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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连眼皮都没抬,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谈宗熠心痛得无以复加。
“念念,你饿不饿?中午想吃什么?”他打起精神。
医生嘱咐,要多和她说话、交流。
“今天咱们先买一点凑合吃好不好?晚上,我给你做你爱吃的西红柿鸡蛋、牛肉炖土豆,你说,还要吃什么?”
“念念,盯着太阳看对眼睛不好,咱们不看了好不好?”
他伸手想要为她遮一遮光,可她不知怎么了,突然抬头去撞他的手,谈宗熠吓了一跳,立刻去托她的脑袋,惊出一身冷汗。
纪念皱眉,她盯着他,目光中有戒备的神色。
他忍着泪:“念念,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全世界,我最最最想守护的人就是你啊,可偏偏,你却因我伤得最深。
余生,他都不能弥补她所受伤害的万分之一。
陆景泽看着他,胸口酸楚异常,他转头离开病房。
下午,纪念转回A市,离开前,谈宗熠亲自去向救了纪念的一家人道谢,除了留下足够多的一笔钱,他还留了自己的电话给对方,称以后若有困难尽管找他。
林喜儿早早就等在病房了,谈宗熠在电话里把念念受伤的事大致和她说了,心痛之余她又觉得庆幸。至少,念念回来了。
在等待她回来的时间里,她反复告诫自己绝对不许哭,可是,当她看见被谈宗熠抱在怀里的纪念时,眼泪立即汹涌而出。
念念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啊,她蜷缩在谈宗熠的怀里,如同幼儿,小小的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所有的事情办妥后,陆景泽原本打算离开,他转身朝门口走,经过卫生间时,被人撞了个满怀,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
“对不起。”林喜儿抬起头。
陆景泽愣了愣,漂亮的姑娘他不是没见过,但不知怎的,这女孩儿竟让他有刹那的失神。
她长发挽起,目光里盛着一汪水,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像只小兔子,鹅蛋脸,脸上都是水,淋漓地滴落在他胸前,她微微蹙着眉,神情悲伤,向他道歉后,匆匆离开。
谈宗熠安顿好纪念,然后去了院长办公室,他准备联络脑科专家,让他们对纪念进行一次会诊,试试看有没有具体而有效的治疗方式。
林喜儿在床前守着纪念,陆景泽坐在一旁。
“你好,我叫陆景泽,谈宗熠的兄弟。”他主动和她打招呼。
林喜儿知道他为找纪念出了不少力,怀着一种感谢的心情,她语气友好真诚:“你好,林喜儿,纪念的姐姐。”
陆景泽爽朗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谈宗熠办好住院手续回来时,纪念还在睡,林喜儿一直守在一旁,于是他决定先回家给她做饭,陆景泽闻言,主动提出要帮他。
他们走后,病房里就只剩下林喜儿一个人了。
房间里,光线充足,她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纪念,这一年多来,她真的受了太多罪,吃了太多苦,可她从没抱怨过,她还总安慰自己说,为爱吃苦不算苦,心里甜着呢。
纪念是她见过最坚强最天真赤诚的女孩子。
可是,为什么这么好的她,却不能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呢?
林喜儿捂着嘴低声抽泣,她真的好心疼她,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吃苦受伤。
纪念被她的哭声吵醒了,她睁开眼睛,静静地盯着她,林喜儿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她低下头去看她。
四目相对,她一颗心骤然悬起,像被人拎在半空中,她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叫她:“念念。”
纪念看着她,全然陌生的神色,还有一点点戒备。
即便她早有心理准备,可此刻,仍心如刀绞。
“念念。”林喜儿哽咽,“我是喜儿,是你姐姐。”
纪念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收回了看向她的目光,转而去打量头顶的天花板。
“念念。”她接着喊。
“你的名字是纪念,我们平常都叫你纪念。”
“念念,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
林喜儿打起精神,不停地在她耳边说话,试图要唤醒潜藏在她脑海里的记忆。
念念、念念、念念。
“吵!”纪念忽然转头瞪着她,神情十分不满。
林喜儿愣了愣,心脏狂跳起来,她刚才的神情和语气,像极了她们初次见面后自己把她留在林家,她坐在房间地板上拼拼图时被自己吵烦了的样子。
这说明了什么?
谈宗熠回来后,林喜儿第一时间把这个现象告诉他,他听后,沉思几秒,然后想起了医生对他说的话。
“这是正常的,她的脑部损伤破坏了神经系统,导致智力、语言、行为和认知能力退化了,所以会表现得比较幼稚,情绪反应比较直接。”
林喜儿想了想,犹豫不决地问:“像个小孩?”
