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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声嗯了一下,随即两个人一起越过韩陌,向大厅走去。只是,人还未走远,就听见韩陌的声音,仿佛是寒意料峭的夜晚里的一盏伶仃的路灯,透着孤寂而清冷的寒意。
他说:“方慕白,不要玩火。”
“这次我再认真不过。”和我一起前行的方慕白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一字一句地道。他的眼神像是沉浸在无边的大海中,让人看不到何处是彼岸。
“你凭什么保证?”韩陌语气森冷,一双眼睛布满灰色。
“我不觉得我需要对你保证什么。韩总,我想你该关心的是高小姐而不是苏小冉。”方慕白一双眼睛含着笑,仍旧是微微地眯着。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橙黄色的液体在里面闪着晶莹,映衬着韩陌的那张俊脸越发难看。
“你非要和我作对吗?”
“方氏和耀阳作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韩总如今问这话岂不是有些好笑?”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那真是抱歉,这几天方氏的业务多,睡眠一少思维就有些跟不上了,尤其是韩总这样高智商的问话,更是不行。”
“你——”韩陌眯起眼,眼里没有丝毫笑意,目光在我与方慕白之间睃巡。
“韩总,酒席要开始了。”秘书这时走了过来。
我则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在这里僵持对大家谁都没有好处,而这样的韩陌,坦白说我很陌生。
方慕白走过来揽住我:“走吧,酒席开始了。”
我点头,任凭他揽着走了过去,只是最终大家都坐落在一桌。
“来来来,我敬大家一杯,在这里能看到大家,我周某真是高兴……”负责这次竞标的周主任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酒杯,在座的每一个人也都跟着举起了酒杯纷纷表示庆祝。
礼数尽到后,大家都开始纷纷退场,毕竟在场的没有一个是普通人,用日理万机来形容也不过分,只是我有些好奇,为什么这样的场合都不见韩陌的未婚妻?
“在想什么?”
“没什么,幕白……只是……”我看着方慕白那张脸,犹豫着要说出口的话。
“不知我今天的表现,这位小姐可还满意?”方慕白一边开车门一边用轻松的语气道,拉开车门后比了一个请的动作。在为我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我听见他说,“别有心理负担,今天说的话,都算不得真。”
“谢谢你。”我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眉毛一挑。
我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你瞧瞧我,又犯毛病了。我错了,别挑眉,别挑眉。”我故作轻松地叫着。
方慕白无奈,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我明天还有个会议,要先飞一趟Z市。沈之离是只笑面狐狸,虽然是合作,但得留个心眼。”
“放心,我早有准备。”
他点了点头:“一会儿早些回去休息吧,别想太多,等处理完这边的事后,还是跟我回香港吧。”
我没有吱声,方慕白也没再说下去,一时间,车子里静得有些可怕。
第二天一早,我出现在庆东的内部会议上,沈之离隆重介绍了我的身份,并授予我对于这次竞标的决定权。Lee一张脸涨得通红,不停地擦着汗。
会议结束后,Lee率先走过来,支吾半天方才开口:“小冉,那个……之前……”
我扬手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对我说些什么,因为你说什么也没有用。做好本职工作,至于其他方面,我想我们最好不要有任何交集。就如同之前我说的,庆东有你这样的员工,我真替它感到羞耻。”
我这话说得很重,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会议室里还未走的人听见。
沈之离眯着一双眼,望过来,嘴角虽噙着笑,但那笑明显泛着一丝冷意:“Lee一会儿留下来,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商场上有一句话是形容沈之离的,就是这个人笑得越厉害的时候,往往结果越可怕。看着沈之离的笑容,蒋粥拽了拽我的胳膊,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则耸了耸肩,这是Lee自己造的孽,怪不得旁人。所以没事多攒攒人品还是必要的。
不过,因为这次我亲自过来的目的本就不在项目,因此,当遇到韩陌那一刻起,我留在那里的意义便没了。再加上之后一系列的事,我干脆先回了T市,为接下来方氏在T市新一轮的业务做准备。
才下飞机,我就上吐下泻,难受得厉害。到第二天,整个人呈脱水状,我下楼打车去医院,刚挂完水,便看见一个我从来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景下见到的人——高婉言。
如果非要让我设想一下我与她相会的场合,我想一定是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她穿着高雅、笑容甜美,像是一个高傲的公主站在上方,笑着接受所有人的祝福,那么理所应当地承受着大家的赞美与掌声。
只是现在,她的面容有些憔悴,身上甚至穿着一身病号服,但是她的头发真的很漂亮,乌黑而光滑,仿若上好的丝绸,闪着一股夺目却柔软的光芒。
她冲我轻轻一笑,然后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说话的时候她伸出了手。
我看着她,然后看向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她的手指纤细而白皙,仿佛一支冰莲,静静地在半空中盛开。我犹豫了一下,要握上去吗?握上这个女人的手,这个我曾经恨了很久、怨了很久、也妒了很久的女人。
真的要握上去吗?
