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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你们市里佬,晓得什么。你们要做生意,老子不吃饭哒。伢儿,就是这个价,要得。”
“你个人做生意黑良心,还不许别个凭良心搞事。混账!”
“妈的,老子真是背麻皮时(方言,倒霉),先出来一步,就卖给这个卵人了。李老头,你的命好,起床比我起得迟些,橘子也没得我的好,而今卖到这里,你赚的钱还比老子多若干。日他的娘,想起就恼火。你个伢儿,自己黑良心,还在这里要别个也学你啊?这么搞不积德,对屋里后人不好。伢儿,听老头给你讲这一句!”
“哎,王老头,你说事就说事啊。什么我的橘子没你的好啊?老子专门到县里农业局买的化肥,老子的橘子……”
一时之间,群情激荡,粗话连天。一个个平日里老实巴交,和陌生人说句话都会口齿不清,看到穿衬衫的人就要喊“干部”的果农们,此刻都一反常态,当家做主般雄了起来。每个人都满脸通红,下嘴毒辣,骂得口沫四溅、义愤填膺,其中有些话甚至连我这个流子听了都感到难以接受。
那个市里人自然就更加难受了。
他也许年轻,但并不算很笨,他当然也看出了情况的不对头。在众人指指点点的辱骂、呵斥声中,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几次想要张嘴骂人,又忍了回去,硬生生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找个可以插嘴的机会,立刻凶狠狠地说:“老子不管其他的事。老子只问你一句,你的意思就是要这么搞,不给我们饭吃?”
就在这个人说话之前的瞬间,我发现果农们阵阵的辱骂声也引起了街对面收购站那群人的注意,其中七八个人穿过街道,纷纷向着我们这边靠了过来。
我心底不免有些忐忑,扭头看去,何勇、夏冬、铁明、鸭子、北条早已站在了身旁。稍远处,一林和开始随着秦三一起赶来的那些人也都不知何时,三三两两地混在了人群之中。老实怯弱的老一哥则已经远远躲开,手脚比平时更加利索地清理起了帆布上的大堆橘子,连头都不抬一下。
只有秦三还是老样子,躲在更远些的收购站屋里,纹丝不动。
看到身边有了这些自己人,我心里顿时感到了些许的平静。再一看唐五,他好像没有丝毫的警惕之色,还是满脸堆笑的样子,仿佛完全就不在这个已经是危机四伏的局势当中。
等到年轻人说完,唐五打着哈哈从身上摸出了一包皱巴巴的“芙蓉”烟,抽出一根递了过去:“同志,先抽根烟,先抽根烟。莫发火,有事好商量唦,和气生财啊。先不发火,不发火!”
唐五的话音未落,对面站里的那批人已经赶到了我们面前,其中一个个子高大,满脸横肉的家伙猛然转身,对着身边一位依旧在喋喋不休的果农大喊道:“妈的,你们只怕是想死吧?骂哪个?你再骂一句给老子听听!是不是想搞啊?你个老麻皮!”
半秒钟前还义愤填膺的果农们立刻默不作声了。
看到自己的人来了,我前面的那个人明显胆气大壮,胸膛往前一挺,几乎要接触到我的身体,狠狠瞪了我一眼之后,这才高声对着唐五说:“没什么商量的,你搞这么个价格就是不给老子面子。老子最后问你一句,价格你改不改?你莫看我不是本地人。乡巴佬,你信不信,你敢端老子的饭碗,老子就敢弄死你?”
