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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馀本趁西魏攻秦之时,率常山之兵大肆掠夺西魏之地,风头一时无两,然紧随其后匈奴南下。
当时,常山国北为燕地,西为匈奴,南为齐地。而臧荼明面臣服楚国,墨楚暗地实控齐国,均为项羽之势。当世两大强敌环伺周围,任凭陈馀再势大,终知强势必会转瞬即逝。
心念子婴之恩,以为匈奴不会为难秦国,特抽兵西魏地,将所占之地尽数舍弃,转攻齐国,主动求亡,以求破局。
是时,董翳,臧荼,田横三军齐进,陈馀亡,国土四裂。
燕军至阜平,董翳兵至真定,齐兵占南行唐,犄角而立。若一方动兵,不至半个时辰,便可短兵相接。
陈馀之地西北二向为群山,大名鼎鼎的太行山便身处其中,东西横谷众多,军都陉,薄阳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帜关陉并称“太行八陉”,极其难行。
董翳心求立功,长途跋涉,行不容车过的井陉险途而来,渴望大得常山地。未料陈馀败亡如此之快,反被燕齐二军占了先机。欲整戈再战,后方又传来匈奴兵溃,左贤王身死之信...
真定县,翟国军营。
董翳嘴叼枯黄野草,半蹲在地,愁眉不展。
“怪!怪哉!本王臣秦,秦败;臣楚,楚撤军;臣冒顿,韩信北上...本王可是败国之臣?”董翳咬碎枯草啐出,回身轻望面如土色的将士,苦恼到了极点。
行军过急,粮草不济,后方无援,再拖下去,无需燕齐二国发兵,自会饿死其中。
“唉,本王该是投韩信,还是田横?韩信厌恶匈奴,恐不利本王,田横仅是傀儡,投他亦未可为重用。”董翳紧抓脑袋,苦笑发兵将己身发至死地,唯有他一份了。
“恭贺王上,喜得真定县!”翟国统领强笑道。
“喜从何来?!”董翳面无好气。
“此地为当年中山国土,亦是赵佗之乡。王上得此地,自可割地而立,无人可犯。”统领拱手道。
“滚滚滚!”董翳气不打一处来,起身飞脚踢翻臣子,“本王所带六七万人,龟缩山中,吸风饮露?!”
臣子早便无计可施,只欲激军心,见状如此,只得爬退数步,回归原位。
董翳怒视群臣半晌,众人纷纷逃避目光。
“唉...罢了。”董翳心头疲意驱散怒意,盘腿低头坐于地上,“本王他日必为燕齐二军所擒,倒不如跪地而降。诸位欲让本王归服何国?”
“王上不可!”
“王上乃一国之君,岂能为人所囚?”
众将激愤,捶胸顿足上前。
董翳抬头,幽怨的眼神扫视一圈,众将自觉无趣,纷纷闭嘴。
“速速直言!”
“这...”
重臣本难以开口,最初仅是一二人小声而言,其后大军不再顾及,各执一词,燕,齐,河南争吵不休,还有劝投秦,楚...五花八门,理由各异,却皆是无稽之谈。
“本王自裁,诸将携寡人残尸,各投一处可好?”
“如此最好...王上不可!”
激烈讨论的群臣重归沉默,董翳顿觉生路尽断,再拖下去,难免臣子生了异心,趁夜真对他痛下杀手。
“罢了,与其死于他日之手,不若亲手为之。”董翳拄剑起身,拔剑横立脖间,“本王今日便成人之美!富贵荣华,待诸君取之!!”
饿至疲乏的董翳,扭头闭眼,陡然一喝。
“啊——!”
高亢嘶鸣一声后,董翳并未自裁,睁眼轻瞥众将。竟无一人阻拦,反倒有数人,迈腿躬身,欲率先重上前,夺取尸身...
“一群叛臣!”董翳心中骂道。
生死一线,董翳却生了怯意,“本王不畏死...然死后劳烦诸将携寡人尸身归秦,秦地乃寡人之乡。人死归故里...”
