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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旁边听着,心里说在她的信箱里还有另外的三个呢。行政部的这位高级经理是个女的,叫万文,是这次公司里几个备选中比较适合的人选,三十出头了也没结婚,卖力起来是真卖力,就见她时时刻刻都在忙,可做来做去都是重复劳动,花了许多工夫,做出来也不过如此,还白白浪费许多时间。
但是人无完人,她不觉得这算是致命伤,万文虽然做事效率不高,但非常谨慎,否则也不会一份报告改上五六遍,行政部的工作原本就是公司里最琐碎的,走程序的在多数,不需要太多的勇往直前或者兵贵神速,相对于花大价钱从外头聘请新人,从公司内部升调老人也比较有利于各方面的迅速衔接。
但是这些话她并没有对袁景瑞说过的,他偶尔会就公司里的事情与她聊两句,问她对某件事或者某个人的感觉如何,她多半不会给出主观而确定的评论。
她知道袁景瑞问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往往已经有定论了,提问不过是他让她听他说话的一种形式,她一直牢牢记得,自己只是一个秘书,该做的只是秘书的工作,而不是十项全能,什么都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今天早上袁总给我们回音了,知微啊,恭喜你!”人事部主管的声音在董知微的耳边响起,手肘被挽得更紧了,那样的亲热。
“恭喜我?”董知微一愣。
“是啊,袁总说了,行政部主管还是从公司内部调配,你今天就可以开始到行政部上班了,你升职了,以后就是总监级别,恭喜。”
辞职信还握在董知微的手里,她立在一整个办公室的笑脸当中,彻底震惊了。
董知微再见到袁景瑞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他在下了这样一个突然的调令之后便离开了上海去了香港,身边只带着老陈,吊着胳膊上的飞机,对医生所谓的静养置若罔闻。
董知微想要找到他都不可能,她原本的职位被一个新来的男人替代了,还是从国外回来的,叫詹有成。詹有成年轻而干练,且受过专门的董事会秘书的培训,一看就是最适合的人选。到成方工作之后,最初几天还就一些细节请教她,后来便游刃有余了,大小事宜更是直接与袁景瑞联系,半点都不麻烦她。
董知微进退两难,她以为自己的工作很重要,可人家才来几天就做得井井有条。她以为自己能够快刀斩乱麻,可袁景瑞连面都不与她见了,一眨眼便从这个城市消失。
行政部说来简单,但实属公司内事务最为繁琐的地方,又是年底,她被迫坐定在主管位置上,若是不顾一切地离开,必定会造成混乱,成方并未亏待过她,她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袁景瑞不在,她想走都不能,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进了行政部,每天忙得苦不堪言。
——还要忍受公司里的漫天风雨。
一切流言在她升任主管的那一刻到达顶峰,她所在的行政部内部亦不例外,正式进入行政部的第一天,董知微在厕所隔间内还听到议论声,女人交谈的声音伴着洗手时哗哗的流水声,滔滔不绝那样。
“我看董知微一定是跟老板上过床了,否则怎么会升得那么快。”
“上床算什么?我们老板什么女人没见过?我看是老板对她已经腻了,这才把她从身边调开的。”
“喂,这可是升职啊。”
“补偿嘛,可惜我们万姐,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被抢了。”
“这两天万文脸都是青的,你看到没有?”
董知微在隔间里静静听着,两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等厕所里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才推门走了出去,只觉得浑身都是僵硬的。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有行政部的例会,按计划核查各部门下年度行政预算,会议室里非常的沉默,几乎只有董知微一个人的声音,她的问题也没有一个人回答。董知微停下声音,环视了所有人,然后微笑了一下,“关于这份下一年的预算表,在制定之前我已经看过了历年来的数据与表格,这要感谢小美,是她加班替我将所有的计划表从数据库里调了出来。”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被点到名字的小美身上,她颇有些尴尬,只笑了笑,又说,“是我分内的工作,应该的。”
董知微又将脸转向另一个人,“也要感谢陈波,没有她,我也无法这么快就熟悉行政部的工作系统。”
陈波是做助理的,其实就是打杂,这样突然地被点到名,顿时受宠若惊,脸都涨红了。
“当然,我还要感谢上任主管在交接工作方面对我的帮助,他向我详细介绍了你们每个人的优点,让我知道这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团队。”董知微说到这里,把脸转向坐在自己侧手边的万文,眼睛对着她的眼睛,微笑着道,“万经理,你说是不是?”
