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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锄头?!”
李信静静端详铜片,似是从采药之人小锄头上掉落的。
但商,周,甚至秦,锄头都还是石头做的,青铜过于珍贵,作为农具硬度不足,除了战争便是祭祀所用。
“巴蜀之地最不缺的便是石头,什么人才能用青铜锄头采草药?”李信极其不解。
赵姬神色微变,一瞬间又恢复平静。
“李信统领有所不知,巴蜀之人曾著有《山海经》,其中记载着山川河流,巫医仙草。来巴蜀之地寻仙草之人,所用的农具自是贵重。”赵姬解释道,并未直言猜话中采仙草的人就是她的父亲。
“原来如此。”李信似懂非懂的点头。
“剑阁从初立而起便是巴蜀要塞,定是有人寻仙草而至剑阁才遗落的,故必有奇道。”赵姬继续说道。
李信从怀中掏出地图,放在火把下仔细查看着。
剑阁身处山中栈道,上下最险之处几乎垂直而下,控住剑阁便是控住了金牛道,这也是秦军能轻易过此的原因。
若往西南便能入巴蜀之中,但奇险无比,断然不可度过。
“夫人所说的道究竟是何处?”李信皱眉问道。
赵姬上前,伸手朝着剑阁西北方向划去,再向南一指。
“这是道?!”李信西北而望,虽比南坡较缓,亦是陡峭不堪。
“昔日寻仙草之人走的便是此道。”赵姬示意着铜片,说道,“由此道而走,或许还可见到王上。”
“王上?王上不在汉中郡?”李信一惊。
赵姬忽地苦笑,“王上此刻应在涉险,李信统领若再不去支援,恐怕便要困死山中了。”
“果然是在胡闹!”
李信收起地图,重揣怀中。
“传本统领的命令,五千人马留在此处支援前方将士,其余将士和本统领饶道西行!”李信朝着一旁传令兵喊道。
“不可!”赵姬叫住道,“只有本夫人深知奇道所在,李统领带再多的将士亦是无济于事。李统领需留在此地,抗衡巴蜀之将。此外,李统领只可留下前方的五千人,否则本夫人无法帮到王上。”
“只留五千?!”李信顿时心中激愤,“夫人不知,张耳已前往巴蜀,他若和巴蜀守军串通,臣只能拒剑阁而守,无力再前行!”
“那便拒守好了,王上的本意便是让李统领牵制敌军,所用自是兵力越少越好。”赵姬故意直言道。
李信神情僵住,在他的过去的意识中,二十万都是少的。
今日居然只给他留五千?还只是牵制所用!
李信沉默半晌,忍着怒气喃喃点头,“一切全凭夫人安排...”
“那便多谢李信统领了。”
赵姬拱手,传令兵不情愿的跑下剑阁传达命令。
.....
次日凌晨,巴蜀军大营。
困极的张耳微眯双眼,对坐在孔藂面前,陈贺躺在地上仍旧酣睡。
孔藂端详着憔悴的张耳,面带不屑,“在下亦听闻常山王跟随了子婴,本是不信,今日一见居然正是如此。赵人的命还真是不值钱啊。”
“子婴答应帮本王复国,有何不可?”张耳顿时不悦,顶撞道。
“原来如此啊。”孔藂讥讽一笑,“为了利益便可忘记仇恨,常山王真是让在下另眼相看。”
张耳脸皮微微抽动,“孔子曾不入秦,本王不知孔统领入巴蜀之路为何。若是过秦地而至,孔统领亦是让本王...蛮高看的。”
孔藂双目忽地圆瞪,他是孔子的第九世孙,早在芒砀山时便跟随了刘邦。
孔藂是儒,张耳是侠,早年间虽未见面,但只听名号便看不惯对方了。孔藂亦是最讨厌旁人拿祖上的名号奚落他。
“沛公被夺权,孔统领却还苦苦帮吕雉守关,这是不是孔子所言的‘为人谋而不忠’?”张耳继续讥讽道。
孔藂瞪了地上的陈贺一眼,并不想解释。
“巴蜀中事无需常山王费心,若常山王还念及与王上的旧情,便让李信撤出金牛道,撤出剑阁,在下必会助王上复位!”孔藂冷笑道。
“寡人凭什么信你?楚地的周氏兄弟皆可背叛沛公,齐鲁之地来的人又何以对沛公忠心?”张耳毫不退让,“孔子周游列国,为的便是高官厚禄,他的后人定是口中重义,心中重利之辈。可随沛公,亦可随吕雉。”
张耳抱着规劝之心来此,被气的也忘了来的目的。
孔藂只知周苛周昌兄弟被吕雉派去秦地,至今未归,不知是否背叛。
“张耳!”孔藂怒拍几案,拔剑起身,“你不过是空有侠名的无能之辈,亡国之君亦敢来此嚣张?信不信本统领今日便杀了你!”
