裂缝,半山腰像要被斩断。
齐东来的衣袖齐齐截断,他后退了一步,口中微动,咽下了鲜血,眯起眼睛。没有袖子遮掩的双手在发抖。
第二刀,直直刺出,与剑刺不同,要满上不少,没有漫天风雷,也没有浩大声势,地上出现一道竖缝,与横着的裂缝呈“十”字。而且竖缝一直漫延,到了齐东来脚下,齐东来一退,再退,继续退,连退十步,竖缝停止,齐东来面白如雪,嘴唇朱红,鲜血吞不下去了。
而齐东来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叹了口气,就要摔倒,身后门响,脚步纷叠,庄游扶住齐先生,瞪着徐有离。
他不知道来者何人,就算知道了会害怕的要死,也会站在这里,拳头大了不起啊,能大的过个尊师重教吗?
徐有离没有停手,第三刀正要出来,远处来了三个人,须臾皆至。
“晚辈宋麦冬”
“李竹苓”
“汤境”
“替师傅接前辈最后一刀!”
徐有离没有反应,只是嘴角翘起,心情由一开始的不满好了起来,手中刀直起,从上而下,一刀劈下,天地为之一变,远处云端一分为二。
宋麦冬双掌递出,身上出现一座金黄色的高楼,五层之上还有半层没有了,浩渺黄云,九天玄音,奇妙难言。
汤境口中诵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一个个字出口,声势愈来愈浩大,声若黄钟大吕,响彻天际,几息间百字殆尽,浩气冲天,一位手拿经册的圣人虚影在他身后显化。
李竹苓取出一个绣包,里面三十六根银针凌空而起,呈九宫八卦于身前,突然射入宋麦冬以及汤境体内,二人境界竟凭空涨了一截!
一把巨大的虚影刀斩下来,整座山似乎都能一刀两段,高楼起,圣人出,与刀影针锋相对,狠狠撞在一起,却一瞬间万籁俱寂,一切都化成空虚。
庄游看着这近乎神仙手段的壮观情景,漫天气机让他七窍流血都浑然不觉,吾辈修行,该当如此,才不枉此生啊!
而身在其中的三人要惨得多,几乎都成了血人,天下十三的刀哪里是那么好接的,更何况地仙境界之下皆蝼蚁,徐有离就站在那里,就已经心生绝望。
眼看他高楼塌,圣人灭,刀势只是些许减弱,宋麦冬等人气机涌动,衣衫飞舞,血流满身眼神却熠熠生辉。
汤境挥手,宋麦冬结印,空中圣人形象没在消失,凝聚一些,直接抓住高楼,砸向刀影,三人皆已拼命!
被庄游扶着的齐东来颤巍巍抬起一根手指,道家有一法,仙人指路。而庄游体内的真气一瞬间被抽空,经脉被喷涌的真气胀伤,但他没有吭声。
九天之下出现一指,点在宋麦冬三人头顶,三人被灵犀一指醍醐灌顶,俱都获得大机缘,境界没有提升,但修行道路被拓宽何止一江。
五个人的努力,终于,这一刀是被挡了下来,而五个没有一点儿气力的人,看着神色平常身上连点尘埃都无的徐有离,没有说话。
“嗯,天色不早了,该回去吃饭喽。”扔下这句话,徐有离头也不回的下山,饭菜冷了又要被数落一顿,何苦来哉,天下十三,这在家里还不如个菜刀管用。
过了许久,李竹苓第一个站了起来,看着大大小小的伤员,苦笑不止,而齐东来则叹道:“姓徐的才用了三分力。”剩下的更是默然不语。
而大家都在想,院长去了哪里?
九天之上,白云之间,一身儒衫的白鹿院长面前是四个蓝袍道人,院长是个读书人,却罕见的面沉如水,喝道:“你们几个不在龙虎山道庭潜心修炼寻觅大道,来这里作何?”
“他都没有几年可活了,非要赶尽杀绝吗?”
“你们算什么出家人?莫非以为白鹿学院可欺不成?”
“白鹿,齐东来这叛徒必须死!”
“叛徒,东来现在是白鹿学院先生,与尔等何干?”
话不投机半句多,读书人跟道士说不到一块,九天之上,天雷滚滚,虚空碎裂!
夜里,院长敲开了齐东来的房门,看着手捧着经书一本正经的齐东来,走过去,瞥见了书里伤风败俗有碍风化的图画,无奈地说:“你不怕道祖拿雷劈了你?”
“我都活不了多久,在乎那么多干嘛?你要不要看,不看别烦我。”
老人坐了下来,眉宇间难掩疲惫。
“学生们还好吧?”
“都找回来了,死了几个倒霉蛋,唐老头正在那里暴跳如雷呢。”
“东来,你是几岁上山的?”
“六岁,怎么了?”
老人何尝不知道齐东来是六岁上了山,不是龙虎山,而是长留主峰,世人皆知道门小师叔十二岁上山,十三通脉,十四通体,十五通念,十六破涅槃,一步登天,被誉为道门百年来最有希望飞升的真人。
但没有人知道,小师叔在白鹿学院呆了六年,同样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齐东来离开了长留山脉,来到了龙虎山脚下。
“我很后悔让你下山。”
“总归要下山的。”
看着虚弱的齐东来,老人即使不懂术算,也知道了结局。
“还有多久?”
齐东来伸出两根手指,“三年”
他笑了出来,没心没肺,像个孩子。
一如当年六岁上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