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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子婴诡计深远,翟王无需知晓全貌。不听此人之言,方不会中计。”蒯通皱眉道,一时也想不通其中关窍。
墨楚甚恨子婴,此人此举乃助楚壮势,若非是从计外看出些端倪,蒯通自认恐怕无法将此计与子婴联系在一起。
“不听?”
董翳摸不到头脑,男子之言有理,蒯通之言亦非无稽之谈,可权衡二人,董翳无法以蒯通模糊不清之语而莫名断送一条生路。
“待本王思虑片刻。”董翳神情严肃,缓缓踱步打量二人。
“翟王不可思虑!思其言便是中计!”蒯通伸手叫道。
男子见蒯通不知深意,吊起的心渐渐放下。
“哈...蒯先生未免过于无赖,韩信之阴谋被看穿,便不许翟王另寻他策。”男子嘲弄道,“蒯先生如此不羁之言,翟王竟可听进。如此,在下不再强求,翟王率将投河南便好。”
男子随手晃动火把,正欲转身离去。
“且慢!本王臣服项公子!”董翳朝着男子。
“哦?”男子止住脚步并未回头,“看来翟王还算清醒,不过在下话已传至,翟王趁齐燕二国未攻来时臣服,并不算晚。霸王与公子清扫叛臣后,在下再随吕统领拜会翟王。”
趁男子转头之机,蒯通左手自指,右手掌架在脖间比划,极力皱眉对董翳施着眼色。
董翳懂得其意,暗暗点头。
“阁下且慢!”董翳叫道。
“翟王何事?”男子扭过身来,似已不耐烦。
董翳满脸堆笑道,“阁下之言有理,奈何本王不知河南国之事。此刻若杀杀蒯通,即便韩信未率军而来,难保申阳之流趁机犯边。本王今夜欲放蒯通,阁下以为如何?”
请求间,董翳蒯通皆紧盯着男子的神色。
董翳若臣服,楚国大得其利,依照楚国的行事,不屑于杀说服失败的废物。男子若执意杀蒯通,相争之中,难保不会再露出马脚。
定要一试!
“杀他?”男子挑眉轻笑,“呵,无需如此。翟王若不怕投诚不利,不杀亦可。”
男子冷哼,甩手扔下火把,身形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蒯通未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半晌后才回过神来。
“翟王!不可轻易放过此人,率兵捉住拷打,不怕他不吐真言!”蒯通指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张目叫道。
董翳不为所动,目带杀意打量蒯通,“蒯先生死到临头,还欲诓骗本王?此人若欲杀蒯先生,亦未必证明其为秦人,蒯先生大名在外,诸侯皆欲杀之。可而今,此人不杀便定非子婴之臣。”
董翳邪笑,缓步靠近蒯通。
“据本王所知,子婴连魏王豹之使臣皆敢杀。蒯先生还有何话说?!”
“这...此人非是不杀,乃是急于逃命!再留此地定会露破绽!”蒯通吼道,气愤之余夹杂着胆怯与自责。
董翳若想杀他,他必死无疑。可叹,已至此时,还是未能弄清子婴之意图。
“子婴,为何如此?!唔——”
蒯通被捏住脖子,连拖带拽拉回大营外。
“捆住此人!明日送至南行唐,本王欲投项公子!”董翳吩咐手下。
“属下...听命!”
白日里还和睦的二人,仅是片刻便至如此地步。众兵不知其因,却依董翳之令行事。
压着心头的大事已解决,董翳困意上头,掀开营帘倒头睡下。留被堵住嘴的蒯通于帐外无声挣扎打滚。
“老东西,闭嘴!”将士猛踢蒯通骂道。
蒯通皱眉忍痛,心如死灰。
......