“孔统领既然不爱听,便同本王去成都见沛公,本王倒想知道你还有没有脸面见沛公?!”张耳怒瞪道。
一旁的陈贺被吵醒了,翻身睁眼看着二人,“常山王如何来了?”
“为沛公而来!”张耳冷声道。
“沛公如今身在涪陵,去成都是见不到了。孔统领陪着常山王去涪陵也好,这里交给本统领和唐统领便可。”陈贺趁着懒腰,懒散道。
“唐统领?唐厉?唐雎之后?”张耳听到此名,心中更是不快。
唐厉便是鼎鼎大名的魏国大夫唐雎之后,唐雎曾与秦王抗争,强行阻挠了“五百里之地易安陵”的阴谋,九十多岁说服秦昭王发兵解救被齐楚二国围攻的魏国。
在张耳心中,这群人不放关,便是沦为吕雉走狗。说客之后只会花言巧语蒙骗。
“对,就是他~”陈贺起身说道。
“尔等三人,都会从芒砀山便跟随沛公,何以背叛至此!”张耳怒道。
“放屁!”孔藂气的直爆粗口,“本统领处处为沛公思虑,才不像你,勾结子婴带兵攻之!”
“本王攻之便是为了沛公,本王不攻也未见尔等反吕立刘!”
陈贺睡眼惺忪,只觉得这一老一少特外幼稚。
“子婴若入巴蜀,才是无沛公立锥之地,常山王打错主意了。”陈贺说道,“在下自有计策帮助沛公。”
“子婴言而有信,即使得了巴蜀,也能留沛公一条性命。你又有何计策,直说便好!”张耳逼问道。
陈贺忽地一笑,“常山王若让李信撤军,在下的计策方可实施。不然背负受敌,难以相助,”
“那便是不退军了?!”张耳急道。
陈贺缓缓点头。
张耳怒然起身,推翻面前的几案,“尔等皆是叛臣!有何脸面在此说忠义之言?!”
孔藂背过身去懒得再理睬。
陈贺摇头苦笑,“常山王居然不相信我等,在下可还没说常山王攻巴蜀之举是危害沛公呢。”
危害沛公?!
张耳忽地响起了刘交,当时气急才他才让赵午动的手。
此刻微微有些后悔,刘邦若是得知,当是不会原谅他,必须永远的瞒下去。
“随尔等如何想!本王做事不需要向尔等解释!”张耳怒道。
陈贺眯眼深思,猜到了张耳被子婴蛊惑的不轻,如今想说服张耳定是困难,需想个招数算计李信。
“常山王应当知晓,李信那群人攻不进来的。”陈贺故作犯难,“如此僵持,常山王之计不成,在下之计亦是不成。不如这样...”
陈贺眼角略过奸诈的神色,附在张耳耳边小声嘀咕。
“让李信不动?你知道金牛道运量有多难吗?秦军此行可直带了随身的口粮,你这是谋害!”张耳吼道。
陈贺双眼猛的睁大,他小声的原因就是不想让孔藂知晓,张耳居然说穿了!