“片面地说是这样的。”谈宗熠点点头。
医生说很多像她这样的病人,在清醒后会大吵大闹,情绪特别不稳定,纪念没有这些症状,谈宗熠想,这大概与她本身的性格也有关系。
谈宗熠提着从家里带来的晚饭走到她病床前,然后一一拿出来,把其中一份交给林喜儿后,他打开剩下的几个餐盒。
菜肴散发出的香味,让纪念有了反应,她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谈宗熠手里的餐盒。
“是不是饿了?”谈宗熠坐下来,看着她问。
纪念本能地开口:“饿。”
他终于听见她的说话了,谈宗熠眼眶一热,他竭力抑制住心里起伏的情绪,温声道:“来,张嘴吃饭。”
她听话地张大嘴巴,谈宗熠像喂孩子似的,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
护士进来查房,看见这一幕,内心极为动容,为这个英俊男人眉眼间的温柔与深情,说真的,她还有些羡慕这个女子呢。
有人这样疼爱自己,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谁会平白无故就得来一份深情呢?
旁人只看得见你的幸福,却看不见你为这幸福付出了多少努力。
纪念吃饭时很乖,专心地看着谈宗熠手里的勺子,吃到三分之二时,她似乎饱了,紧紧闭上嘴巴,任他再哄也不肯开口。
谈宗熠笑了笑,伸手擦掉她嘴上的米粒,盖上餐盒,他温声道:“好,不吃了。”
纪念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
晚上,谈宗熠为她洗漱,起初,她不肯让他碰,一边打他的手,一边扭着身体,水花溅了他一脸,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说她:“脏。”
她大概也听出了这不是好话,不满地瞪着他。
谈宗熠想了想说:“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纪念没有理她,自顾自地研究床头上的药水瓶。
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razor
That leaves your soul to bl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hunger
And endless aching need
I say love it is a flower
这首歌,原本就是温柔而悲伤的,与他此时的心情格外对应,他声音低沉、温柔,像春天潺潺流动的溪水,像小提琴的尾声,像一双手轻轻抚着你的心,令你沉静入迷。
纪念静静地看着他,临近中秋,月光日渐明亮皎洁,他的脸,被一片朦胧的光晕渲染得格外柔和。
And you it is only seed
It's the heart afraid of breaking
……
一曲终了,纪念还在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布满茫然、困惑,还有一点点似曾相识的眷恋。
“念念。”谈宗熠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一首英文歌,还记吗?”
以前在剑桥时,每当她生病或心情低落时,就会要求他唱这首歌给她听,可现在,她不记得了,关于他们之间的所有回忆,她都忘了,一并忘了的还有自己。
谈宗熠看着她,乌黑的眼眸里藏着深深的悲伤与痛苦,他沙哑着嗓子说:“念念,如果早知你要经历这么多痛苦,我当时就不该放纵自己再一次拥抱你。”
他的深情,成了伤害她的利器。
她因他而受到威胁时,他不在她身边,她生命濒危时,他也不在她身边。他不仅没有好好照顾她,反而让她一次又一次跟着自己受苦。
“在找你这几天里我想了很多。”他深吸一口气,“如果一直找不到你怎么办?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就不能呼吸,像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你,我坚信你一定在某个地方等我。念念,我终于知道当年我离开后你的心情了。”
世上没有感同身受,所有的伤痛、难过、悲哀都要你亲自尝一遍,才能够理解。
谈宗熠哽咽着道:“连老天都看不过眼,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这几天我做了很多梦,梦见了你十六岁时的样子,梦见我和你告白请你做我女朋友那天的情景。那时我在想,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女孩儿,要把她护在心尖上,要把我能给的最好的都给她。”他说不下去了,紧紧咬着牙齿,想要逼回胸腔里排山倒海的难过。
醒来后,他看着漆黑的房间,看着床头柜上还放着她爱读的书,他忍不住发出悲吼,他觉得自己是个可笑的大话精,他不仅没完成他最初的心愿,他还弄丢了她。
所以,念念,谢谢你还回来我身边,给我以余生做赔偿。
纪念现在的日常行为与一般小孩别无二致,吃、睡和发呆,心情和情绪都写在脸上,毫不掩饰。她对人依旧保持戒备,医生解释这种情感习惯已经成为她性格的一部分了。
现在,她的吃、喝、洗漱、换衣都由谈宗熠亲自做,在他耐心细腻的照顾下,她已对他消除了戒备,恢复了信任和亲密。
医院给纪念进行了专家会诊,诊断的结果与之前医生说的并无区别,针对她的情况,专家给了一些方案,建议她先做高压氧治疗。
高压氧治疗时,纪念她十分排斥,又哭又闹,拿枕头砸医生,躲在谈宗熠身后不肯出来。他心疼又无奈,只能慢慢和她说道理。
“念念,你这里受伤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纪念皱眉不满地看着他。
谈宗熠蹲在她面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痛不痛?”