万文沉默了数秒,然后点头,“是,总监说得对。”
会议室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董知微收回自己的目光,终于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地透了一口气。
这样又熬过了一天,晚上董知微还加了一会儿班,将近七点的时候才离开办公室,幸好辅导班的课因为年底而暂告一个段落,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分身。
她在大楼转角的阴影处被人突然地拦住,她急惊了一下,抱着自己的包猛地后退了一步,等看清楚那人的脸之后才缓下神来。
“何伟文,你怎么在这里?”
何伟文脸上普通的五官因为某种剧烈而压抑的情绪现出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样貌来,看着她说话的时候几乎是悲伤的。
他说,“我在等你。”
董知微走近他一些,感觉到他身上发出的寒气,也不知他在这个角落里等了她多久。
她是真正地烦恼起来,再开口的时候几乎带着点恳求,“请你不要这样,我……”
他打断她,“知微,我等你,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因为和袁先生在一起才拒绝我的?”
她的心为这句话猛地跌宕了一下,一种欲辨乏力的痛苦终于在忍无可忍之中到达了顶峰并且爆发了,她的眼眶在刹那间涨得通红,声音也因为无法抑制的激动而变得语无伦次。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看我?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说?我做错了什么让所有人都这样误会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董知微的眼泪和激动让她面前原本焦躁不安的男人呆住了,在何伟文眼中,董知微应该是个甜蜜与宁静的代名词,就连梦中他都无法想象自己会看到她露出现在的样子。他几乎是立刻就变得手足无措了,并且在她这样大的痛苦面前慌张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立在这里的初衷,甚至试图安慰她。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其实是想说……”
多年来的自制力让她在情绪迸发的一瞬间便对自己感到羞愧,并且很快地用手将眼泪擦去了,她抬起头来,用竭力平静下来的声音说,“对不起,我想回家了,可以吗?”
何伟文愣愣地看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与董知微的距离是如此遥远,他觉得她变美了,即使是在这样暗沉的夜色里,即使她的眼睛仍旧泛着血丝,他又说不出她是哪里改变了,这感觉让他沮丧,而这沮丧让他连把她留下的动作都无法做出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董知微熬过了她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段职业生涯,唯一能让她感到安慰的是自己的父母,当他们得知自己的女儿升职之后,所表现出的欣慰与骄傲,就连母亲失明的双目都仿佛透出光来,升职之后的薪酬当然也是好的,如果没有那样漫天风雨一般的流言肆虐,董知微几乎也想要感谢起袁景瑞的决定来。
但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常在董知微的眼前晃动,她与他隔着那张宽大的桌子面对面立着,他看着她,眼里像是跳动着两簇火,对她说,“董知微,我想要你。”
就算是在梦里,她都会被这句话惊得猛地坐起身来。
一切的得到都是需要付出的,一切的好都是需要补偿的,她所得到的现在,即使不是她所要求的,又要她用什么去回应?
日子并没有因为董知微的艰难而变得迟缓,依旧流水那样一天天地过去了,她熬过了年会,熬到了春假,各部门中层有轮流值班的惯例,她被安排在最后两天,人事部主管亲自送名单到她手里,还一脸亲切地拍拍她的手,“知微,看我对你好吧?”
董知微只能微笑。
她越来越习惯于这个表情,就像是戴上了一张脱不掉的面具。
初六的时候,董知微按照时间表坐进了对她来说仍旧稍有些陌生的总监办公室里,公司里静悄悄的,外面气温虽然低,但阳光很好,从走廊的透明窗里射进来,照得整条走廊一片金光。
她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历年考题大全,考试时间就在年后,成方虽然是民营出身的企业,但一路走到今天,就连新招进来的管理层助理秘书都是研究生学历的,接替她的詹有成更是名校海归,她的压迫感来自四边八方。
桌上电话响过数次,都是无关紧要的,还有一个是打错的,时间过得很慢,过年的时候,一切都像是停顿了。
她才这样一想,门就响了,也不知是谁在外头敲门,轻轻的,并且有节奏。
行政部办公区是需要刷卡才能进入的,能够敲响她的门的必定是某个同事,董知微是不习惯说“进来”这两个字的,应了一声便立起身来自己走过去开门,手里还拿着书。
门开了,她与立在门外的人面对着面,然后来人笑了一下,眉眼黝黑。
是袁景瑞,再看了她一眼,这才开口。
他说,“董知微,拿三倍工资的时候,你还看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