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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皓月当空,星河万里。
我站在祠堂外,老祖宗让父亲进祠堂替我给先辈牌位上香。
“泱哥儿,你是一个好孩子。”老祖宗拄着拐杖,一脸慈爱地望着我。
天光月辰散落在她身上,我只觉得那锦衣绸缎的背后,是一种我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斑驳深影。
我没说话,也不想说话。
“这些年是苦了你了,当初的逼不得已害得你如今不得不在官场上步步小心。我这个做祖母的,看着心疼,却也帮不得你什么”老祖宗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后悔当年做的事“泱哥儿,你别怪祖母,也别怪你爹。”
我微笑看着她,声音却透出冷硬。
“祖母,您到底想跟孙儿说什么?”
老祖宗拄着拐杖走了几步,道“方才在麟儿院头里,人多口杂,我知道不方便,所以没有多问。现在只有我们祖孙两个,泱哥儿若是还信任我这个老婆子,就明确地跟我说了吧,绑架麟哥儿的,究竟是谁?”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老祖宗,然后眼神闪烁地移开了视线。
“我不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绑架二弟的就是一群土匪而已,能跟孙儿有什么关系?孙儿更不知道绑架二弟的是谁了。”
老祖宗明显不相信这番话,她的语气变得有点不耐烦。
“泱哥儿难道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么?这个心结,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解开?”
闻言,我慌张地跪在了老祖宗面前。
“祖母这么说孙儿,真的让孙儿无地自容了。”
见我服软,老祖宗继续在火上加了一把柴,略含威胁之意。
“泱哥儿撞了个运,得了从龙之功,可没有真才实学,这丞相之位哪是那样容易坐的?你是个什么身份,自己要警醒些,待过几年,辞官在家,还是要靠着魏应侯府活下去的。”
“你现在还小,许多世面都没见过,等将来你也就会明白了,只有男人,只有你爹爹,你弟弟才是唯一能倚靠的人。”
“心气要大些,日后也能好过些。现在我这个老婆子还活在世上,能给你帮衬下就帮衬下了,可将来我到了底下呢?就你现在和你爹你弟的关系,你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我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我恍然大悟,满含感激地给她磕了一个头,
“祖母说得对,是孙儿糊涂了。”
老祖宗满意地笑了,她扶我起身。
“现在若是你能扶着点你爹爹和你亲弟弟,将来待你辞官,这丞相之位不还是自家人的不是?”
闻言,我有些迟疑。
“可父亲早远离了官场,二弟又尚不满十周岁,根本连应试都不曾,我能为他们做什么呢?”
老祖宗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下我的头。
“你父亲虽远离官场多年,但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魏应侯,加上你是一国之相,朝廷里有多少人想巴结我们侯府,想要在朝廷谋一份差事还不简单?至于你二弟,他只是贪玩,你把你要处理的那些折子给你父亲,让他帮你处理了,顺道也好教教你二弟,敛敛他的性子。”
说到这里,怕我心里不甘心,老祖宗语气软了软,安慰道?“你还小,只学了那么几个字,什么学问都没有,这些事本也不该你来。若是弄砸了皇上的事,皇上怪罪下来,你怎么承受的了呢?”
面对老祖宗入情入理的透彻分析,我深表佩服,也打算顺从她老人家的意思。
“祖母果然比孙儿看得明白些,祖母的意思,孙儿都明白了。”
老祖宗慈爱地拍了拍我的手。
“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个孩子,是我们侯府的宝。现在该告诉祖母,绑架你二弟的究竟是谁了吧?”
我深呼了一口气,有点紧张地对老祖宗要保障“这事是绝密,皇家之事多不能说,祖母若是答应孙儿不将这件事泄露出去,孙儿就告诉您他是谁。”
明显的不耐从老祖宗眼里闪过,但为了自己的儿孙,她还是忍住没发作。
“这是当然的,祖母莫非会害你么?”