“常山王勿怒,这只是在下一个计划罢了。”陈贺想收回此话,“若常山王不同意,在下便不再多言。”
“有何不可?!”一旁的孔藂来了兴致,“李信只要不动,本统领立即快马加鞭至米仓道口,联络那群人。若能成事,五万大军直逼成都,王上必能重夺王位!”
“闭嘴!”陈贺急道。
此计根本不是给孔藂用的!
金牛道山势虽险,但李信若想死守剑门关,陈贺倒想涉险登山包围他们,奇兵一出,管教李信手足无措,加上兵力的优势,秦兵必败。
那个时候,他才能放心的去帮刘邦。
至于孔藂之计必会引起巴蜀内乱,让秦军有机可乘。
能让弓箭手带盾的李信,若探知巴蜀大军已撤,绝不会坐以待毙!
孔藂丝毫不顾,一转脸色,笑对张耳,“常山王有所不知,吕雉已经带了亲信攻打临江。兵力大半都在金牛,米仓。驻守的将领都是沛公的人,此等大计,只需常山王一席话!”
孔藂言语恳切,张耳微微被说的心动。
既然都是在帮刘邦,子婴入巴蜀,真的有可能让刘邦重归庶人。但此计却能让刘邦重得巴蜀。
“孔统领果然忠心,是本王误会了,哈哈哈...”张耳大笑道,“既如此,本王这便回剑阁,告知此事!”
“常山王,等等...”陈贺叫道。
“陈统领此计最好,无需再想他策了。”
张耳笑着冲出巴蜀大营。
......
三日后清晨,摩天岭。
子婴,毛乔带着一千人几乎贴在山身之上,手持凿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开凿这可攀岩之处。
“王上...确定是此道吗?此道恐怕连灵活的猿都无法攀岩吧?”
身后的毛乔,腿上直打哆嗦。刚刚凿下的山石窸窸窣窣落下千米山涧,悄然无声。
“险...险便对了。”子婴吞咽着口水,“过了此道...大军便可直到江油戍。到时候...寡人也来个从天而降...”
毛乔谨慎的前后观望着山身,前方看不到边际,后面更是走出极远,无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到了夜晚,大军还要贴着山身睡觉不成?”毛乔试问道。
“恐怕应是如此...”
子婴咬牙回道,忽地想起邓艾过了摩天岭之后,遇到诸葛亮的一处题词——“二火初兴,有人越此。二士相争,不久自死。”
二火便是司马炎,二士便是邓艾邓士载,钟会钟士季。
邓艾不知何意,但感叹诸葛亮若是有百人戍守摩天岭,他们便都要死在此处。
“何须百人,几十人便足矣。”子婴暗叹道。
“王上,臣等需行几日?”毛乔小心问道。
“应是...十六七日。”
子婴苦笑,当年的邓艾便走了二十日,直至摩天岭西侧,再无可凿之处,便身裹着毯子滚落山下,身后三千人跟着下山,直达江油关。
子婴低头看了看山涧,也不知邓艾如何能摔不死的。
“爱卿无需多问,小心脚下。”子婴说道,“诸位将士若能平安至巴蜀,寡人定当重赏。”
大军早已不在乎什么赏赐,只求能安然过岭。
毛乔面色难看,只得开凿着山壁。子婴力大在前方已开凿,他只需再深凿些许,跟上足迹便足矣。
“毛夫长,寡人想知道在衡山王心中,如今对大秦...?”子婴试探问道。
“心系刘邦。”毛乔简洁回道。
毛乔并未直言,子婴顿时知晓吴芮早已非是秦臣之心。
吴芮那个家伙,有能力有智谋,还喜欢从一而终。
汉初八个异姓王,韩王韩信投靠了匈奴,燕王臧荼反叛,赵王张耳早死,其子张敖因贯高刺杀之事被夺了王位,淮南王英布反叛,楚王韩信有反叛之心前被杀,梁王彭越因不去剿灭反叛的韩王韩信被杀,后来的燕王,刘邦发小卢绾也投靠了匈奴。
八位王,粘连反叛的便有七位。楚汉之争跟随刘邦后,便再未有过背叛。
若能把这种不爱君位,有名有力,忠心之人拉拢,大秦的势力便顺势可渗透到南方...
