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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爱,要他描述这样一个毫无实体又寻不到因缘的东西,实在是强人所难。
老陈过来的速度很快,董知微在袁母的目送下上车,老人的目光之慈祥之热情之期待,让她恨不能把身子缩成一个小点。
袁景瑞为什么没有对他母亲说清楚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关系?还是他根本就懒得解释?
她知道袁母这样误会下去是不行的,陈雯雯都已经上门了,就算袁母再怎么介意当年,只要袁景瑞选择了,那又算得了什么?最莫名其妙的反而是她,就连他的一时兴起都被她坚决地推开了,现在却让袁景瑞的母亲持续地误会着她与袁景瑞的关系。
车子在夜里的上海街头迅速而平稳地奔驰着,老陈照例沉默地坐在驾驶座上,两只手把着方向盘,董知微看一眼前方,奇怪地,“不是回公司吗?这条路不对啊。”
“袁先生还在酒店。”老陈言简意赅。
董知微知道,袁景瑞今晚所赴的酒宴设在江边的五星级酒店里,之前她还奇怪,陈雯雯居然没有作陪,而是一个人出现在袁母家门口,难不成袁景瑞连一个女伴都没带,单独赴宴去了。
“要在酒店开会?”她多问了一句,虽然有些讶异,但也不算意外,现在视频技术发达,就算是与地球另一端的人开会,只要有台电脑就可以了,袁景瑞飞来飞去的时候也常这样见缝插针,她过去做他秘书的时候看得多了。
只是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贴身秘书了,也很久没这样突然奉召跑去鞍前马后,突然接到这样的一个电话,很是意外。
酒店在江边,二月将近三月的时候,上海最冷的季节,老陈将车驶出隧道转向茂悦。车里很安静,董知微隔着车窗,看到双双对对的情侣牵着手从街边走过,没有戴帽子的女孩的头发在风中飞舞,行道树上装饰的新年彩灯仍未撤下,繁星一样沿着宽阔的大道铺陈开去。
老陈最终将车停在酒店地下车库里,詹有成的电话适时地来了,告诉她会议在哪一层的套房里举行,董知微看时间,也不过十点出头,酒宴可能刚刚结束,衔接得正好,一点时间都没有浪费。
下车之前老陈突然叫住她,“董秘书。”
她不做袁景瑞的秘书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可老陈叫惯了这个称呼,一直都没有改,她也没有纠正他。
或许是因为她内心深处仍有着某些无法言说的,对过去那段日子的留恋,真是可耻。
董知微停下推门的动作,转过头去,看到老陈在后视镜中与她对视的眼睛。
老陈说,“董秘书,袁先生很辛苦,你看不出来吗?”
董知微当场愣住。
老陈索性把头回过来看她,不吐不快的样子,“董秘书,我是个粗人,说不来转弯抹角的话,可这段日子袁先生对你我是看在眼里的,他可从来没对其他女人这么上心过,你知不知道你们刚从成都回来的那些日子,他天天在窗口等你,你走的时候也一直都看着,你拒绝他,他难过得第二天就走了。”
董知微低下头,心像是被人用手伸进去翻搅了一遍,“你怎么知道他看着……”
“钟阿姨说的,董秘书,有些事情还是别人看得最清楚,你怕什么呢?他做了再大的老板,也是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哪个男人都一样,只想她高兴,他只是喜欢你,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要这样躲着他?”
“他没有喜欢我。”董知微无法再静默下去了,抬起头像是辩解给自己听那样,“好吧,或许他想过,可你看,他很快就忘记了,现在陈小姐也来了,还有他的过去……”
“袁先生的过去怎么了?”老陈突然激动起来,“董秘书,你不要听别人瞎说,别人不相信他,你还不相信他?”