我点头“祖母说的是,是孙儿多虑了。”
老祖宗满眼慈爱地看着我,等着我接下去的话。
看她老人家这么辛苦地套我的话,我决定把她想要知道的告诉她。
“祖母,那绑匪是”
“青枝?是你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你的院子?明个儿还要早起上朝呢,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没休没止地熬夜了啊。”
不远处的小路上走来一点光亮,光亮中心是一袭素纱,薄裙瘦腰,未施粉黛,待走近,便看得见她苍白如雪的脸色,温柔似水的眸光。
是娘亲。
看到娘亲这个样子,我真的觉得我不是一个好儿子。
我脱下外套,赶忙上前为她披上。
“娘,更深露重的,您怎么穿得这么薄就出来了呢?”我将娘亲的两只手握住,只觉得冰凉刺骨,不由怒气一生,对着娘亲身后的侍女小菊斥责道“夫人晚上出门,你不知道为她披件披风么?怎么做事的!莫非我娘性子软,便也觉着本少性子软不成?”
小菊一听,吓地跪在地上就开始哭。娘亲见着了,心下不忍。
“这件事你别怪小菊,是为娘听人说你这么晚还没回兰伊轩,心里着急着出来寻你,这才忘了拿一件披风。”
我心中既愧疚又无奈地看了看自家娘亲。
唉,若是娘亲的心肠能够硬一些,或许当初她就不会嫁到魏应侯府,或许如今我也不必步步筹谋。
我和娘亲在这儿眉目传情,一边的老祖宗再忍不下去了,毕竟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换作你,是不是也会气不打一出来?
使劲往地上跺了两声拐杖,老祖宗脸色发黑地看着我们。
因着天黑,一只灯笼照着的地方也有限,娘亲这才看见了站在阴影里的老祖宗。
慌忙向老祖宗请安,娘亲的脸色更白了。
“娘,是儿媳怠慢了。方才我着急青枝,所以一下没看着您,您不要生气。”
老祖宗看我在旁,怕我会反悔,便没敢刁难娘亲。
“罢了,不碍事,我知道做一个娘的不容易,。”
正巧这个时候,沈景之已经把里面的灵位挨个拜完出来了,见娘亲衣衫单薄地站在我旁边,他微一皱眉。
“你还病着,怎么就这样出来了?丫头们不拦着么?”
我看见娘亲的脸色红润了些,满眼的欢喜几乎隐藏不住。
“夫君也在这儿?我不碍事,只是轻微的风寒而已。”
虽然娘亲这样说,沈景之还是上前,他将我的衣衫拿下,然后脱掉自己的外衣给娘亲披上。
“你的身子不比别人,别随随便便就把外套脱了。”沈景之把我的衣服还给了我。
我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行了,泱哥儿,这里没有外人,你把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老祖宗道。
我抬眼,朦胧烛光下,娘亲拿着雪白的帕子在给父亲一点一点擦去方才在上香时沾染的香灰,满眼温柔,满眼爱慕。
到口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
“泱哥儿?”见我不作声,老祖宗开口唤了我一声。
我对她行了一礼。
“孙儿并没有别的话想说。夜深了,明日孙儿还要早起,既然上香仪式已经结束,请恕孙儿先行回去了。”
言罢,连等老祖宗开口的时间都没有,我直接拿着外衫离开。
从祠堂到伊兰轩,一路上我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方才娘亲给父亲擦灰的情景,胸口闷闷的,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进了伊兰轩,王捷和孙沪果然还没有睡。
见我神色不对,孙沪道“相爷这是失败了么?”
我努力收拾自己的心情,打算掩饰一下。
还没开口,王捷直接戳破我的心思。
“主子既然对魏应侯府下不了手,不如就搬去侯府外住吧。”
孙沪虽然也猜到了我的打算,但他并不是一直贴身跟着我,所以根本不知道我是如何布局的。
然而看到我现在的脸色,他也很赞同王捷的说法。
“相爷,每个人都会心软,但是身居高位者,心软一次已经足够了。相爷若是担心夫人,一同接走就是了,以相爷如今的地位,还怕照顾不了夫人么?”
