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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腊八粥,过完腊八,三娘家的屋子开始动土了。
就跟她说得一般,同萝涩家只隔着一户人家,她也没钱垒院墙,只用篱笆围了一个小院子,她说等开春,还要种些倭瓜和攀藤的花草上去。
院子里只打算起一间北屋,东边是灶房连着卧房,为得是冬天能热着炕,西边搞一处杂物间,平日里牛乾就在里头做些木匠活。
茅坑放在后院,只挖个大粪坑就行了。看起来同原来萝涩的茅草屋差不多,只是钱少时间赶,比它更简陋一些。
请来了几个工匠师傅,牛乾一块跟着帮忙,大男人一帮子扛着工具挖地基去了。
萝涩借自己的灶房给三娘,一起帮忙做午饭伺候那帮老爷们。
虽不像她起砖瓦房那会儿菜肉丰盛,但因着三娘做惯了素菜,也不见得会十分寒酸。
将茴香、香菇、豆干切成小丁拌了,烙一锅子素馅饼;还有辣椒香菇炒面儿片;原先在卖的香辣素肉丝不需多提,自然炒了满满一锅子,还配了一锅白菜面汤。
将饼子凉了凉,搁在食篮的最底下,再将一盘盘拌菜叩着碗盖保温,小心的放进去。
萝涩同三娘一人一只食篮子,还叫兜子提着面汤罐,三人一道出了灶房送饭去。
绕过牛贺家房子,入眼便是一块宽敞地,泥巴翻得到处是,只是不见一个人。
“怎么回事,人呢?难道歇了活上我家吃饭去了?”萝涩扭头环顾,纳罕道。
“方才我们出来也没碰见,该不是去家里了”
“姐!牛乾大哥在那儿!”还是兜子眼尖,往牛贺家院子边一指。
萝涩忙顺着看去,见牛乾半个身子被院墙挡住,还不及发现她们,已和一个矮的扭打在地上——
“乾哥!”三娘惊声一叫,放下食篮子就朝他跑去,萝涩拉着兜子忙跟上。
原来跟他扭打在一起的人是牛贺!
牛贺瘦巴巴的矮个儿,叫他按在地上挣扎不了,牛乾一拳头砸去,牛贺瞬间挂了彩,只是嘴上不饶人:
“犊子东西,浪巴勾儿玩意,你敢坏老子的风水,阻我子孙发财富贵,我就搞死你家娘们,把她卖去窑子,叫你……”
他越骂越没谱,牛乾下手也越来越狠,萝涩见他已起了杀心,忙道:“快些拦住他,这是要将人打死了!”
说来也巧,牛长庚刚路过这里,准备将奶奶给萝涩准备的年货送去,到了牛贺家外,听见萝涩求救声,忙扔了篓筐,飞奔而来——
他见情状,也不需别人多说什么,忙扑去抱住了牛乾的胳膊,使劲把人从牛贺身上给拽了下来,喘气道:
“牛乾哥,你做啥子,打死了他你也要偿命的,你叫三娘咋办!”
“他不好好叫我们夫妻过日子,我、我也……”牛乾身子微微发抖,显然气得不轻。
“那你就打死他,然后去给他偿命?”
萝涩气他木鱼脑袋,不由叱了他一嘴,然后上前查看牛贺的伤势,见人脸已肿成了猪头,嘴边还不住得冒着血泡,想必是内脏叫他打伤了。
“乾哥,这究竟咋回事呀,咱们早说好了避着他些,怎么好端端的起个房子,又跟他打上了呀”
三娘满脸焦急,检查着牛乾有没有被打伤,好在除了拳头的虎口裂开了,没啥大碍,他指缝里沾着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牛贺的。
“这牛贺心眼太坏,他知我今日动土,昨天就在地里埋了硝石和硫磺,等我们下锄头,他就来扔火折子,大山兄弟都叫他炸伤了手,送去村头刘大夫地方了”
“他疯了不成?”
萝涩实在搞不懂,牛贺为何如此致力于破坏和阻止社会和谐?
“他说我坏了他家的风水,因我只盖茅草屋,比他的瓦房矮了一大截,又紧挨在他家东边墙,他说东高西矮是大吉,反之则灾重,祸及子孙”
萝涩一脸懵逼,看了看牛长庚,意思是:还有这个说法?
牛长庚挠了挠头:
“有听老一辈的说过,只是咱们村不太讲究,都是地里刨食,谁家能比谁富有,听说城里宅子或者做生意人家,会有这个计较”
“那咱就把屋子往高了造不成了?”三娘道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咱们家是土坯茅草顶,往高了造,起码得垒砂泥墙,要不就直接上红砖盖瓦,不然房子一下雨便容易冲塌,可现下,咱们哪有钱?”
“呕……”
说话间,地上的牛贺突然呕出一摊血来,两个白眼一翻,下一刻便撅了过去!
“得赶紧送去医馆,别真弄出人命来”
牛长庚正要背他,却被萝涩拦了下来:
“他腹腔吃了拳头,这般吐血该是脾胃受损了,你背他岂不是要他命,再寻个人抬着去,哦!我有太平车,兜子,快回家推来!”