“王上安心,我若可再入秦,定会随手为之。”众将懒得奉承,忍不住催促董翳。
“这...”董翳骑虎难下,语带哭腔,“此事...切不可为子婴知晓,否则本王尸骨无存。”
“臣等领命,王上不可迟疑。”饥饿的众将声音出奇高亢一致。
“好...如此便好。”
董翳轻擦汗水,再次架剑上脖,“魂归来兮!”
利剑割开脖上皮肉,董翳疼的正欲长剑脱手,见众人急不可耐,只能忍痛继续...
嗖——
一支箭从西直射而来,正中董翳面前土地。
董翳强行撑起的必死之念瞬间被打消,慌忙收剑躲闪,“众将防备,有刺客!”
众人的耐心到了极点,拔剑怒视箭来之向。却见,数十位翟国将士簇拥以老者,从西侧远处走来。
“哈哈...堂堂一国之君,何以至此?”披发老者悠哉走来。
董翳歪着脖子,轻擦伤口,待老者渐进,认出对方的身份。
“蒯...先生?!”
董翳似见救命稻草,慌忙迎上。一不留神,栽倒在蒯通脚前。
“翟王多礼。”蒯通笑着扶起董翳,“翟王未为燕齐二兵所攻,看来老夫所行不迟。”
“韩大统领欲招降寡人?”董翳瞬间领悟蒯通的意思,紧盯蒯通笑眯眯的双眼。
“不愧是翟王,正是此意。”蒯通笑道,“郦统领本欲攻翟王,为韩大统领所阻,特派老夫游说翟王。”
“韩大统领不忌本王跟随匈奴?”董翳将信未信。
“有何可忌?”蒯通笑道,随即似同情般轻拍董翳的胳膊,“项羽封翟王极北近匈奴之地,却不派遣将士为助,匈奴大军攻来,翟王岂能与之为敌?若欲活命只得如此。若怪便怪项羽令翟王涉于险地。”
“正是...正是。”董翳不顾脖见伤痛,连连点头。
“翟王虽与匈奴左贤王同征他地,却从未与韩大统领为敌。韩大统领对翟王并无敌意,无需心存顾虑。”
“正是!”
“翟王以都尉之位称王,韩大统领以持戟郎之位将兵,皆是当世英豪。英豪惜英豪,既未得项羽重用,便要携手同征天下!”
蒯通嘴中不停,说的天花乱坠。董翳眼中尽是对韩信的崇拜之色,心道终于寻到知己者。
不觉间,董翳眼眶被激动的泪水染湿,双腿一软再次跪伏在董翳脚边。
“在下欲舍王为侯,唯韩大统领是从!”
翟国众将见状均是目瞪口呆,有知晓老者身份者,不由暗叹当年以口舌之利得赵地数十城名不虚传。
“翟王速起。”
董翳闻言,不劳蒯通亲自动手,双手撑地,猛然站起。“太行八陉难行,蒯先生跋涉至此,速入营歇息。”
蒯通轻笑,随即故作羞愧之色,“唉,翟王当是粮草断绝,老夫本欲携五谷为援,心虑翟王,急于至此,便未携辎重。望翟王勿怪。”
董翳摇头如波浪鼓,“不妨事,军中五谷虽不多,足够数日为用。在下念及细水长流,并未全然分下。今日全军尽可饱腹,随蒯先生入魏。”
“王上英明!”众将大笑叫道,空空之腹早已等不及填满。
董翳幽怨回头,众将躲避眼神,尴尬一笑,似在求董翳忘了方才的生死大事。
“罢了,速速埋锅造饭!”
董翳挥手下令,俯身拉着蒯通袖口走入大营。
酒爵摆在二人相跪的几案上,从百姓手中征来的炙肉,与五谷香气萦绕在整个大营之中。
在蒯通的劝说下,董翳并未饮醉。宴后亲自巡视守军,直至天色暗下。
董翳,蒯通二人同营而睡。
睡至夜间,寒气暗袭。
董翳生了尿意,不敢打扰蒯通,蹑手蹑脚走出大营,行至军中一无人处,解开腰带。
“老子大难不死...不依匈奴,亦可依旁人...诸侯皆死,本王仍可安然...”
