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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
铁炫正是先前出头禀报的那名中年汉子,此人原是少林武僧,去岁秋狩,陈子明遇刺后,李恪认为陈子明身边的护卫力量不足,遂下了诏书,从少林寺调了十数名武艺高强的武僧,勒令还俗,一半充实进了宿卫军为李恪本人之近卫,另一半则拨给了陈子明,铁炫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如今挂着的便是长公主府典军之头衔,这会儿听得陈子明有令,其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应了一声,抬脚便行进了半掩着的庙门之中,不多会,便已陪着一名年约五旬的道士从内里转了出来。
“无量天尊,贫道青云在此有礼了,不知施主是……”
那庙祝见陈子明夫妇衣裳虽都颇见朴素,可气度却很是不凡,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这便紧着单掌一立,打了个稽首,试探起了陈子明夫妇的来历。
“在下姓陈,这是贱内,我等从外地来此游历,久慕帝陵,特来上炷香,不知青云道长可能行个方便否?”
陈子明夫妇身份特殊,自是不好公开为隋炀帝上香,这会儿听得庙祝见问,陈子明自不可能如实相告,也就只是含糊了一番了事。
“这个自然,只是内里……”
青云来这庙里当庙祝已有半年了,闲得可谓发慌无比,大半年的香火钱加起来,都不知有没有一贯,若不是州府每月给些津贴,怕是饿都饿死了去,今日好不容易盼来了两拨香客,自是不愿错过了去,问题是头一拨的香客如今正在庙里吵个没完,青云老道自是不免担心陈子明夫妇会不喜。
“无妨,我夫妻俩上一炷香便走。”
陈子明先前便已听了片刻,尽管听不甚清楚,可大体上知晓内里乃是两名书生在争执着隋炀帝的功过,对此,陈子明自是不甚介意,也自不会让青云老道为难,笑着便解释了一句道。
“那好,那好,二位施主里面请。”
青云老道本来就舍不得香火钱,这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眉眼间里面荡漾出了讨喜的笑容,紧着侧身一让,将陈子明夫妇让进了庙门之中。
“哈哈……,瞧瞧,又有人来进香了,这足可见炀帝于世间还是有些功业的,断不似梁兄你所说的那般不堪!”
陈子明夫妇方才刚踏进庙的正殿,就见两名正吵得面红耳赤的书生尽皆看了过来,其中一名身材稍显富态的青年书生得意洋洋地仰头哈哈大笑不已。
“林兄这话就是在胡搅蛮缠,你我也来上了香,可小弟就不以为隋炀帝有甚功业可言,骄奢淫逸,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愚不可及,似此等样人,不亡国才是怪事了的。”
听得梁书生如此说法,瘦高个的书生明显不爽了,梗着脖子便厉言回敬了一番。
“嗯?”
汝南公主与隋炀帝之间虽无甚感情可言,可毕竟是其亲外孙女,血缘关系终归是摆脱不了的,这会儿听得人当面咒骂自家外祖父,汝南公主的脸色立马便阴沉了下来,尽管不曾出言呵斥,可一声冷哼里已满是不加掩饰的寒意。
“怎么这位娘子有意见么?嘿,隋炀帝活着时横征暴敛,祸害百姓,以致民不聊生,那也就罢了,如今死了,还折腾我扬州百姓,天怒人怨……”
一听汝南公主在旁冷哼,瘦高个的书生不单不曾收敛,反倒是更愤愤然了几分,斜眼看着汝南公主,满是不屑地便又狂喷了一大通不敬之言。
“放肆,尔这厮好生无礼!”
见得那名瘦高个的书生在那儿大放厥词,当即便吓得铁炫等陈府侍卫们亡魂大冒不已,哪敢再让其如此猖狂了去,但见铁炫与其师弟铁明齐齐上前一步,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光天化日之下,尔等想作甚?休要胡来,我大唐自有律法,非是尔等可以胡为的!”
见得铁炫师兄弟俩孔武有力,瘦高个的书生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倒退了几步,面色惨白不已,色厉内荏地便嚷嚷了起来。
“退下!”
尽管瘦高个书生所言不甚动听,然则以陈子明夫妇之身份,却是断然不能真让铁炫师兄弟俩动手打人的,加之对那书生先前所言之语有所怀疑,陈子明自不会让事态真激化了去,这便紧着从旁喝令了一嗓子。
“诺!”