不知为什么,她身上像是有一股力量或者是……对,是魅力,今天沈之离用来形容我的一个词,魅力,她身上的气质使得她散发出一股沉静的魅力,我的手在我给出指令之前就已经握了上去。
好凉,甚至有些冰冷。
“你好,高小姐。”我力求镇定却依然难掩惊诧地说道。
她说:“我们能聊聊吗?”
我摇摇头,道:“不了,我今天不太舒服,改天如果再遇到,我们聊聊。”我的重音落到“改天”上,因为我现在的心情实在很微妙。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们会在这样的时刻见面,会这样平静地握住彼此的手。我更加没有想到,她的脸色这样苍白,她的声音这样沉静,她的气息这样祥和,而她整个人也较之多年前那个剪影要美得多……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打乱了我的思绪,它们现在需要休息,需要静一静。
我像是一个落荒而逃的逃兵,还没有上战场,就退了下来,手指上甚至还带着刚刚的凉意……
从医院走出来,脚踩在地上,却有一种悬在空中的感觉,飘忽不定,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想我需要叫个人出来,哪怕是什么都不说,只是喝上一杯,我的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般堵得慌,于是我拿出手机拨了出去。当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姜好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能出来喝一杯吗?”
“现在?”她问。
“嗯。”
那边略带犹豫,然后听筒里似乎传来她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好,告诉我地址,我这就过去。”
“蓝调吧。”
“就这么定了,大概……半个小时吧。”
“行,那我先过去等你。”
我打车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那儿,没坐下多久便见到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姜好冲我打招呼。
“嗯,是够久的了。”我感慨。
她说:“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就是比以前忙了很多。”
“我知道,你现在很有名。”
“哪有,只是不得已,需要常露面罢了。”
“你现在所生活的圈子是我以前一直向往的,可是真的看到你站在那个位置上了,我却一点都不嫉妒,甚至引以为傲。”
“你嫉妒过我吗?”我突然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女人,她的穿着很朴素,身上有着奶粉的味道,香香甜甜的。
“嫉妒过。”她顿了一下,用手去掠了掠额头的刘海。
“从学生时代开始你的身边就一直围绕着很多男生,甚至有的是我曾暗恋过的,然而你却不屑一顾。”
“那你恨过我吗?”不知怎么,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也许是与这几年姜好已不知不觉与我疏远有关。
“没有……只是不喜欢高攀的那种感觉。”她笑了下,看向我,“或许只是不太习惯另一种面貌的你,又或者是自尊心在作祟。”说完她喝了一口手中的威士忌。
喝完,她突然开口,问道:“韩学长……他又要结婚了?”
我的手僵了一下:“嗯,是的。”
“那你……”
我摇了摇头。
她心领神会,不再多问。
我们分坐在两边,就和以往一样,互相看了一眼,深深的一眼。不知是谁先举起了杯子,另一个人也跟着举起,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一口干下。当两瓶酒下去之后,很多话题就渐渐地热乎起来,仿佛我们不曾分开过,还是当年一起牵手上下学的好伙伴,还是一起去看栀子花开、爱美又爱笑的小女孩……
也许,有些人、有些事情总是牵动着我们的心弦的,尤其是那发生在青葱年少里的事,以及那栀子花开的年代结交下来的人,在生疏过后,仍有着最为甘甜的亲切感。
“小冉,你这些年一去就不回了,越走越远,有时候我真是觉得你渐渐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你了。”
“抱歉。”我只能道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时光就是这么无情。但我最伤心的并不是你走远了,而是你开始把所有心事都自己一个人背。你所有的事情都死死地压在心里不和任何人说,就算是被误解了,被冤枉了,你都不说,是因为不再把我当朋友了吧……”姜好带着抱怨干了一杯酒,然后微眯着眼,带着一丝醉意质问我。
然后是我长久的沉默。
她笑了:“你看,又不说了……”
我猛地喝了一口酒,由于太急,呛得咳嗽了起来。她看不惯,过来拍拍我的后背,说:“你喝这么急干什么?”
