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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可以跟你相提并论的人,简,你使我愉快,使我倾倒——你似乎很顺从,而我喜欢你给人的能屈能伸的感觉。我把一束柔软的丝线,绕过手指时,一阵颤栗,从我的胳膊涌向我心里。我受到了感染——我被征服了。这种感染之甜蜜,不是我所能表达,这种被征服感的魅力,远胜于我赢得的任何胜利。你为什么笑了,简?你那令人费解、不可思议的表情变化,有什么含义?”
“我在想,先生(你会原谅我这个想法,油然而生的想法),我想起了赫拉克勒斯、参孙和使他们着迷的美女。”
“你就这么想,你这小精灵——”
“唏,先生!就像那些先生的举动并不聪明一样,你刚才说的话也并不聪明。不过,要是他们当初结了婚,毫无疑问,他们会一本正经地摆出夫君面孔,不再像求婚的时候那样柔情如水,我担心你也会一样。要是一年以后我请你做一件你不方便或者不乐意的事,不知你会怎样答复我。”
“你现在就说一件事吧,简——哪怕是件小事,我渴望你求我——”
“真的,我会的,先生。我已做好请求的准备。”
“说出来吧!不过你要是以那种神情抬头含笑,我会不知道你要求什么就满口答应,那就会使我上当。”
“绝对不会,先生。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要叫人送珠宝,不要让我头上戴满玫瑰花,你还不如把你那块普普通通的手帕镶上一条金边吧。”
“我还不如‘给纯金镶上金子’。我知道了,那么你的请求,我同意了——现在就这样。我会撤回送给银行代理人的订单。不过你还没有向我要什么呢,你只要求我收回礼物。再试一下吧。”
“那么,好呀,先生。请你满足我在某一个问题上大大激起的好奇心。”
他显得不安了。“什么?什么?”他忙不迭地问,“好奇心是一位危险的请求者:幸亏我没有发誓同意你的每个要求——”
“但是答应这个要求并没有什么危险,先生。”
“说吧,简。不过但愿这不只是打听——也许打听一个秘密,而是希望得到我的一半家产。”
“哎呀,亚哈随鲁王!我要你一半的家产干什么?你难道以为我是犹太高利贷者,要在土地上好好投资一番。我宁愿能同你推心置腹,要是你已答应向我敞开心扉,那你就不会不让我知道你的隐秘吧。”
“凡是一切值得知道的隐秘,简,都欢迎你知道。不过看在上帝面上,不要追求无用的负担!不要向往毒药——不要变成由我照顾的十十足足的夏娃!”
“干嘛不呢,先生?你刚才还告诉我,你多么高兴被我征服,多么喜欢被我强行说服,你难道不认为,我不妨可利用一下你的表白,开始哄呀,求呀——必要时甚至还可哭哭闹闹,板起面孔,只不过为了尝试一下我的力量?”
“看你敢不敢做这样的试验。步步进犯,肆无忌惮,那就一切都完了。”
“是吗,先生?你很快就变卦了。这会儿你的表情多么严厉!你的眉头已皱得跟我的手指一般粗,你的前额像某些惊人诗篇所描写的那样犹如‘乌云重叠的雷霆’。我想那就是你结婚以后的神气了,先生?”
“如果你结婚后是那副样子,像我这样的基督徒,会立刻打消同无非是个小妖精或者水蛇厮混的念头。不过你该要什么呢,伙计?说出来吧。”
“瞧,这会儿连礼貌也不讲了,我喜欢鲁莽,远胜于奉承。我宁愿做个伙计,也不愿做天使。我该问的就是——你为什么煞费苦心要我相信,你希望娶英格拉姆小姐?”
“就是这些吗?谢天谢地,不算太糟!”此时他松开了浓黑的眉头,低头朝我笑笑,还抚摩着我的头发,仿佛看到躲过了危险,十分庆幸似的。“我想还是坦率地说好,”他继续说,“尽管我会让你生点儿气,简——我看到了你一旦发怒,会变成怎样一位火妖。昨晚清凉的月光下,当你反抗命运,声言同我平等时,你的面容灼灼生光。珍妮特,顺便提一句,是你自己向我提出了那样的建议。”
“当然是我,但是请你不要王顾左右了,先生——英格拉姆小姐?”
“好吧,我假意向英格拉姆小姐求婚,因为我希望使你发疯似的同我相爱,就像我那么爱你一样,我明白,嫉妒是为达到目的所能召唤的最好同盟军。”
“好极了!现在你很渺小——丝毫不比我的小手指尖大。简直是奇耻大辱,这种做法可耻透顶,难道你一点也不想想英格拉姆小姐的感情吗,先生?”
