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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报大人,房相请您去一趟。”
十月初六,辰时将尽,陈子明正在尚书省的办公室中接见着前来京师述职的黄州刺史张琛,却见一名随员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陈子明的身旁,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听得是房玄龄有请,陈子明也自不敢耽搁过甚,随口应了一声之后,便即满是歉意地朝着张琛一拱手,很是客气地开口道:“张大人,抱歉了,今日且先谈到此处,午后再议可好?”
“陈大人有事只管先忙,下官午后再来也就是了,告辞,告辞。”
张琛乃是老宦海了,自不会不知轻重,这一见陈子明已是下了逐客之令,也自不敢稍有耽搁,很是自觉地便起身告辞而去了。
“下官见过房相。”
陈子明的办公室与房玄龄办公之处相隔并不远,也就几步路的事儿,走着便到了,自有随员去通禀了一声,而后便将陈子明引进了房中,方才转过屏风,入眼便见房玄龄正眉头不展地看着一本折子,显见心思极重,一见及此,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多想,紧走数步,抢到了文案前,很是恭谨地便行了个礼。
“子明来了,来,坐下说罢。”
到底是近七旬的人了,长年累月地忙碌下来,房玄龄的身体状况已是极差,满脸的皱纹里尽是疲惫之色,也就是见得陈子明到来,方才绽出一丝客气的笑容。
“谢房相赐座。”
尽管如今的身份地位已不在房玄龄之下,可陈子明却从来不改对房玄龄的尊重,礼数上从来都是周全到无可挑剔之地步,此际亦然如是。
“子明啊,这奏本想必你也已是看过了的,依你之见,高句丽此番求和之意可诚否?”
待得陈子明在文案对面落了座,房玄龄也无甚寒暄之言,一边随手将先前正自揣摩的本章递给了陈子明,一边看似随意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房相的话,下官以为诚意应是有的,只是有几成却是难说之事。”
房玄龄递过来的那本章程乃是礼部翻译整理后的高句丽请和之国书,管着礼部的陈子明自然是早就看过了的,对此,也自有着相关之判断,只不过陈子明却并不打算细说了去,也就只是给出了个笼统的答案了事。
“嗯,老朽也是这么看的,其国主既是送来了质子,又送来了朝贡诸物,应算是颇具诚意了的,当然了,也不能排除其国规避我大唐打击之心思,只是在老朽看来,这等心思应是不多才对,若如此,子明看能否依此提请陛下暂缓亲征事宜?”
在征伐高句丽一事上,房玄龄从来就不曾在公开场合下表过态,大体上都是太宗如何吩咐,他便如何去做,可实际上么,他本心里就反对太宗对高句丽这等小国的穷兵黩武,只是碍于首辅大臣的身份,不好明确表示反对罢了,而今,高句丽既是派来了求和使团,房玄龄也就此起了进谏太宗之心,可又不免担心会引来太宗的不满,这才会想着提前跟陈子明打个商量,看能否取得统一之认识。
“房相所言甚是,下官也以为可以一试,然,窃以为恐难令陛下息征伐之心,一切且待高句丽使节团到后再议也罢,左右也就只是这几天之事了的。”
对于房玄龄的心思,陈子明自是能理解得了,问题是理解归理解,陈子明却不以为太宗会采纳高句丽的请和,无他,太宗如今已是有了魔怔之迹象,不灭掉高句丽,太宗是断然不会收手的,只是这等话语明显不好说出口来,陈子明也就只能是委婉地提议了一句道。
“如此,也罢,那就再等等也好。”
房玄龄本想着跟几名宰辅一一沟通上一番,以取得共识,而后一同去规劝太宗收回再度亲征之成命的,可此际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似乎并不愿意在此事上着力,房玄龄自不免有些失落,可也没得奈何,只能是随口敷衍了一句,便算是草草结束了此番之议事……
贞观二十一年十月十一日,高句丽使节团一行数百人抵京,不单带来了高藏王的请和国书以及大量的朝贡之物,更带来了其国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美女两名,欲以此献给太宗,俯首称臣,以祈求和平,对此,朝野间热议连连,不少朝臣更是据此上本言事,个中虽有个别朝臣坚持要战,可大多数上本的朝臣却是在呼吁和平,请求太宗暂缓亲征事宜,于志宁、张玄素等重臣均在此列,一时间,朝野间呼吁和平的呼声高涨不已,弄得太宗都有些坐不住了,不得不紧着将诸宰辅们全都召到了两仪殿中,以议应对之策。
“高藏小儿的国书,卿等想来都已是看过了的,朕在此就不多言啰唣了,朕想说的就一条,渊盖苏文乃大逆不道之恶贼,不除之,朕断不甘休,除此之外,卿等有甚想法,皆可言之,朕听着便是了。”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太宗根本就没半点要与高句丽和议之心思,这才一开口呢,就已先定下了调子,明摆着就是要堵死众宰辅们的请和之言辞。
“陛下圣明,那渊盖苏文杀主背信,又屡屡犯我大唐天威,实是猖獗太过,断不可不除,今,高句丽若是真有请降之心,就该先斩了此獠再来谈降,若不然,便是虚情假意,必为缓兵之计无疑!”