铁炫兄弟俩心里头其实也不以为那瘦高个的书生说得有甚不对之处,毕竟在世人的公认印象中,隋炀帝的荒诞行径实在是太多了些,他俩之所以站出来喝止,看似护主,其实是在救那书生一命,怕的便是汝南公主盛怒之下会下令拿人罢了,这会儿既是陈子明有令,兄弟俩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诺之余,紧着便退到了后头。
“二位兄台请了,在下姓陈,初来贵地,因闻雷塘景致不错,也就来此散散心,赶巧贱内说走累了,看此处幽静,也就想着来歇歇脚,若有搅闹处,还请二位兄台多多体谅则个。”
陈子明心中虽已是起了些猜测之心思,不过么,却并未急着刨根问底,而是先笑容可掬地拱手致意了一番。
“不敢,不敢,小姓梁,单一个字萌,这位是林磊、林南纯,我俩都是前来州中赶考之学子,今日趁暇来此一游,不料竟起了争执,叫陈兄伉俪见笑了。”
瘦高个书生明显不曾回过神来,哪怕陈子明持礼甚恭,他也只是不情不愿地拱手还了个礼,却并不开口说话,倒是那略显富态的书生很是客气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哦,原来是二位秀才,失敬,失敬。”
陈子明的演技素来便好,哪怕久居庙堂之高,可扮演起读书人来,却是惟妙惟肖得很。
“陈兄客气了。”
见得陈子明相貌堂堂,又温文尔雅得很,一看就像是饱读诗书之人,梁萌心中自是大起好感,又心接纳之下,言语间自是更多了几分的热情。
“梁兄、林兄,陈某先前听闻二位说起这陵墓里的隋炀帝死后还扰民,不知是怎么回事?可能为陈某一述?”
套近乎归套近乎,陈子明关心的还是心中的猜测,也自没多言寒暄,拱手致意了一下,便即紧着转入了正题。
“这……”
这一听陈子明问起了此事,梁萌明显便有些个迟疑了起来,支吾着不肯道出实情。
“哼,梁兄倒是会为尊者讳,此事也无甚可保密的,随便到街头一问,满扬州人又有谁会不知道的,嘿,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居然想到要为隋炀帝重修陵园,又不拨财货,只叫我扬州加捐两成,还得出民壮,这不是扰民又是甚来着!“
林磊明显就是个直性子,这一见梁萌半晌不吭气,当即便忍不住了,气哼哼地便将事情的由来解说了一番。
“加捐两成?是一州都如此么?不对罢,若是陈某没记错,去岁陛下可是下过恩旨的,说是因均田制废黜,天下各州皆免钱粮一年啊,怎地独独扬州还加捐了呢?”
林磊这么一说,陈子明立马心算出了扬州加捐之所得,不算应有之赋税,光是这加捐的部分就足足有四十万贯上下,如此大的一笔钱财,再加上征徭役,足足可以将这规模不算大的隋炀帝陵扩大上三倍有余了的,很显然,这其中必有猫腻无疑!
“陈兄有所不知,陛下是有诏令免征钱粮,州中以及各县也曾出过布告,只是年中时,州里又称要疏通河道,行捐派,钱数依旧按着例常之赋税缴纳,其后,又言奉旨修缮隋炀帝陵,再度加捐,对此,州中百姓可是没少指着那些官吏们的脊梁骨骂娘了,奈何我等不敢都是升斗小民而已,除了骂上两声,又能如何哉?”
听得陈子明这般问法,林磊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苦,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满是愤懑地将内里之蹊跷细细地道了出来。
“原来如此,陈某受教了。”
见得林磊不像是在说假话的样子,陈子明的心头猛然便是一沉,没旁的,倘若林磊所言为真,这可真就是开唐以来的第一大贪墨案了,涉及金额多达两百万贯以上,天晓得有多少人要掉脑袋来着,当然了,心惊归心惊,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丝毫都不会流露出来的,也就只是作出一副难以置信状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林兄慎言,警防祸从口出,莫说了,莫说了,陈兄留步,我等告辞了!”
林磊倒是说得个痛快了,可却把梁萌给吓着了,毕竟他们与陈子明不过萍水相逢而已,交浅言深之下,自不得不防陈子明会起坏心,哪肯再在原地多呆,但见梁萌伸手拽了林磊一把,丢下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即匆匆离开了隋炀帝陵园。
“夫君……”
汝南公主尽管很是理会政务,可对政治却也不是一窍不通之人,自然也想到了林磊所道出的消息之严重性,张口便欲进言上一番。
“馨儿且先上香罢,有甚事,回去后再说。”
用不着汝南公主来进言,以陈子明之智商,又怎么看不出此案乃是窝案,涉案官吏绝对不在少数,查是肯定要查的,却也不急于一时,至少不能在此处商榷此事,正因为此,不等汝南公主将话说完,陈子明便已是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最后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