“她的感情集于一点——自负。那就需要把她的气焰压下去。你妒忌了吗,简?”
“别管了,罗切斯特先生。你是不在乎知道这个的。再次老实回答我,你不认为你不光彩的调情会使英格拉姆小姐感到痛苦吗?难道她不会有被遗弃的感觉吗?”
“不可能!——我曾同你说过,相反是她抛弃了我,一想到我无力还债,她的热情顿时一落千丈,化为乌有。”
“你有一个奇怪而工于心计的头脑,罗切斯特先生。恐怕你在某些方面的人生准则有违常理。”
“我的准则从来没有受过调教,简。由于缺乏照应,难免会出差错。”
“再严肃问一遍,我可以享受向我担保的巨大幸福,而不必担心别人也像我刚才一样蒙受剧痛吗?”
“你可以,我的好小姑娘。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对我怀着同你一样纯洁的爱——因为我把那愉快的油膏,也就是对你的爱的信任,贴到了我的心坎上。”
我把嘴唇转过去,吻了吻搭在我肩上的手。我深深地爱着他——深得连我自己也难以相信能说得清楚,深得非语言所能表达。
“再提些要求吧,”他立刻说,“我很乐意被请求并做出让步。”
我再次准备好了请求。“把你的意图同费尔法克斯太太谈谈吧,昨晚她看见我同你呆在厅里,大吃一惊。我见她之前,你给她解释一下吧。让这样好的女人误解总使我痛苦。”
“上你自己的房间去,戴上你的帽子,”他回答,“早上我想让你陪我上米尔科特去一趟。你准备上车的时候,我会让这位老妇人开开窍。难道她认为,珍妮特,你为了爱而付出了一切,完全是得不偿失?”
“我相信她认为我忘了自己的地位,还有你的地位,先生。”
“地位!地位!现在,或者从今以后,你的地位在我的心里,紧卡着那些想要污辱你的人的脖子——走!”
我很快就穿好衣服,一听到罗切斯特先生离开费尔法克斯太太的起居室,便匆匆下楼赶到那里。这位老太太在读她早晨该读的一段《圣经》——那天的功课。面前摆着打开的《圣经》,《圣经》上放着一副眼镜。她忙着的事儿被罗切斯特先生的宣布打断后,此刻似乎已全然忘记。她的眼睛呆呆地瞧着对面空无一物的墙上,流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头脑被罕见的消息所激起的惊讶。见了我,她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凑了几句祝贺的话。但她的笑容收敛了,她的话讲了一半止住了。她戴上眼镜,合上《圣经》,把椅子从桌旁推开。
“我感到那么惊奇,”她开始说,“我真不知道对你说什么好,爱小姐。我肯定不是在做梦吧,是不是?有时候我独个儿坐着便矇矇眬眬地睡过去了,梦见了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在打盹的时候,我似乎不止一次看见我那位十五年前去世的亲爱的丈夫,走进屋里,在我身边坐下。我甚至听他像以往一样叫唤我的名字艾丽斯。好吧,你能不能告诉我,罗切斯特先生真的已经向你求婚了吗?别笑话我,不过我真的认为他五分钟之前才进来对我说,一个月以后你就是他的妻子了。”
“他同我说了同样的话。”我回答。
“他说啦!你相信他吗?你接受了吗?”
“是的。”
她大惑不解地看着我。
“绝对想不到这点。他是一个很高傲的人。罗切斯特家族的人都很高傲,至少他的父亲很看重金钱,他也常被说成很谨慎。他的意思是要娶你吗?”
“他这么告诉我的。”
她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从她的目光中我知道,她这双眼睛并没有在我身上发现足以解开这个谜的魅力。
“简直让我难以理解!”她继续说,“不过既然你这样说了,毫无疑问是真的了。以后的结局如何,我也说不上来。我真的不知道。在这类事情上,地位和财产方面彼此平等往往是明智的。何况你们两人的年龄相差二十岁,他差不多可以做你的父亲。”
“不,真的,费尔法克斯太太!”我恼火地大叫说,“他丝毫不像我父亲!谁看见我们在一起,都绝不会有这种想法。罗切斯特先生依然显得很年轻,跟有些二十五岁的人一样。”
“难道他真的是因为爱你而娶你的?”她问。
她的冷漠和怀疑使我心里非常难受,眼泪涌上了我的眼眶。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寡妇继续谈下去,“可是你那么年轻,跟男人接触又那么少,我希望让你存些戒心,老话说,‘闪光的不一定都是金子’,而在这件事情上,我担心会出现你我所料想不到的事。”
“为什么?难道我是个妖怪?”我说,“难道罗切斯特先生不可能真心爱我?”