车门被拉开,詹有成的声音在上方响起,“董小姐,能上去了吗?会议就要开始了。”
短暂的对话立刻终止,董知微走出车子,詹有成与她一起往电梯处去,董知微一直都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老陈正默默地看着她,充满着不赞同的目光。
袁景瑞果然已经在套房里了,董知微到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墙上临时接上电脑的液晶屏幕中显示出大洋彼岸的会议室中的情景,有人立在镜头前说话,说英语,语速很快,伴着幅度很大的手势。
套房里的人很多,除了袁景瑞与EMT的几个高层之外,还有两个从DM过来的专项组成员,会议是关于路演的,原本路演第一站被安排在斯德哥尔摩的,现在临时改到苏黎世,许多细节都需要重新敲定,明天上飞机,后天路演就要开始了,时间紧张,是以就算是见缝插针,这个越洋会议也必须得开。
套房里的所有人都是认得董知微的,DM的那两位也不例外,董知微也认得他们——只喝绿茶的山田先生与只喝一份奶精不加糖的摩卡的史密斯先生。
山田与史密斯看到董知微进来,一同对她微笑点头,袁景瑞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身上还穿着出席酒宴的正装,正一边听着视频那头人的说话一边低头看手中的一叠文件,听到推门声只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只是把原本靠在沙发背上的身体直了起来。
她一眼便看出他是喝过酒的,还不少,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带着潮气,大概是觉得室内热,连外套都脱了,衬衫外只穿着件黑色的马甲,略微坐直一些之后,更显得腰线狭窄。
他明显地瘦了,比她上一次近距离看到他的时候更甚,眉眼中带着些疲惫,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感觉的,但在她看来,这个男人从受伤之后一直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或许是因为太过密集与繁杂的工作量的关系,老陈所说的话还在她耳边盘旋,但董知微拒绝继续想下去。
她也把原本想好的问题忘记了,走进电梯的时候她还跟自己说,见到袁景瑞之后一定要问他,为什么要她来参加会议,但一看到他,却又忘记了。
詹有成很忙碌,带着她进了套房之后又接到电话,然后出去了,她并不觉得奇怪,做袁景瑞的秘书永远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
董知微放下包,等待袁景瑞的指示,他与视频那头会议室里的人说了两句话之后才再次把头转向她,却不是布置任务,只说,“你坐吧,别站在那里。”
史密斯与山田同时让了一下身边的空位,董知微并没有坐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边去,只在唯一的一张空沙发上坐了,酒店服务是极好的,套房门口就有随时候着的侍应生,这时也推门进来,轻声问她有什么需要。
董知微看了一眼茶几上搁着的点心水果,大部分都没人动过,桌上放着的全是咖啡,可能是考虑到夜里开会,提神用的。
她看一眼忙碌着的男人们,想一想又站了起来,示意侍应生与她一同到外头说话。
茂悦的服务果然周到,五分钟不到餐车就推来了,侍应生将热的茶与咖啡送进去,换下茶几上的那几杯已经冷掉的,每个人面前都有了他们习惯的饮品,山田很快地端起绿茶,对侍应生说完谢谢之后照老习惯对董知微欠了欠身,史密斯更直接,端着自己的摩卡一声赞叹,“董小姐,有你在太好了。”
放在袁景瑞面前的是红茶,颜色极深。她是知道他的习惯的,袁景瑞平日工作时是只喝白水的,但喝过酒之后就一定要喝沏得很浓的红茶,还挑茶叶,换过一个品种都不动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是以她过去随他出差的时候都会随身带着,习惯了,到现在包里都放着茶包,一直都忘记拿出来,没想到今天又用上了。
袁景瑞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对她微笑了,说,“谢谢。”
董知微在这个久违的微笑中低下头去,公司里的那几个高层都是知道她职位的变动的,在这些熟悉的人面前,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但之后的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詹有成回到套房之后,继续负责会议的记录与整理,以及时不时处理一些来电,而董知微也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忙碌,虽然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微小事,但一旦开始做了,就停不下来。就这样忙了一阵子,她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看屋里人人正忙,也就没有打断他们,只悄悄地走出门去,下楼到刚才酒宴所在的地方,问服务生是否有袁先生遗忘的东西。
她在套房的衣架上只看到了袁景瑞的西装外套,这么冷的天,他不可能只穿着衬衫西装就出门了,至少也得有一件大衣,以她对他的了解,如果没有人提醒,那宴席之后,他的大衣多半就是没有拿。
事实果然如她所料,服务生很快从服装间里将袁景瑞忘记的大衣找了出来,大衣入手的那一秒,董知微忽然恍惚,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改变过,她仍是每日跟在他身边的董秘书,默默地做着她认为自己该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再等她回到套房,推门便是一室冷清,原来所有人都已经散了,她略微迟疑,再走进去一点,就看到独自躺靠在沙发上的袁景瑞。
他这么修长高大的一个男人,一身正装,却把两只脚都搁在茶几上,半点不斯文。
董知微把大衣放在他身边的沙发上,“袁先生,您的大衣。”
他看了它一眼,只说一句,“你拿回来了啊。”理所当然地。
“会议结束了,我能走了吗?”她轻声问他,想一想又说,“要不要陈师傅准备车?”
“不用了,今晚我睡在这里。”他对她说。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他看着她,她看着地面,分裂地,一部分的自己催促着她走开,另一部分的自己要她靠近他。
“那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迟疑地。
“你……”他与她同时说话,“你留下来,再留一会儿。”说完之后停顿了一秒,声音低了下去,慢慢地,“可以吗?”
她坐下来,觉得自己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按了下来,他像是笑了一下,却并不是带着得意的,反让她更加难过。
他对她说,“谢谢。”
她抬头,比什么时候都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地站了起来。
她走到他面前去,把手贴在他的颈侧,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任她这样突然地触碰自己。她被手掌下的温度与动脉快速的跳动吓了一跳,再低下头去看他的脸,他一直是靠在沙发上的,仰着脸与她对视,那双喝过酒以后湿漉漉的黑眼睛看她的时候像是隔着一层雾气,嘴唇异常的红。
刚才这里几乎是坐满了人,包括她,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男人已经烧得快要昏迷了。
她紧张起来,并且开始迅速地作出反应。
“你发烧了,我叫陈师傅上来,我们要马上去医院。”
他拒绝她,“我不去。”
她皱眉,“温度很高了,不去医院是不行的。”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移开,却没有再放开她,只说,“不要紧的,到早上就退下去了,前几天都是这样。”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已经几天了?你怎么不说?”
