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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十几天课,舒旻心里满是怅惘与失落,仿佛失去了生命里某个重要的人一般。那些天,她一边恹恹地上课,一边没事就走到楼上,静静走过一排排空教室,仿似在寻找什么痕迹,明明知道什么都找不到,但她总怀揣着一丝隐秘的期待。那个像一道光芒照进自己阴霾里的人,会不会在某个地方出现,再一次像光芒一样照进她的生活。
舒旻最后是以非常优秀的成绩结业的。那以后,她养成了留意别人英文字的习惯,以及,练就了一手刚劲清秀的花笔道。
林越诤微诧地看着泫然望向他的舒旻,愕然道:“舒旻?”
舒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迅速垂下眼睛,走到餐桌前,静默地坐下。原木餐桌上,两只日式纯白骨瓷碗里盛着汁稠亮泽的清粥,里面零星可见莲子和红枣,是一例上佳的养胃粥。
舒旻拿着勺子,在林越诤的注视下,舀了点粥放进嘴里,本是极鲜美的味道,不知怎么的,尝在舒旻嘴里,却有些无法下咽。
林越诤见她神色有异,不禁问:“不好吃?”
说着,他自己也舀了些尝了一口。舒旻慌忙摇头,忍住眼泪,埋头大口大口地将碗里的粥喝完——
她只喝了一口,就尝出了家乡的风味,特意放了桂花酱,她不知多久没有喝过这样悉心做出来的像模像样的粥了。
林越诤目注于她,眉不自觉地蹙起,静淡的眼里泛起一丝恻然,在她将一碗粥喝得见底之际,他不自禁地脱口道:“你——怎么能把自己弄得如此可怜?”
意识到自己语气里情绪过多,他轻咳一声,起身为她碗里续粥:“再吃一些。医生说的那些,可都还记得?”
舒旻抬眼望他,他似乎很喜欢用这种极富耐心的、哄小孩子的语气同她说话,可能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到这一点。
舒旻点头:“记得,戒酒、规律饮食。我以后会注意的。”
林越诤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玄关处忽然一阵窸窣作响,舒旻顺着那响动看去,只见一只小黑猫从一只拖鞋里钻出来,它浑身打了个小激灵,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舒旻,倒像是个警醒的小人儿。
舒旻失笑:“它没有窝吗?怎么住拖鞋里?”
林越诤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窘态:“给筑了窝,不过它偏偏喜欢住在拖鞋里,只好专门给它买了几双大号拖鞋。”
那只猫见主人开餐不叫它,有些小情绪,慢吞吞地蹭到林越诤脚下,仰起小小的头,很不乐意地看着他“喵”了一声。林越诤弯腰,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那只小猫见自己没有失宠,伸出肉呼呼的小爪子拍了拍林越诤的手,以他的手掌为支撑,轻盈地一跃,跳到他腿上,用两只爪子搭住餐桌的边缘,睁着两只圆圆的眼睛看舒旻。
舒旻被它的神态逗乐,轻笑出声:“它怎么这么瘦?”
“吃不胖。”林越诤爱怜地看向那只小猫。
舒旻只觉得这一瞬间,连带着林越诤也可爱起来了,他两手轻轻抱着小猫腰身的样子,哪里像一个高高在上的集团总裁,倒像是一个逗自己小孩的慈父。如此一想,她再望向林越诤时,心里又生出些许异样的暖意。
大约是情绪受感染,她起身准备摸一摸那只小猫,说时迟那时快,那小猫忽然一扬爪子,朝舒旻手臂上袭去,还未来得及得逞,电光石火间,它的“凶爪”已然被林越诤紧握在手里,他有些歉然地说:“这小家伙很凶。”
舒旻收回手:“它以前挠过别人?”
“没有。”
“那你怎么好像预料到它会挠人一样的?”
他蹙眉将小东西放下:“你是没瞧见它原来的样子。特别凶。”
舒旻不免好奇:“为什么想着要买这样一只猫?”