南行唐,齐军大营北,近阜平。
田横独自一人骑马,与一蒙面男子并立黑暗之中。
“想不到阁下当真与在下会面,横还以为阁下誓死效忠臧荼。”田横轻笑道。
“田统领是在耻笑在下为臣不忠?”蒙面男子望向田横。
“阁下误会了。”田横连忙解释,“阁下今日前来,亦是行当年之谊。臧荼反复无常,天下若变,或可反楚,最终为天下人所弃。早寻他路方是上策。”
男子点头,“臧荼不会臣服任何君主,确非人臣;却与英布勾结甚深,亦非人主。”
“人主...”田横苦笑叹气,“阁下为将,在下亦为将,虽可率兵,皆要听于他人,何时可再为王?呵...当年我氏篡齐,今日为人所篡。许是报应吧?”
“报应?”蒙面男子侧目而视,“田统领之意是甘愿为项氏之臣?”
“有何不可?”田横怅然道,“齐地过丰,项氏不会仍由外人一统三齐。你我为臣亦可富贵。纷争之事,交于旁人便可。”
田横长舒一口气,“阁下今夜相见,横自是感激,若想投齐,他日在下会将此事告知项公子。今夜...就此离去吧。”
田横扯住缰绳,牵马欲返。
“田统领还是信不过在下。小心当为妙,今夜若离去,田氏便再无称王之时。”蒙面男子叫道。
田横只是微微停顿,随后继续南行。
“田统领不会以为有秦地陈豨为助,便可成大事吧?”蒙面男子喊道,彻底将话说破。
田横一惊,左右四顾无人,牵马重返男子身旁。
“阁下如何得知此事?!”田横惊问道。
“呵...看来在下果真猜对了。”蒙面男子笑道,“陈豨入燕时,助臧荼灭掉韩广。此人谈吐不凡,亦可将兵。那时,在下便猜测齐王与田统领必厚礼代之。岂料,臧荼以章邯之事遣陈豨至秦,陈豨竟趁势臣服子婴,属实怪哉。”
“家兄身死,齐地为侵。陈豨投秦未尝不可。”田横说道。
“若是旁姓,在下断无此念。可惜陈豨姓陈,世人皆知‘田氏代齐’,却不知应为‘田陈代齐’,田陈...本一氏!统领之才,甘心为齐氏跋涉西行,此中干系,无需在下多言吧?”
田横闻言至此,重重点头,“阁下思虑非常,横佩服。然,子婴可否知晓此事。若为其察觉,则大事不成。”
“子婴何以知晓?”蒙面男子不屑摇头,“攻巴蜀,大得刘邦之臣,尚且未闻其生疑,收一齐臣,自无心多虑。况且,据闻陈豨私自调兵伐国,子婴未有争讨,还封后以平此事。秦王后为魏人,骑兵统领为楚人,呵呵...想必子婴欲仿仁君,用人不疑。”蒙面男子道。
“当是如此。”田横松了口气。
“子婴杀彭越,身为其旧友,在下自当为其报仇。而今,子婴龟缩关内不动,唯有田统领或可相助在下。这便是在下助统领而非助项庄之由。”蒙面男子继续说道。
“怪不得臧荼未亲至,想来是阁下极力求此战。”田横彻底明白此人意图。
“正是。”男子应道。
田横靠近男子,侧目西望,“再过数日,董翳必粮草不济,不战自溃。你我二人此战有功,他日大事可成。”
“田统领还是过于心急。”男子摇头,“在下可立功,田统领不可。齐地田项有争,统领已败陈馀,再立功便是祸。”
“此言有理,可即便他日由阁下入真定,在下辅之,亦是有功,如何避嫌?”田横犯难道。
“不劳田统领费心,在下已派人劝降之。董翳所投之人当为项氏,田统领顺势而为便好。”男子笑道,“藏而不露,待机而行,你我大事必成!”
“臧荼不会怨阁下未得此功?”田横为对方担忧。
“怨有何妨?何况臧荼急于讨好项氏,正和其意。”男子笑道,此计还是今日属下所言,甚得他心。
田横盛赞数番,不欲久留被燕人察觉异状,分而归营。
翟营内,迷迷糊糊的董翳被臣子叫醒,据闻有燕使到来,本欲不见。闻对方欲劝他归降项氏,虽觉怪异,但正合他意,仍顺势厚待,攀谈甚欢。
燕营中,数名燕兵打扮的秦人,相护对视而笑...