“没有,只是不小心呛到了……”
“唉!”姜好叹了口气,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你的性格真是够倔的,明明长得这么柔弱,为什么心里却偏偏像是有个无底洞,什么事情都能够藏得很深很深。今天也是,你找我出来难道只是来喝酒的?”
我缓了缓气,看了姜好好一阵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说为什么想要忘记一个人这么难?想要放下也这么难?”
“如果忘不掉那就记着,你既然使了浑身解数、费了千般力气都忘不掉的人,那就不如死死地记住,也许哪一天你忽然就发现其实已经忘了他。如果放不下那就不要放,为什么要苦了自己,你缠上去不就成了?”
“如果不能忘却偏要忘记,如果不能放却一定要放下呢?”我又问。
“那么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找罪受。”
“哈哈……哈哈……”我突然笑了起来,一声高过一声。
姜好莫名其妙地看向我:“你还好吧?”
“我挺好的,好久不曾这样笑过,今天这样一笑感觉特别好。你知道吗阿好,我一直觉得对你很抱歉,这些年不是我不把你当朋友,而是我不知如何把伤口摊在别人的面前。自己仿佛穿了盔甲,这盔甲防备了商场上的明枪暗箭,却也防住了自己。不知不觉,我早已习惯把它们隐匿起来,隐藏得越深我越安心。直到午夜时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望着远处那高不可攀的月亮,我心里的伤口才会展现出来。它们无处安放,只能自行溃烂。那留下的疤愈合不了,折磨着自己,却偏偏无法对别人吐出哪怕半个字。就怕一吐,自己就会一泻千里。”
“你不痛吗?”
“痛,很痛,但终究是我一个人的事。”
“两个人又何妨,三个人又何妨,更多的人去担待,你的痛岂不是就少了一分?”
“不,那样只会让我更痛。不只是伤口痛,连带我的尊严、我的一切都会痛,怜悯、同情会要了我的命。”
“别把命说得那么不值钱。你知道我这两年经历了什么,你看看我这儿。”说着,姜好一把掀开她的大衣,左边的胸脯上平坦无物。
我急忙用手去摸,没有摸到该有的柔软。我不信,然后重新摸上去:“姜好,你的乳房呢?”
“割了。”
“你……”我知道她有多么爱美,她打小就爱美。她和我不一样,她是重视外表甚过她的生命的。当她漫不经心地吐出“割了”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再次硬生生地被震住了。于是我只能久久地愣坐在那儿,声线像是被勒住一般,无法成语。
“我得了乳腺癌,为了保命,摘除了它。”然后她看着一脸震惊表情的我,“你不用这样一脸怜悯地看着我,我现在挺好的,甚至比之前都好得多。这场大病让我认识了阿斌,我现在和他在一起过得很幸福,我们的儿子都一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那种沐浴在母性光环下的笑容是最美丽与质朴的。
她说:“只有在那一刻,在上了手术台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这辈子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所以人能活着就该庆幸,然后尽量让每一天都开心,尽量让每一天都有意义。”
“阿好,你真的变了。”
“我们都变了,是岁月让我们不得不改变。”
“是啊,岁月总是无情而又最是多情……”我感慨,握在手中的瓶子略微颤抖了下。
“那么小冉,你让自己幸福些吧。韩陌你能放就放,不能放你就去缠死他,总之,别和自己过不去,别再压抑自己,别再把自己困在一个圈里,然后催眠你自己,作茧自缚,活活痛死……”姜好连着说了好多,而我已经眼圈泛红,眼前雾气朦胧。这个多年不见的好友,竟然这般了解我。
我拉过她的手,我说:“我会的。就算我现在做不到,我答应你,我会尽量让自己做到……”
她笑了,洁白的牙齿在橙色的灯光下被映上一圈暖暖的色调,如同多年前指着远处的天空对我说“小冉,将来我们一起去旅行,在每一个美丽的地方留下足迹”的女孩。
“小冉,改天去我家吧,阿斌烧的鱼特别好吃,你肯定喜欢。还有我儿子你还没见过,那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的,让人看了就想咬一口。”
我看着一脸幸福的她,说:“阿好,我特别高兴,你现在能够找到自己的良人。”
我提到“良人”二字时,两个人似乎都想起了什么,相视一眼,最后她竟扑哧笑出了声。
“你还记得啊?”她道。
“当然记得。”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