董翳心中已无烦事,眯眼放松,嘴中哼哼唧唧。
董翳紧系腰带,突然间地上不清的影子变深。随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进,影子愈发短小。
“何人?!”
董翳一惊,下意识转身拔剑,忽发觉佩剑还在营中,不免慌乱。
“翟王若不想断生路,尽可叫之。”一翟兵打扮的陌生男子,手持一盒子挺身站于董翳面前。
“你非是翟兵?如何混入营中?”董翳皱眉低喝。
“自是为翟王前程而来,翟王不必知晓。”男子笑道。
“前程?”董翳踱步视之,仍未放松警惕,“本王已欲从韩信,不需阁下费心。”
“呵...翟王当真为蒯通所蒙骗。莫非不知晓此前,韩信之将欲伐翟王,而后撤离?”男子语中略带嘲弄。
董翳亦知此事,却毫不在意,“是又如何?依蒯先生所言,当是郦商之兵,以为韩大统领调离。”
“哈哈,翟王居然真以为如此?”男子摇头苦笑,“匈奴左贤王是何许人也?单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郦商若不调离,韩信以手中半数之兵可胜匈奴左贤王?韩信有难,郦商方不攻翟王,非是英豪惜英豪。韩信战事若顺,郦商必会兵进太行。”
董翳心头一颤,深觉此言有理,无法反驳。不由心奇,为何白日里对蒯通之言,尽数信之?许是被将士逼到绝境,便一股脑尽信救命稻草...
男子见状,趁势道,“今翟王虽入危局,却横占太行天险。此处不得,韩信无法安心。此处若得,便可轻易防备东面之敌。翟王若败,太行天险尽归旁人。蒯通急于此时入常山地,便是趁早取天险,免生后患!”
男子字字如重锤砸在董翳脑中,饮酒而略昏沉的脑袋瞬间恢复往日清醒。
“是又如何?”董翳心头惊惧,扭头四顾确认周围无人叹道,“此番若不归韩,便只得归齐。否则,将士皆要取本王头颅。归韩,归齐有何区别?”
董翳手捂额头,心中暗骂蒯通之余,痛骂燕齐二军。二国之兵此刻未攻伐,仅为待他粮草断绝,不战自降。若当真交锋,董翳自认未必会输给燕齐。
“阁下速言,不欲本王投韩,恐是让本王投燕齐,臧荼与田横又可许给本王何好处?”董翳无力道。
“翟王此言差矣~”男子笑道,“臧荼,田横皆无主之王罢了。在下欲让翟王...投楚!”
“投楚?哼...果然如此。”董翳自认知晓来者之意,“燕齐皆为楚属,有何不同?”
男子双臂用力,将盒子扔给董翳。
董翳伸手接过,脑袋后仰,右手谨慎拿下盒盖。
见盒中一物,董翳双目圆瞪,陡然大怒,“小人!此乃秦国之物,楚人如何得知!子婴!子婴派尔来诓骗本王!”
董翳抓住盒中之纸,朝着男子方向率过。
“来人...”
“翟王还是看清此盒,再叫人前来吧。”男子抱臂轻笑,丝毫不慌。
“不必了!”
董翳高举盒子,正欲扔在地上砸碎,忽见盒底楚地九头神鸟图腾,借着男子手中火光细细观望,处处细节绝非是仿制。
“哼!”董翳冷笑,“据本王所知,子婴帐下不乏楚人统领,当有此物。休想骗过本王。”
“蠢货。此物本盛金物,子婴臣子中,如何可受此楚地封赏?”男子嘲笑道。
董翳被如此对待,心有不满,指着黄白色的纸张道,“此物又作何解释?闻阁下之音,当是秦人无碍!”