林越诤望着小黑猫走远的身影淡淡地说:“我曾经在上海的街头,看见一只很瘦的黑野猫站在瓦砾里四下张望,一副饿得无所适从的样子,我走近它,想给它点吃的,可是手边什么都没有,周边也没有便利店。它见我有意给它东西吃,也不躲避,直愣愣地望着我,后来见我什么也拿不出来,眼神里露出绝望、哀求的神色,望着我凄厉地叫。”
林越诤说话的口吻淡淡的,说的也并非什么惊心动魄、悲天悯人的故事,可是听在舒旻耳里,总觉得有异样的感染力,叫她心生酸楚。
顿了顿,他又说:“人生之苦痛在于,人往往不能为自己的心做些什么。我始终忘不掉那个眼神,因为那一刻,我什么也不能为它做。”
说完这番话,林越诤忽然侧过脸来,沉默地看着舒旻,只是看着她。
舒旻一怔,她起先还在心里暗忖,他说这番话的样子别有深意,似乎在为过往的什么遗憾而怅惘,所以,他见到那只可怜小猫时,竟会生出那样强烈的悲悯,以至于要再买一只类似的猫来填补遗憾——他不像是个天生喜爱动物的人。
然而,他这时竟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看得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仿佛,她就是那只猫一般,仿佛,她就是某种遗憾一般……
片刻后,林越诤收回眼神,起身,用客气疏离的语气迅速拉开两人的距离:“你睡刚才那间客房,早上走的时候关上门就行。”
“不用了。”舒旻随着他起身,“我得回学校。我们寝室楼的阿姨值夜班的,所以……”
开什么玩笑,莫名其妙地睡在一个陌生男人家?怎么想都是极不妥的。
林越诤见她态度坚决,又说:“那我开车送你。”
舒忙道:“不用了,你还带着病,不能疲劳驾驶。”说着,她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扫了眼窗外,看见某个地标性建筑后又补充,“从你家楼下打车回学校,最多二十分钟。你早点休息吧。”
林越诤抿了抿唇,忖度一番,也不客气:“好,我不勉强了。你到学校了给我发个短信。”
出了门,舒旻顿住脚步,返身隔着门框说:“林越诤,谢谢你。”
于是,逃脱升天。
出了大门,舒旻站在马路边上出神。北京历来都不是个经得起夜的城市,才不到一点的样子,路面上已经空无一人,出租车也少,偶尔有车开过,也是生怕撞见客人的样子,唰地从眼前飞窜过去了。
舒旻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出租车上,学校其实已经回不去了,寝室楼有人值夜不假,但是这么晚回,少不得又要被那两个欧巴桑唠叨训斥,然后换一顿通报批评。她大一、大二时经常晚归,早已经在舍管老师那里落下了不佳印象,如今,她再不想和那些人有口舌纠纷。
凌晨时分站在大街上无处可去的情况,她早已司空见惯,只是以前有人在身边,即便不在,一个电话,天南海北的也能把他招来陪自己。想到这里,胸腔里又像被什么压着一般难受。
夜风撩着她的发在脸畔、眼前乱舞,她眼神落寞地看着灯光下橙黄的路面,不敢大口呼吸,只能轻轻地将积压在胸中的郁气一点点呼出,然后抚着胸口缓缓在马路牙子边蹲下,浅浅地叹气。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流浪儿,无怪北方的方言里,“马路牙子”指代的是流浪儿,这是一种极有理由的通感。
不知道蹲了多久,蹲到腿也麻了,她忽然起身,朝着马路对面大步流星地走去。她一早就看见对面有家酒吧。
酒吧不大,生意不冷不热,舒旻推门而入时,里头的人都打量了她一下,判断她是否合适一夜情,但见她顶着一张性冷感的脸,分明是来买醉的,老练点的也便收了心思。
二十五块一瓶的喜力,舒旻要了三瓶,再要了单杯的芝华士农药,在门口就近找了个地儿坐下后,她便憋着劲喝起来。她喝得不快,喝够了就歇一歇,勾着头出神,出神出得连自己都觉得没意思后又接着喝。失恋后酗酒这种事情,在很多人看来是极矫情,极上不得台面的,但是舒旻总觉得酗酒比哭体面,或者换种说法,往身体里面灌东西总比往外掏东西好,再掏,可真就空了。
抱着酒喝到不行后,她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四肢固然绵软,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身体重重的,很有存在感。酒精在胃里烘烘地烧,她的神志反倒被酒精烧得更加清醒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过往,她忽然撇嘴冷冷一笑,端起那杯芝华士。
她是个很会喝酒的人,什么时候该喝到什么样子,她都有分寸,这一杯下去,就真够了。
不料手刚端起来,一只手从斜刺里伸出,挟裹着怒气稳稳钳住了她的手腕。接着,她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她抬头望去,一看之下,她浑身打了个激灵,一股寒意噼里啪啦地沿着脊柱往脑子里冲去,整个人仿佛都掉进冰窟窿里一般。她骤然清醒了,咬了咬唇,她六神无主地嗫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