我摇头。
“不能把夫人接出府。”
我利用顾元城给我下的圈套来给侯府众人下套,我知道老祖宗这个人对权利地位有多贪婪,我知道沈景之这个人有多昏庸无能,我知道金玲和她的两个儿女有多么尖酸刻薄。
既然顾元城故意对沈麟说是与我结仇才绑架他,让我在府内颜面尽失,声誉扫地,我又何不利用这一点让老祖宗以为她是我唯一的倚仗而轻易相信我?让娘亲看清他们一家人的嘴脸,下定决心同我一起离开?让顾元城以为我已经遭尽唾弃,被赶离府?
我要毁了魏应侯府,把它变作我手心里利用的工具,以它为枰,再布一场局,一场让顾元城有来无回的局。
可这一切的筹谋都已然作废。
“我出府,已经应了顾元城的局,若娘亲与我一起,只会身陷危险之中。”
“那主子是决定还留在府里么?”王捷问。
我还是摇头。
略微思考了下,孙沪忽然懂了我的意思。
“相爷是想让皇上亲自下旨,赐给您府邸,让您到侯府外住?”
依着孙沪的话,王捷也明白过来。
我看着他们了然的样子,心下觉得既欣慰又好笑。
“真不愧为我的两大心腹,既然你们那么聪明,这御赐之事就全权交给你们来办了。”我对他们挥挥手,不给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都退下吧,本相累了,要就寝了。”
王捷和孙沪两人一呆,谁都没想过自家主子会把这件事交给他们来办,他们不过是相爷的两个小小跟班,能怎么样让皇上下旨啊
我往榻上一躺,挑起眉看他们“怎么,想和本相一起睡?”
王捷和孙沪相视一眼,一致决定闭嘴退下。
眼见两人离开,我下榻,拖出放在书桌下,特意为顾元城准备的天方酒。
这天方酒我存了几十坛,每天我都要摔碎一坛来解我心中对顾元城那厮的滔滔怒火,但今晚不同,今晚我想给自己留一坛。
“沈青枝啊,沈青枝,你别以为自己姓沈,你就有权利浪费自己的算计!这世上有多少人啊,有几个能像你这么聪明的?有几个像你这么花容月貌的?”我狠狠灌了一口酒。
门外听门角的两个人,面上表情一阵抽搐。
“顾元城,你这个王八蛋,就算这次没办法干掉你,有本事我们比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让你尸骨无存!”
门外冷风一过,偷偷摸摸的两个人浑身一颤。
第二日,我早起上朝,带着一身的酒气。
坐在龙椅上的岑帝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他开口问我“沈卿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向前一步,恭敬回禀。
“臣昨日乘坐汗血宝马,游行京城,很晚才回府中。白日欢闹,许多政务都积压到了晚上。这晚上臣困哪,臣听闻喝酒最能提神,就抱了一坛来喝。”
朝堂一片静寂。
这边喝酒边办公,且不说喝酒能不能提神吧,就说这公文,这公文该处理成什么样呦!
岑帝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隐隐疼了起来。
“沈卿为国事辛劳,是朕未能好好体谅。传朕旨意,赐卿三十斤尖岩茶叶。?”
一语既出,众臣哗然。
皇上该是有多宠信沈相啊,沈相如此滑稽的做法,皇上不仅不怪罪,还一下赐了极品茶叶,这茶叶就算皇宫也没有多少啊。
底下朝臣议论纷纷,这大殿之上的两个当事人却淡定地很。
我面色不变,跪下谢礼“谢皇上恩赐。”
“平身吧。”皇上道。
“皇上,乳口小儿担任丞相一职本就不妥,皇上还要如此宠信于他,这不是致江山社稷于不顾嘛?”
三朝元老裴鲁忍不住上前劝说。
岑帝淡淡道“裴老多虑了,沈卿之才,朕绝对信得过。”
“皇上,此子根本就有惑乱超纲的苗头啊。”
另一位年纪不小的朝臣也出列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