“老八啊,老八啊,哪个天杀的把你打成这样啊!”
还未等萝涩走,一个哭嚎着的婆子奔着过来,一把推开她,抱着地上的牛贺就哭,几番折腾,让他嘴里更是不住溢着血水。
“您别晃悠他,快送去救命吧!”一条人命,萝涩也着急。
“滚开!你个小妖女,自打你来了,咱们村可有一天消停过!我已经报官了,今儿就让你们吃官司蹲牢狱!我儿子要死了,你们拿几个钱来赔?”
来人是牛贺的老娘,住在村的东边,家里好几个儿子,丈夫早死了,穷得叮当响没钱给牛贺起房子娶媳妇,所以那时牛贺才起了收养兜子,占他安置房子的坏心眼。
她原先正在河边洗衣服,听说八儿子叫人给打了,心里不停盘算,正好叫人赔些钱来用,腊月除夕也有进项买米粮过年,本就为着这个发愁呢。
渐渐得,远处传来一声声锣响,盖过了婆子的哭声。
萝涩抬首看去,见七八个衙差扛着肃静回避的大牌子,抬着一顶青布小轿,从泥道路一路逶迤而来。
跟在轿子边,时不时附耳过去说话的,竟是桂花大婶家的牛保山!
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儿大金大鼓的,看来是有人要搭台子唱大戏了!
轿子在牛贺家门外落地,压轿,下来一个青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羊皮长袄褂,白竹布的袜子,一双玄色暖窝高底鞋。他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眼窝凹着,看起来有些酒色过度,身子亏损。
牛保山第一个看见萝涩,扬起意味不明的笑意:“霍师爷,我说的就是这家,哟,这还打起来了?没想到,咱们还赶上一出好戏呐”
婆子见官差来,抹一把鼻涕,哭道:“县令大老爷来得正好,这家子混账打了我家儿子,求老爷给婆子做主啊”
牛保山叱了一嘴:“要告状上衙门去,这是青山县的钱粮师爷霍爷”
“哎保山兄弟,咱难得来一趟,碰上不平之事,总归也是要出手的,我说老太太,你先送了你儿子治伤去吧,等我和萝涩姑娘处理好公事,自然帮你拿了歹人”
霍师爷抬手捋了捋胡子,说的十分道貌岸然。
萝涩记起来了,这牛保山有个奶兄弟,好像就是青山县衙的钱粮师爷,也是走了他的关系,把杏花送去伺候了县令老爷。
“霍师爷,小女子遵纪守法,名下无田也不佃,并没有田租田税欠下的,不知您要与我说何事?”
“田税是跟你无甚关系,只是地税房税、挣来钱的商税,你可交过一分半子?”
许是站着有些累,他只一个眼色瞟去,牛保山便殷勤的搬来把藤椅,请他坐下,还捻着细软的烟丝替他点上大烟。
“朝廷下了邸报,在官府登记的流民,都按着户口人头分了安置的房子,这是不用交税的啊,至于商税更是没有了,我又没立铺子,没做盐课铜斤的生意,怎么要交商税?”
萝涩不卑不亢,仍由他吞云吐雾,她将道理一一摆开,不信他能青天白日扯谎。
可惜,总归是高估无耻之人的脸皮了。
来时,牛保山已给霍世师爷做过心里建设,他知这丫头嘴皮子利索,只乍一听,还是不免咳嗽一声,掩去几分尴尬之色:
“安置房是如此,现下你是自己起了砖房大三间,这地又是谁批你的,你又不是牛家村的人,这里每一寸土地你若要动,就得出钱!今天是地基,来日就是耕地,你当咱们青山县试慈善堂呢?”
咬了咬牙,萝涩眸光霍然,脊背挺得笔直:“我只认朝廷的文书,从没见过放榜文有说这一档子事的”
“文书嘛……自然是有的!我还能信口雌黄不成呐,上头既然关照你们这一批外来流民,也不能太叫本地村民太寒心,你住着安置房便算了,既然起了这砖瓦房,就该添上十两银的税,交出来,咱们今儿的事,才能了!”
别说十两,一个铜板她都不愿意给。
“没见着盖了官府大印的文书,我绝不会认的,霍师爷,您请回吧!”
萝涩不信有这回事儿,既然招揽流民安土落居,自然是希望所辖之地,人丁兴旺,税收增长,从没有把外来户当成肥猪宰的。
加之牛保山和牛杏花的关系,她认定这是一个骗她入坑的局儿。
“师爷,您别跟她掰扯磨叽,这丫头片子挣了老多的钱呢,你瞅这才落户多久,便起了这么好的砖瓦房,出手阔绰,听说顿顿吃大肉,给她干活的人每个三十文大钱呢,这都快赶上地主家了”
牛保山在边上煽风点火,几个眼风飞来,满是嚣张的抢夺欲。
“保山兄弟,我都知道,只是咱们官府做事,得按着章程来,又不是强盗土匪,不好好同她说明白,她只当我是眼红她家钱财,起了误会有损我和我们家老爷的声誉不是?”
“这个自然”
“先礼后兵嘛,既然她负隅顽抗,那便怪不得我了,小甲!”
他语调一转,摆了摆手,冷声道:“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