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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日历本被密密麻麻地圈出来日期,红色的是工作相关,绿色的是一些约好的私人会面。
姜近初觉得下午越来越打不起精神了,眨个眼睛都觉得眼皮子甚是沉重。
走廊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向旻丹跟个猴一样窜进来:“学姐,咱们下午几点走啊?”
姜近初幽幽地看他一眼:“加班之心不可无,早退之心不可有。”
“可是庭长让你四点出发嗷!”
电脑显示屏的右下角显示的正是四点整。
姜近初捶着腰站起来,吩咐了两个书记员一些今天下班之前要办完的事情,就拎着包和向旻丹离开了法院。
熟料向旻丹这个新手司机上路,速度慢的令人发指,路边骑自行车的买菜大爷超过他们时,还不忘回头呲牙一笑。
姜近初睡了十五分钟左右,觉得精神些了,便让向旻丹把车停在路边,和他换了位置。
向旻丹略受伤:“并不是所有的乌龟都爬得慢的,野龟跑起来那是兔子也追不上的。”
姜近初以手代梳,将自己的头发扎起:“看你的右边。”
向旻丹转过头去,看见半空中一列动车呼啸而过。
他咽了口口水:“学姐,你是想和它齐肩并进吗……”
姜近初一脚踩下油门:“我的意思是,我们完全可以坐动车过去。”
向旻丹怪不好意思地尬笑了两声。
A大的新校区建在经济技术开发区,似乎是为了响应这附近雨后春笋般崛起的科技产业,把校门拗成了一个很夺眼球的电线路造型。
向旻丹又激动又羞涩,准备好了回答姜近初的任何的有关母校的“咦?啊?哦!”的问题,但是姜近初站在门口问的那句话还是令他挫败无比。
姜近初挠着下巴,说:“啊?这个造型难道是……一盒炸薯条?”
A大作为一所综合性大学,短学期的安排十分均衡,人文社科院系的学生全部圈在学校里听讲座,至于其他阳盛阴衰专业的学生们都被“三下乡”去了。
姜近初看着对面介绍的眉飞色舞的小青年,笑道:“难怪你妈说你当年执意要来这里读书呢,周围环境确实是省内高校不能比的。”
“学姐的母校也很厉害啊,金融类专业在全国的排名简直绝了!”
姜近初笑笑,在手机上敲字:“……我已经吃过饭了,待会儿见,叶师兄。”
那位负责讲座事宜的老师亲自下楼来接他们,将她和向旻丹引到休息室里。
那儿还坐着个看起来比姜近初还要小一些的姑娘,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站起身来和姜近初握手:“你好,东城区检察院公诉科,许柏枝。”
检察官,法官,法务。
今晚的实务经验讲座是要一次性给那些学生灌个够吗?
姜近初哑然失笑,礼貌地回握:“你好,我是南城区法院的姜近初。”
南城区法院作为市里最早建设的司法机关,又有着市省级两院人才资源培养基地的美称。
那许柏枝的眼睛亮了亮,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门又被人敲响了,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
叶怀禅对开门的那位老师说了声谢谢,抬头见了她二人,打趣道:“哟,两位美女,早知道我今天就穿的帅一点过来了。”
临近放假的学生们仍在枯燥的讲座里煎熬着,为了有个调动情绪的开头,主持老师把能说会道的叶怀禅放到了第一位,姜近初作为此次学校和南城区法院建立教学实践基地的特派代表,自然要紧随其后,压轴的任务就落在了公诉科出身的许柏枝身上,以保证听到后面学生们仍能保持兴趣,不至于偷偷溜走大半。
三个人坐到聚光灯明亮的台上,叶怀禅主动揽了主持人的活儿,向台下的学生介绍的时候说:“今天这个主讲阵容的配置,男生看了可能会开心,但是女生看了就失望了,”他自嘲了一下自己,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叶怀禅又唠叨起来:“同学们,这位坐在我右手边的是我嫡亲的师妹,我们俩都是X大毕业的,我在香港工作,不能给你们提供什么方便的见习指导,但是我这师妹就在南城区法院,听说学校上个月刚刚在那里挂牌建立实践基地,同学们有兴趣可以过去看看,还有我右边的右边,许检察官,公诉科新秀,你们的亲学姐,刑事方面的案子你们最感兴趣了是不是……什么?我可不是硬广……”