咸阳宫,书房。
子婴与陆贾弈黑白之棋,子婴每每落子之处皆在陆贾意料之外。陆贾不得不在对方落子后深思半晌才敢堪堪落子。
直至数步之后,陆贾彻底想不通子婴心思,停手不动。
“王上棋法甚妙,臣佩服。”陆贾摇头良苦笑。
“寡人棋艺如何?陆相直言便是,无需奉承。”子婴摆弄棋子道。
陆贾张口皱眉,似鼓足十分勇气,“甚差!此步,臣布局深远,王上却只顾棋子相连,割据一方,殊不知正是与人壮大之机。王上若再执泥一角,黑白交错后,必会为臣一并吞下。正如...”
“正如寡人派人相助项庄?”子婴忽转话题。
秦徒之事,子婴已暗暗告知众谋士,包括对北燕,南楚的谋划。荀晋一事,已吓得陈平久日茶饭不思。子婴只得将燕地一事说与陆贾。也不知陆贾从何处学来的东西,想要通过下围棋,以告知子婴一些谋略道理,便落得此刻的下场。
“助项庄之误甚于此棋。”陆贾叹道,“臣知晓王上之心。当年田氏虽代齐,却大得民心,百年为王,而今齐民怨项而向田。王上欲让田项内斗,以乱齐国,掣肘楚国。可若如此,王上该让董翳投田横才是,费力而南辕北辙,乃是下下之策。”
陆贾一如陈平当时般表情,“项庄若得董翳之助,田横将全然无法对抗,彻底沦为傀儡。再有臧荼之助,项氏之势恐非是大秦可挡。”
“活着总比死了要好。二者若乱,虽是好事,凭项氏之能亦可于短时平复。即便不杀,田横在齐亦处处受制,总归仍是项氏之齐,或可甚于今日。不若让墨楚得些好处,自以为紧握齐国,而不苛待田横。”
子婴早做好此谋,亦觉得有些荒诞。
墨楚与他为敌,他竟要相助。田横“逼死”陈馀,他还要设法保住田横...
“活至他日又如何?”陆贾问答,“倘如王上之言,陈豨统领与田横有暗谋,亦无法相助田横驱项;臧荼心有他算,总需待到项氏疲弱之时。王上南欲疲楚,北却为一时小利,他日未必可至之局而助楚。属实荒唐。”
“陆相以为寡人思虑过深而弄巧成拙?”子婴笑道。
“正是!南计虽甚险,可成便大利。北计却远,可近成亦不得大成。王上若欲大成,还需秦徒紧观局势以左右之,难保为人发觉,功亏一篑。”陆贾叹道,“正如棋局,思虑至一步,却该对手执棋,中生变故而毁大事。”
陆贾松开棋子,整个人彻底蔫了下来,不断叹气摇头。
子婴早早猜到会是如此,施计时刻意未与群臣商议。
“陆相无需忧虑,世事如棋而非棋,中或生变故,却亦非敌手执棋,旁人当插手其中。”子婴解释道。
“旁人?吴芮身在衡山何以插手北事?”陆贾不解。
“非是衡山王,而是...楚王负刍。”
“负刍岂能助王上?”陈平面色难看,耷拉脑袋听着子婴的“乱谋”。
子婴近日以负刍之心观九州大局,深知唯有此人可祝他一臂之力。
“负刍兵在九江,若项羽攻之,若不想为项羽发觉,只得率众逃至别国。”子婴眯眼道,“如此大军迁至,亦是难事,只得以投奔为由,行至一无兵之国。陆相可至何国为妙?”