“望翟王看清此信所书之事,再问在下不迟。”男子似无耐心多费口舌。
董翳双目死死提防来者,低身拾起纸张,查看信中内容间,不时警惕男子。
“臣服项庄?吕马童之信?!”
董翳望着极为不堪的字迹“恍然大悟”,吕马童与楚地勾结之事,他亦有耳闻。
“没错,正是秦国骑兵统领,吕臣之弟。”男子解释道,“项公子虽实控齐地,齐民当是不满项公子。此番翟王不可投田横,当放言只投项公子,以增其在齐地之势。如此,项公子于齐地安稳,翟王亦可凭此安然。”
董翳缓缓点头,此人句句与秦国无关,已被其认定为吕马童之属。
其言亦是诸多打算中最靠谱的一个。若投韩信,待其占太行天险后,即便不杀,难免落得被冷待的结果。若投田横,臧荼均是附毛,而非附皮。为项庄增势,岂能不为其重用?
“吕统领心念大楚,本王佩服。”董翳整理纸张入盒,拱手恭维,“然蒯通已在此地,恐韩信大军不日便达,本王如何自处?”
“呵呵...韩信率兵北上,大军应至代地,无心理会此地,翟王无需多虑。何况...蒯通便是自处之法。”
董翳一拍脑门,自嘲已被近日来的窘局吓得畏手畏脚了。
“多谢阁下指点,本王这便为之。”
“翟王所为何事?!”蒯通的声音忽从董翳背后传来,老者正怒目对着男子,“切不可为小人欺瞒!”
蒯通乃心思缜密之人,此番入真定说服董翳是大事,夜间从未熟睡。发觉董翳夜中离去,未觉怪异。然董翳离去过久,蒯通恐怕生变,着衣匆忙赶至此地。
“蒯先生...”
董翳刚刚还想抓住蒯通送往南行唐,忽见本人到场,仍是有些胆怯。
“翟王,此为何人?”蒯通行至董翳身旁并立,以求拉近二人关系,伸手直指男子。
“此人...乃是吕司徒之弟使臣,来此欲让本王归降齐地项公子。”董翳细细解释道。
虽觉男子之言为上策,亦找不出其中的阴谋。但仍恐被人欺瞒,欲让二人对峙一番。今日已险些丧命,不免要格外小心。
“正如翟王所言。”男子笑道,丝毫不慌。
“吕马童之属?”
蒯通故意拉长声调,已求气场压制,亦趁此时机想通来者的诡计。
“哼!如此拙计亦敢瞒过老夫,不想身死,还不速速逃命?!”蒯通猛地喝道。
董翳不明觉厉,等待蒯通的高见。
“哦?”男子摇头轻笑,“看来在下还需将告知翟王之言,再尽数说于蒯先生。不过无妨,蒯先生为韩信而来,自比不过在下为翟王而来。翟王自有决断,此物...”
“不必多言!”蒯通厉声打断男子,“若欲蒙过一人,可先露出破绽,再一一平之。至时,那人便以为几身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自觉羞愧,对来者之言听之任之。阁下随带奇物,乃是秦地之物。恐怕翟王心意,阁下已平之。殊不知,于老夫面前,尔仅是弄巧成拙。尔当是子婴之属,而非吕马童之属臣。是也不是?!”
男子笑意僵住在脸上,看起来极为难看,心中五脏俱骇——被他说中了!
“此外,吕马童仅是一臣子,近日才升高位。如何有此千里跋涉,面见一国之君仍面不改色之属?”蒯通趁势添火,离开董翳,一步步靠近男子。
男子仍仅是强笑,脑中飞速运转,思虑对策。
“吕马童传信入楚之事,老夫亦有耳闻。以子婴之能,如何不知?仅仅因其为宠臣,便视之不顾?此事本便古怪,难保是子婴与吕马童合谋别国之计!以吕马童之属身份出使者...其言不可一信!”
“蒯先生,可此人从未言及秦国。”董翳皱眉道,“若是子婴之臣,跋涉至此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