姜近初坐在他身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X大读书的日子仿佛就是昨天,但是时光确实如水流逝了,它的一个浪头,就把相聚的人冲散,又把陌生的人推到眼前,它逼着你张开手臂,去拥抱窒息的新生活。
这四年,俞尧结婚生子,叶怀禅独自到香港打拼,姜近初送走石小岸,又回到原地,留在了南城区法院工作。
只有黎絮,杳无音信。
当年她几次前往Y市找他,但是学校说他辞职了,不知去处,那临着夕江的住宅也被征用,手机号码在无数次拨打过后,成了空号。
她独自一个人走上夕江的跨江大桥,迎面走来许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结伴或者独行,悠然或是匆忙,没有一个是她所认识的黎絮。
姜近初想,或许她毕业的那天,他就回来了。
但是那天,她抱着那盆只剩泥土的水仙花花盆在散场的毕业典礼上坐到天黑,也没有一个人,轻轻叹着气,坐到她的身边,对她说,你要走了啊。
天光飞鸟和树的叶子都远去了,这个城市又下过许多的雨,出过许多的彩虹,淋湿过她,又温暖过她,熟悉的老街道被拆去,便利的地铁穿梭往返,纯澈的海洋和蓊郁的森林被遗忘又被提起,沿海的大堤来过许多的人,也带走许多的眼泪,但是没有一样是和他有关。
只有她还是那样沉默而深情地把他别在心上。
耳边是叶怀禅风趣的笑谈,灯光强烈而明亮,她从冗长的记忆里回过神来,麦克风上的指示灯亮了起来。
轮到她发言。
姜近初早就把腹稿打好,把上半年市里那件闹的沸沸扬扬的遗产纠纷案件去芜存菁后,挑拣了最有学习价值的部分给学生们讲。
投影屏上跳出来她的个人简介的那一页PPT,学生们拿起手机扫了扫那上头的微信二维码。
姜近初不知道还有这一个环节,看到他们的反应,才回过头去看屏幕。
还好那上面放的是法院的公众号。
虚惊一场。
她松了一口气,转过来,调了调麦克风。
“……民事庭工作的话,一般很少会遇上这种事情,但是凡事总有例外,”她朝许柏枝笑着说,“我只是举个例子,希望检察院的同志不要介意。”
许柏枝点点头:“哪里的话,请前辈继续。“
她虽然年纪比较小,可是说话老成的很。
姜近初于是关掉了麦克风,说道:“如果同学们以后在法院工作,记得在这个问题上一定要谨慎,像我说的那个案子,兄弟俩联合起来欺骗母亲,这本来就是有违公序良俗,我们同级的检察院想做老好人,于是连一份检察建议都不写,案子像踢皮球一样,从民事庭踢到行政庭,又从行政庭踢回民事庭,同学们想想,你们如果是当事人,你们会不会心寒?”
“……最后还是庭长出面和市检察院沟通,案子在年底被他们以提起抗诉权的形式驳了回来,绕了一大圈,再审才得到公正的判决。”
说到这里,她苦笑道:“今天我讲的太多了,希望同学们不要介意,也不要因为我的三言两语而丧失了对司法工作的兴趣和热情……”
她的眼睛往台下扫了扫,蓦然间看见第二排最左边的观众席上,坐了一个穿着休闲装的男人。
剧场一样的讲堂里,空调打得极其低,可是这些青春气息洋溢的大学生们丝毫不觉得冷,他们搬了椅子坐在立式空调的出风口,身体稍微前倾,间或和那个男人低声交谈两句。
姜近初一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她按下了麦克风的开关键,却没有说一个字。
她直愣愣地盯着那个人的侧脸。
麦克风发出尖锐的噪音,她猛的回神过来,抬手关掉了它。
台下那个人似有所感,也转过脸来。
灯光流淌下来,那么明亮,叫人无所遁形,却将他的面容照的模糊起来。
叶怀禅显然也看到了,他低声道:“小师妹……”
姜近初听到他关切的语气,倒是笑了一下,伸手去捏那麦克风:“麦克风出了点问题,不好意思。”
她把目光移开,不再去看那个人。
“正义不会缺席,但是会迟到,在等待的过程中,考验的就是法律人的耐心和毅力了。我希望你们心中也永远保存着对朱蒂提亚女神的敬仰之情,我学生时代的老师曾经对我说过,毕竟有许多人和你一起,走在这条道路上,你并不是孤单一人。”
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她站起来,浅浅鞠了一躬,又举着麦克风,笑道:“很让我惊喜和意外的是,我最敬爱的老师,此时此刻,他也坐在台下。”
她半转过身,望向黎絮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