他斜睨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但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说给谁听?
她呆在那里,她是知道这个男人的,因为身体一直都很好,就从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她还是他秘书的时候也遇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医院他是不肯去的,医生是她打电话叫来的,所有的医嘱也都是她记下的,而她一天三次算着时间把冲好的药剂放到他桌上,他喝了还问她,“这算什么东西?”——完全没有生病的自觉。
她不想说他,可就算是擎天柱,偶尔也要做做保养,哪有人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的。
“我打电话叫医生来吧。”董知微让步,公司有聘请私人医生,专门为高层服务,随叫随到,她手机里就存着电话。
他不置可否,又说,“明天我就要走了。”说着转了转头,难受又不愿意讲出来的样子,像个小孩子。
她哭笑不得,怎么办?她混乱了,看到他这个样子,她竟然感到愧疚。
“我知道。”她立在他身边,弯着腰,耐心地轻声说话,“你先睡一会儿吧,医生来了我叫你。”
他看她一眼,浸在湿气里的目光,柔软的。他勒令过自己无数遍不要再多看她,可又在无比疲惫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叫她来。她来了,安静地,和风细雨地做最微不足道而且琐碎的事情,像个小妈妈,将原本杂乱不堪的一切都变得舒适而令人愉快。
他再不能像过去那样对她的魔力视而不见,看,他爱她,她在的时候,一切都变得简单而容易忍受了,但这种短暂的喜悦又很快被失落代替。
她是不爱他的,出于某种她不愿说给他听的原因,即使她仍旧与过去一样出现在他身边,但她是不爱他的。
他闭上眼,在难以言说的落寞中回答她,“好。”
医生很快地来了,效率极高地给病人打针,开药,感冒发烧在这个季节是很常见的,医生并没有给出太严肃的建议与警告,只是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在走廊里与董知微聊了几句。
医生有些年纪了,在成方多年,与董知微也是很熟悉的,说起话来就直截了当,“董秘书,你要提醒袁先生,身体再好也不能这样不当回事,前段时间他伤没有好完全就到处去我就不赞同,现在这个情况跟没有恢复好也有关系,接下来是要路演了吧?董秘书随行的时候要多注意。”
董知微折眉,“我两个月前调到行政部工作,已经不是袁先生的秘书了。”
医生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啊”了一声,带着些“原来如此”的意思,
“那就……有问题我再过来吧。”医生最后这样说了一句,很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又没再接下去。
董知微与医生道别之后,一个人在走廊里站了很久,脚下是厚而柔软的地毯,她往套房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又回头,再退步,如此反复,灰色地毯上都被磨出两道淡色的痕迹来。
折来返去,就像是磨在她的心上。
怎么办?她害怕面对他,又比任何时候都挂心着他。
负责这一层的服务生走过来,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认识她了,很是热情地微笑,并且问她,“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吗?”
她如梦初醒,短暂地应了一声,摇摇头,那服务生便欠身,“您的房间在这边。”
她被送回套房,进门之后仍是一室冷清,袁景瑞仍在沙发上坐着,没有一点声音。
她走过去看他,发现他闭着眼睛,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她第一次看到他睡着的样子,睡得也不太好,皱着眉,合着眼,平常的锋利都没有了。
她其实是进来道别的,但看他睡着了,一时踌躇,想想还是叫醒他,又怎能让他在沙发上睡整个晚上?
袁景瑞在董知微的手碰到自己的刹那睁开了眼睛,额角全是汗。就这样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他居然魇着了,梦里有陈雯雯衣衫破碎蜷缩在墙角,还有程慧梅掩住面孔对着他痛哭流涕,他立在她们当中,明知道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可还是无法转过身去视而不见,而董知微就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与她们。
而后他便被叫醒了,眼前就是董知微的脸,带着许多紧张地看着他,与梦里的截然不同。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盯着她的,哑着声音说了句,“董知微,你别走开。”
她被他吓到了,并不是因为被抓住,而是因为他满头满脸的汗,还有脸上的表情。
她几乎是完全没有考虑便回答,“好的,我在这里,不走开。”
他在这十数秒的时间里已经恢复了清醒的意识,但仍是为她的回答感到高兴,并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下来。
他看着她,“不,你还是回去吧。”
她茫然了。
“回去收拾一下行李,路演你也要参加。”
董知微愣住,她作为袁景瑞秘书的时候,当然也是被安排在参与路演的名单之中的,签证是几个月前就已经办好了的,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也最终到了行政部,哪里有公司上市前有行政人员跟着老总到处路演的道理?
他在她短暂的沉默中移开了目光,声音还是哑的,“怎么?不服从公司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