“不,你很好,而且近来大有长进。我想罗切斯特先生很喜欢你。我一直注意到,你好像深得他的宠爱。有时候为你着想,我对他明显的偏爱感到不安,而且希望你提防着点。但我甚至不想暗示会有出事的可能,我知道这种想法会使你吃惊,也许还会得罪你。你那么审慎,那么谦逊,那么通情达理,我希望可以信赖你保护自己。昨天晚上,我找遍了整幢房子,既没有见到你,也没有见到主人,而后来十二点钟时瞧见你同他一起进来,这时我的痛苦实在难以言传。”
“好吧,现在就别去管它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一切都很好,那就够了。”
“但愿能善始善终,”她说,“不过,请相信我,你还是小心为是。设法与罗切斯特先生保持一定距离,既不要太自信,也不要相信他。像他那样有地位的绅士是不习惯于娶家庭教师的。”
我真的要光火了,幸亏阿黛勒跑了进来。
“让我去——让我也去米尔科特!”她嚷嚷道,“罗切斯特先生不肯让我去,新马车里明明很空。求他让我去吧,小姐。”
“我会的,阿黛勒。”我急急忙忙同她一起走开了,很乐意逃离这位丧气的监视者。马车已经准备停当,这时正拐到前门,我的主人在石子路上踱步,派洛特忽前忽后跟着他。
“阿黛勒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吗,先生?”
“我告诉过她了不行,我不要小丫头——我只要你。”
“请无论如何让她去,罗切斯特先生,那样会更好些。”
“不行,她会碍事。”
他声色俱厉。我想起了费尔法克斯太太令人寒心的警告和让我扫兴的疑虑,内心的希望便蒙上了一层虚幻渺茫的阴影。我自认能左右他的感觉失掉了一半。我正要机械地服从他,而不再规劝时,他扶我进了马车,瞧了瞧我的脸。
“怎么啦?”他回答,“阳光全不见了,你真的希望这孩子去吗?要是把她落下了,你会不高兴吗?”
“我很情愿她去,先生。”
“那就去戴上你的帽子,像闪电一样快赶回来!”他朝阿黛勒喊道。
她以最快的速度按他的吩咐去办了。
“打搅一个早上毕竟无伤大雅,”他说,“反正我马上就要得到你了——你的思想、你的谈话和你的陪伴,永生永世。”
阿黛勒一被拎进车子,便开始吻起我来,以表示对我替她说情的感激。她很快被藏到了靠他一边的角落里。她随后偷偷地朝我坐的地方扫视了一下,那么严肃的一位邻座使她很拘束。他眼下性情浮躁,所以她即使看到了什么,也不敢悄声说话,就是想要知道什么,也不敢问他。
“让她到我这边来,”我恳求道,“或许她会碍着你,先生,我这边很空呢。”
他把她像递一只膝头上的狗那样递了过来。“我要送她上学去。”他说,不过这会儿脸上浮着笑容。
阿黛勒听了就问他是不是上学校sans mademoiselle?
“是的,”他回答,“完全sans mademoiselle,因为我要带小姐到月亮上去,我要在火山顶上一个白色的山谷中找个山洞,小姐要同我住在那里,只同我一个人。”
“她会没有东西吃,你会把她饿坏的。”阿黛勒说。
“我会日夜采集吗哪给她,月亮上的平原和山边白茫茫一片都是吗哪,阿黛勒。”
“她得暖和暖和身子,用什么生火呢?”
“火会从月亮山上喷出来。她冷了,我会把她带到山巅,让她躺在火山口的边上。”
“Oh,qu'elle y sera mal-peu confortable!还有她的衣服呢,都会穿坏的,哪儿去弄新的呢?”
罗切斯特先生承认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哼!”他说,“你会怎么办呢,阿黛勒?动动脑筋,想个应付的办法。一片白云,或者一片粉红色的云做件长袍,你觉得怎么样?一抹彩虹做条围巾绰绰有余。”
“那她现在这样要好得多,”阿黛勒沉思片刻后断言道,“另外,在月亮上只跟你生活在一起,她会觉得厌烦的。要我是小姐,就决不会同意跟你去。”
“她已经同意了,还许下了诺言。”
“但是你不可能把她弄到那儿,没有道路通月亮,全都是空气。而且你与她都不会飞。”
“阿黛勒,瞧那边的田野。”这会儿我们已经出了桑菲尔德大门,沿着通往米尔科特平坦的道路,平稳而轻快地行驶着。暴风雨已经把尘土洗涤干净,路两旁低矮的树篱和挺拔的大树,雨后吐翠,分外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