说着,他一巴掌打在了唐五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上,香烟画出一条白线,跌落在地上。
“做生意,不同人有不同的方法吧。”唐五一把扯住我前冲的身子,脸色也沉了下来,不过说话的口气还是那样淡然,不带一丝火气。
“啪啦”一声响起,我循声看去,方才骂果农的那位大个子正在收回踢翻我们称货竹筐的右脚,凶狠万分地盯着我和唐五说:“老子捅你的娘啊!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我感到自己的每一根头发都立了起来。我只是如同每一个有血性的男人一般,不喜欢被人欺负到眼前。
收回目光,看向唐五,我需要态度暧昧不清的他说一句话。
但是透过他并不英俊的侧面,我却看见了他的笑容,笑得得意、张狂,一扫刚才那种卑微与和气,就连一直半弯的背脊都挺了起来。
对面那个人脸上的表情显然有些惊讶,他想不通唐五为什么会突然变了一副模样。其实,不光是他,包括我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那一刻对于唐五笑容的含义都没有想通。
只有一个人想通了。
那个被大家唤做是唐五的影子的人。我只看见眼皮底下一道寒光在人群中极为狭小的空隙间里,贴着我的身体一侧闪电般划过,没入了身前那位年轻男子的大腿之中。
“啊……”
剧烈的惨叫响起,在抽出匕首的同时,秦三已经从我身旁掠过,如同一只恶鬼,扑向了对面那位恐惧失措的人。
当我也开始随着秦三一路飞向前方时,只听到耳边万声皆起,余光看见果农们纷纷四散逃开……
混乱中,秦三的身影在人群里一闪再闪,从我的眼前消失无踪。
秦三打架的风格与我之前所见识过的任何人都不同。在一片混乱中,他飞快地上去捅了两刀,又飞快地消失无踪,就像是一个闯下大祸却不敢担当的小人一般,连半秒钟的时间都没有停留。
本来,我看不起这样打架的人。一直以来,我认为打架就是要光明正大,硬碰硬地干倒对方,才算是英雄,才算是豪气。但是那天,当我亲眼见到秦三出手之后,我才算真正明白了:打架从来就没有英雄、没有豪气,只有直接干倒对方,让对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剩下满脸惊慌与一腔胆寒,甚至连做梦都会吓醒,这才是牛气。
就在那一天,我心甘情愿地主动学习了这种牛气。
我带着对秦三史无前例的由衷敬仰转过身拿起了旁边秤上的铁砣,然后走向了正与一林、夏冬、铁明、何勇他们纠缠不休的那些人。
当铁砣一下下地砸在那些人的脑袋,和鲜血一起流下的,是敌人的勇气。
搞笑的是,那些果农们也像和市里人有着深仇大恨一般,常常趁着不注意,冷不丁地冲上前去给他们腰间、背上来上那么一两下冷脚、冷扁担。打得并不算重,甚至还有些畏缩,却也大义凛然、心花怒放。
不知道打了多久,也不知道我手里的铁砣被谁拿走,又被谁藏了起来。当我清醒的时候,警察的绿色制服已经闪耀在我们的眼前。
那一刻,我真正地害怕了起来。当狂暴从体内退却,取而代之的恐惧是那样深入骨髓,让人颤抖。
“五哥,不会又被抓到派出所去吧,姚老三才出来,还在保外就医啊。”何勇在我的身旁替我说出了那句我不想说出来的话。
唐五没有回答,他只是回过头,拍了拍我的肩膀,非常自信地对我一笑。
接下来,我又一次见到了秦三的老到与唐五的能量。
警察把双方劝开,先检查了一下被秦三对着大腿两刀刺倒在地上的那人的伤势,确认不会死之后,又检查了一下我们,看有没有人带家伙,确认没有之后,又找双方当事人与旁观的果农、九镇居民们问了下情况,想要找出那个拿刀捅人的人。
几乎没人发现是谁捅的刀,只有事发时,离我和秦三不远处的两位果农依稀看见了一点情况。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这两个老农民在极度含糊地描述了他们所见的事情之后,异口同声地说那个人肯定不是我们站里的人。因为当时吵架的时候,拿刀的人并不在场,是后来来的,可能是凑热闹搞了两下就走了。
再后来,听到警察说,要带他们去派出所问情况、作证,他们干脆说自己不记得了,都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否看清楚了没,一边说一边挑上担子就走。
最后,经过调查得出的结果是由抢生意引起的普通纠纷。警察们就开始一面倒地训斥起了那帮市里人,要他们做生意就做生意,不要在九镇地盘上闹事,如果再敢闹事就要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