若想如此,不仅要声名在外,刘邦还必需要死!
此外...吴芮最爱的毛苹似乎可以利用一番...
“毛夫长立下大功,家人理当亦受赏赐,不知令妹喜欢何物?此战拿下巴蜀,无论金银还是珠玉,寡人皆可奉送!”子婴急问道。
“这个...”毛乔凿着山石说道,“家妹不喜钱财,北爱《诗经》,南喜《楚辞》,王上若是寻得能诗擅辞之人,家妹定可欣喜。”
“乱世出谋人,勇将,寡人去哪找那群酸臭之辈?”子婴微微犯难。
“正是如此,此礼才更可能赢得家妹欢心。”毛乔说道,“秦人粗犷,巴蜀之人已非善辞之辈,恐怕王上要去燕赵齐鲁一带寻找了。”
子婴暗笑,秦人和巴蜀之人可是善辞的很,后世鼎鼎大名的诗仙李太白的祖籍,被怀疑是在三处,西域,蜀郡,秦地陇西。
“对啊!”子婴忽地一觉,“寡人可是会赋诗千万首之辈,定能被衡山夫人所喜!”
“什么...王上是在说笑吗?”
毛乔看向子婴健壮的后背,怎么看都不想能作诗,还千万首?
“爱卿细听啊,嗯嗯!”子婴清了清嗓子,“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子婴边背边凿,手中倒是更有力气。
身后忽地无声,子婴回头看去,毛乔和诸位秦兵早已被他甩在十步开外,全都呆呆的看着他。
“诸位...爱卿如何不走了?”子婴喃喃问道。
“好!太好了!秦王大才!”毛乔醒悟,睁大眼睛摇头连连赞叹,“不知秦王的师父是何人,能教出秦王此等奇才?!”
“爱卿不知,寡人舞刀弄剑之外,亦是喜爱《诗经》《楚辞》,读的多了,自然便能自作。正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子婴厚着脸皮笑道。
本来还担心,这些人不懂李太白的诗,想不到文学还是不分时代的,连众秦军都能听懂。
“出口变能成辞,王上了不得。”毛乔叹道,“这可惜此作还是粗狂了些,家妹喜爱柔和一些的,恐怕王上...”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子婴吟道,打断了毛乔的质疑。
毛乔脸色彻底呆滞,喃喃道,“虽然...有些地方听不懂,不过王上真是厉害...家妹最爱这种...”
子婴咧嘴一笑,毛苹唯一传世的作品便是那首《上邪》,只需将后世山盟海誓的,写爱情的诗作背出,定可收买她。
可惜李商隐那个家伙作诗,用的典故太多了,再找别人的诗作便好。
“毛夫长有所不知,寡人无论粗狂,还是柔和皆可为之。只因估计秦王的身份,不可随意吟诵。”子婴见时机成熟,说道,“此战之后,寡人重赏爱卿。爱卿可先归故里探亲,再告知令妹,寡人仰慕已久,想以文会友。寡人定当重谢!”
“自然最好!南方之文人确实最喜爱结交诗辞之友,也最佩服擅辞之人。”毛乔笑道。
屈原死后,宋玉,唐勒,景差之人学着屈原,不敢新造风格,毛苹厌恶此风,一心想另辟蹊径。《上邪》一诗虽较北诗柔和,相比南辞算的上豪放了。毛苹若知子婴的诗作能力,毛苹定是喜不能胜。
“那便一言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