太宗的话音刚落,长孙无忌便已是头一个冒了出来,一派慷慨激昂状地扯了一大通,旗帜鲜明地摆出了迎奉太宗心意之架势。
“陛下,老臣以为高藏王既已送来了其子为质,请降之诚意还是有的,既如此,不妨先与之谈谈也好。”
见得长孙无忌如此不要脸面地狂拍着太宗的马屁,一向与其不甚对付的萧瑀可就有些看不过眼了,加之他本心里就不愿见到太宗再去亲征,这便跟着从旁闪了出来,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便已是委婉地提议了一句道。
“时文此言差矣,若是高句丽真有诚意,就算不拿渊盖苏文的头前来进献,至少也应将渊盖苏文的儿子送来为质才是,而今,高藏王不过就一傀儡罢了,其子更是无足轻重,此等筹码也想换得我大唐之谅解,未免太可笑了些!”
长孙无忌其实也已意识到太宗的龙体应是难以支撑亲征高句丽之行动,然则为了巩固近来已渐见消退的圣眷,他却是须得不顾事实地拼命迎奉太宗之心意,哪怕因此与众宰辅们大吵上一场,也在所不惜了的。
“辅机休得妄言,须知国自有主,那高藏虽不屑,却是一国之主君,既是议和,自当献其子为质,岂有拿大臣之子为质之理!”
长孙无忌这等歪理一出,萧瑀当即便怒了,双眼一瞪,毫不客气地便驳斥了其一番。
“够了,朕先前说过了,不砍下渊盖苏文之狗头,断无和议之可能,此事断无讨教还价之可能,卿等就无须再争了。”
眼瞅着长孙无忌与萧瑀争来争去都没争到点子上,太宗可就不想再听下去了,但见其满是不耐地一压手,便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定了调子。
“陛下圣明,臣等失礼了。”
太宗这么一发作,长孙无忌与萧瑀自是都不敢稍有大意,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感想,都只能是紧着称颂了一声了事。
“子明。”
太宗再度亲征的决心从来就不曾更易过,只是面对着朝野间高涨的和平呼声,他也自不好独断专行,故而才会将众宰辅们召了来,为的便是要统一一下认识,也好让宰辅们去分头安抚朝臣们之心,可眼见除了长孙无忌与萧瑀这对老冤家在争执不休之外,其余宰辅们竟是全都不肯置上一词,心中的烦意顿时便大起了,目光阴冷地在诸般宰辅身上逡巡了几番,最终还是落在了陈子明处,很显然,在太宗看来,陈子明方才是最识大体顾大局之人。
“微臣在。”
陈子明本心是不愿在此际开口言事的,此无他,尽管他知晓太宗其实无力再去亲征,可群臣们却未必能看得透此点,在此事上支持太宗,便有着让朝臣们诟病之虞,可表态反对么,又会令太宗不开心,总而言之,多说便是多错,故而,哪怕看长孙无忌极其不顺眼,陈子明也自缄默地装着木头人,奈何太宗点了名,他却是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只能是紧着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礼部事宜既是卿家所该管,那卿家且就说说看,此事当得如此应对好了。”
太宗显然是不打算让陈子明有耍太极之余地,明确表达了此事当由陈子明去负责应对之态度。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高藏王请降的诚意还是有的,然,也就只是代表他本人罢了,至于渊盖苏文此贼么,违逆我大唐之心却是始终不死,故,依微臣看,可以同意高藏王之求和,送上门来的朝贡,也大可收下,只是须得在和议上加上一条,勒令高藏王斩杀渊盖苏文以谢天恩,如此一来,既可显我大唐之宽仁,又可令其君臣离心,其若不允,则和谈不成之责在对方,我大唐依此征伐也自出兵有据焉。”
尽管不愿在此际言事,可陈子明却是早早便在心中想好了应对之辞,听得太宗见问,倒也不致有甚慌乱,紧着便给出了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嗯,好,子明果然大才,既如此,此事便交由卿家去处置也罢。”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太宗当即为之龙颜大悦,也自无甚迟疑,紧着便将这烫手的山芋毫不客气地往陈子明怀里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