“痛。”
“他能让你不痛,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他语气温柔。
纪念抿着嘴,似乎非常犹豫,谈宗熠也不催她,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点头,主动去拉他的手。
高压氧治疗一段时间后,纪念的间歇性头痛已经治愈,医生再一次为她照了脑部CT,说她的大脑皮层、脑挫裂伤以及颅内出血的情况都在逐步恢复,但神经性的损伤,究竟有没有可能恢复,谁也不能确定。
一个月后,纪念出院,但仍需要定期做针灸治疗。
出院那天,谈宗熠在楼下为她办出院手续,林喜儿和陆景泽陪着纪念在病房收拾东西,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却不愿跟着他们走。
林喜儿哄她:“谈宗熠就在楼下等我们,我们下去就看见他了。”
纪念对着她摇头:“不。”
“念念,你连我也不相信吗?”林喜儿做出受伤的表情。
纪念睁大眼睛看她,知道她每天都来陪自己,也会带自己下楼晒太阳,可是,那时候谈宗熠也在啊,她看向他时,他会笑着对她点头。
现在,谈宗熠还没有对她点头,所以,她不能跟她走。
“等他。”她一脸坚决地看着林喜儿。
林喜儿真是被她气到了,古话说得真对,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个纪念,不管是生病前还是生病后,都是一样的倔。
“果然女生外向,纪念就是典型啊。”陆景泽感慨。
林喜儿转过头瞪着他:“你才外向,你们全家都外向!”
她的念念才不向外,连谈宗熠都说,她是姐妹大过天。现在,她只是生病了。
这样一想,林喜儿的心就软了,她看着纪念,无奈地说:“好,陪你等他。”
纪念闻言,开心地笑起来。
谈宗熠回来时,纪念正与林喜儿坐在窗前晒太阳,她们背对着她,头靠在一起,慢慢地摇晃着双腿,这场景,说不出的温馨。
陆景泽见他回来,问:“都办好了?”
“嗯,办好了。”
纪念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去看,谈宗熠含笑朝她招手:“来。”
林喜儿在一旁充满醋意地说:“我刚说先带她下去,可她不干,非要等你。”
“等你。”纪念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
谈宗熠心头一暖,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宠溺道:“乖。”
纪念知道这是夸她,于是回过头对着林喜儿得意一笑,她迎着窗外的光,满脸纯真,林喜儿胸口一阵酸楚心疼。
他们从医院离开后,先开车去了超市,大概是因为生病后第一次见这么多人,纪念在超市里显得有些紧张,一直紧紧握着谈宗熠的手,戒备又有点好奇地打量着一切。
周围人经过她身边时,都忍不住特意多看了她几眼。
林喜儿气得不行,好几次想把看纪念的那些人骂一顿,要不是陆景泽在一旁好说歹说地拦着,她恐怕早和人吵起来了。
因为纪念的关系,他们匆匆买好东西就结账离开。
回到车里,纪念显然放松了许多,她伸了个懒腰,然后转头看着谈宗熠说:“弱智。”
谈宗熠的心狠狠一疼,他轻声问:“谁说的?”
林喜儿也一脸惊诧地看着她。
“不知道。”纪念摇摇头。
“那你是在哪儿听见的呢?”
纪念想了想,指着谈宗熠手里的购物袋:“这儿。”
林喜儿气得差点要骂脏话,她胸口因为愤怒剧烈地起伏着,把脸转向窗外,咬牙切齿轻轻吐出两个字:“畜生!”说完,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谈宗熠的心口剧疼,像被人剜了一刀,他忍着喉咙里的灼痛,艰难地开口道:“是一种菜的名字。”
陆景泽被他的解释雷得目瞪口呆。
纪念似乎没有察觉到大家的情绪变化,她打了个哈欠,皱着眉道:“困了。”
谈宗熠伸出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口,他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肩膀,温柔道:“睡吧。”
晚上,谁也没有心思吃饭,沉默地坐在院子里。
陆景泽安慰他们:“纪念能活着已经是幸运了,现在你们至少每天都能看见她,人家说她什么,反正她也不懂,也影响不到她。”
“你说得轻松,别人要是这样说你亲人你能不难受?”林喜儿出声呛他。
陆景泽摸了摸鼻子,今天怎么尽往枪口上撞呢?
谈宗熠叹了口气:“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上去陪念念了。”
纪念现在的睡眠时间很长,像是要把以前没能睡好的觉都一次性给补齐了。谈宗熠靠在床头看着她,这一段时间,她略微吃胖了点,脸色也渐渐红润了,她额头靠发际线的位置留下了一块疤,平常被头发盖着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