“南阳?英布?”陆贾顺着子婴的话思索。
“正是。”子婴笑道,“本王曾与尉缭先生打赌,猜测英布必危韩信。尉缭先生不信,当以为英布无兵,虽勇而无法。若有负刍相助,无牙之兽便为食人之兽,韩信免不了为其所伤。”
“以韩信之能,英布未有万全之法,不会妄动。”陆贾仍觉荒谬,“况且九江不接燕齐二地,负刍如何左右局势。”
“可负刍有无尽之侠客,似可与大秦秦徒相比。”子婴说道,“寡人欲取天下,负刍欲代项羽,殊途而同归。燕齐二地联合助楚,负刍不会坐实不理。他便是可助寡人,于棋盘之上多行数步之人。”
子婴手拄下额道,“负刍虽另有别谋,寡人日后见势可再谋之。近日且先同力行事。”
本是不信的陆贾,此刻也察觉出一丝可行。隐藏了数十年的老东西,暗地里算计了英布之人,难保不会有奇谋...
若联合英布,则危韩信。谋划燕齐,则危楚。大秦虽不出战,有此人相助,此消彼长间,两大势力均会为其所害!
“看来陆相已通寡人之意。”子婴见陆贾面色缓和,笑道。
“臣仍有两事不明。”
“爱卿请言。”
陆贾重新端坐开口,“楚人伐越,必有大伤。韩信却大得,英布为其提防,久日之中无法妄动。韩信势长之间,英布需待他机。而其势大成,英布与负刍未必是韩信之敌。”
“非会如此。”子婴摇头笑道,
“为何?”
“只因正值此时,韩信得了魏代二地。”子婴心中略微窃喜,“得地未必尽妙,何况还是从匈奴手中而得。左贤王身死,冒顿伤元气,却不妨其不时南下犯边。代地必为其所扰,韩信需为此伏兵而防,又不可尽除。韩信于安然势大,非是易事。”
子婴不由想到七八十年后,封狼居胥的那位率兵打到匈奴腹地,才解决匈奴之饶。如今的韩信绝无此资本,只能放任匈奴犯边。
陆贾知晓子婴熟知匈奴,心中接受此言。
“还有一事,事关王上所部大局之外——刘邦若存于世,王上如何留住诸位将士?”
子婴脸上的笑意倏然消散,这当真是最让他头疼的事。
须毋不会莫名害死召平,定是为了刘邦。
没准此刻的刘邦已经与须毋勾结甚久,积蓄一方势力。他始终如一根入骨之钉,只需微动便可痛至全身崩溃...
“臣知晓刘邦之能,其若有势力,知晓吕氏缩于一隅,必会不计前嫌,与其勾结。其现身若早,王上攻伐不成。现身若晚,王上苦心谋划,攻伐所得之地,难保不会为陈贺统领等人拱手相让。起于微末,一同杀敌入秦之情,非可轻易抹去。”陆贾叹道。
“黔中郡小国众多,刘邦当藏匿其中。可秦徒入内,便为其知晓,刺杀该是不得。”
侃侃而谈的君臣二人,平日里便为此事想破了脑袋,直至今日仍是未有应对之法。
此刻费劲心力谋划别国,恐怕日后,那个人不需废吹灰之力便可夺去,这种感觉差到极点。
犯难间,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沛公若大难不死,再现世时当极为谨慎。天下未有大变,沛公仍需积蓄势力,王上无需深虑。”张良面带笑意推门而进。
“迟早会来,倒不如早些出现。即便乱秦,寡人亦可尽早平之。”子婴抱怨道。
“人谋有限,绝无算尽之时。思虑过深,恐会事与愿违。一如王上从未料到南海任嚣仍可归于秦地。”张良开解道。
“任嚣归秦?跋涉而行,可是无恙?赵佗向心还是背秦?”子婴慌忙起身,炮语连珠问道。
赵佗拥五十万大军,实力或是不输项羽,不弄清楚,子婴心中不安。
近十年在外的边臣归国,亦当有大赏相待。
“王上过问后便知。”张良笑道。
“如此正好。”
子婴正欲离去,回身一字落入棋盘,“陆相,寡人胜了!”
“这...”
陆贾呆望五子连珠的棋盘,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