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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王三子。
长子平庸无奇,相貌学识皆无出挑之处。
幼子溺爱无度,旁人一句重话也说不得。
这第二子,却是个足不出户的哑巴,多少年都没人提起这一个。
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城中提起宜王府的这三位公子,总也忍不住说一句,“难怪宜王要一心向道啊,谁家一连生三个儿子都不称心,不得气晕头啊!”
宜王很少在府里,宜王妃时常也端着,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年初那几天,权贵家来来去去的走动。
府里张灯结彩的,连小厮侍女们面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宜王妃会带着顾鸿和顾羽在厅里陪客人们喝茶、寒暄,各家的小子姑娘和长辈们待着总是拘着不自在。
宜王妃就让两个儿子带着小客人们逛园子,侍女随从们族拥着,讨好这这些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汤勺。
每每也是欢声笑语不断。
僻静的小院子里,顾诀坐在梅花树下看书,对外面的欢笑声充耳不闻,只淡淡的将书翻过一页。
府里并没有专门教他的先生,只有个扫落院落的老大爷,有空的时候经常来教他读书认字。
只不过这院里的书大多都晦涩难懂,他也没有几个能看懂的。
“二公子。”
院里唯一的一个老婆子姓秋,总是用很怜悯的眼神看他,“今儿个是年初一,您去王妃那里问个好吧。”
小顾诀清澈的眸子有些黯然。
听府里的下人说,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险些没了半条命,后来请了法师算了命格。
说是顾诀天生同她相克,一直都是不喜他近前的。
扔了个老婆子给他,算是有个照料人。
即便同样都是住在宜王府里,他一年能见到母亲的次数也少之又少。
“再怎么说,你也是府里的二公子,这大过节的,需得守礼节去问个好。”
秋嬷嬷说:“王妃一定是很久没见过你了,若是她晓得二公子这般聪慧,生的又这般出挑,一定会很喜欢二公子的。”
顾诀站了起来,隔着一堵墙望出去。
顾鸿年纪还小,却真真像个王府小主子一样,支使着侍女送茶点摘花,没一刻消停的,那些个人小人儿把宜王府的两位公子几乎要捧到天上去。
他并不羡慕那样的生活。
一座小院,四季晚风来迟,庭前树叶荣枯,小池子里偶尔跃出的鲤鱼,还有书架上一排排积了灰尘的藏书,就乘载了他年幼所有的时光。
母亲的无视,大约也只是她想活得长久些。
所以顾诀从来不主动走出这个小院子,即便他有时也很向往府外的生活,有时坐在角落,能听到侍女们小声议论着,都城长街锦绣繁华,公子佳人成双的佳话。
秋嬷嬷的话,唤醒了他对亲情的渴望。
即便是不能走近母亲,他就是远远的行个礼,应当也是尽了小心。
顾诀放下书,朝秋嬷嬷点点头。
十分郑重的沐浴更衣,才出了小院,一路上他想了许多次,见到母亲应当要说些什么。
顾鸿见到母亲的时候,总是恭恭敬敬的先行礼。
母亲说他有大家风度,不愧是将来的世子。
顾羽就不一样了,磕着碰着了甚至是侍女给梳头的时候稍微重了一些,都要跑到母亲怀里撒娇。
母亲说他是最是乖巧,以后必然也是最贴心。
只有顾诀自己……
他想不起来,母亲对自己说过什么。
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时候。
满园梅花落如雪,小小的顾诀穿过园子,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很慢,心中思忖着,第一句话要如何说。
没想到,刚走到了拱门处,就看见了贵妇人们族拥着的宜王妃。
顾诀如星般的眼眸熠熠生辉,同自己无数次设想过那样,双手交叠行礼。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宜王府几乎是一瞬间就变了脸色,谈笑风生的面容不在。
众人探究的目光落在小少年身上。
他一声“母亲”就那样卡在喉咙着,只觉得迎面吹吹来的风,都满是寒凉刺骨。
有人不解的问:“这是……”
“难道是二公子,怎么连句母亲都不会唤?”
宜王妃淡漠的说:“这孩子一直都是这样,也不知是……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带回去。”
那一声叹息在顾诀耳边盘旋着。
他仰着头,看着自己温良貌美的母亲,眼眸都忍不住发红。
他也想顾鸿一样,哪怕只有一次,抱一抱他,又或者温柔的问他一声,“穿的这么少,冷不冷?”
可是从来都没有过。
顾诀避过那一双双抓向他的手,往宜王妃走上前一步的时候。
他的母亲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不再同我多说一个字,就对我尽最大的孝道了。”
小少年睁大了眼睛,连张到了一半的嘴都忘了喝上。
就被众人拖着越来越远。
耳边转来那些人模糊不清的声音。
“这二公子真是可惜了。”
“可不是,大公子和三公子都是那般的人物。”
宜王妃似是可惜的叹息道:“这孩子也就是用药养着,否则哪里是不能说话那么简单,只怕连下榻都成难事。”
又是零星几句安慰的话语。
他被扔回那个小院里,小厮怕被责怪,索性把远门锁了。
连着几日下了大雪,顾诀抱着烧水的小火炉,耳边总是回荡着母亲的那句话。
他不是哑巴。
只是他母亲希望他是个哑巴。
只因为他多说一个字都显得特外的惹人厌烦。
顾羽知道了前几天的那事,气的大骂“就你个杂碎,也想同我抢母亲?”
带了一帮小厮,什么破罐子泥团子都往小院子里扔,只差没一把火把这地儿烧了。
好在顾羽本没那么聪明。
顾诀爬到了屋檐上,看着院子里的东西噼里啪啦被打破一片,小厮侍女一个劲儿给三公子叫好。
连带着来宜王府做客那些个小人儿也砸的越发起劲,府中的大人们似乎都不在,只任由这边闹得热火朝天。
他一个人坐在屋顶,雪花纷纷扬落在身侧。
有些冷。
飞花的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底下那些人是个什么嘴脸。
秋嬷嬷在底下哀求着,“二公子你下来吧,上面又冷又危险,你快下来吧,先到后面去躲一躲,他们砸不到你的。”
书里说大丈夫能取能伸。
但他还不是丈夫。
也不觉得想同自己的母亲问声好有什么不对,站在高处总比被人骑着踩着要好的多,不是吗?
小少年迎着风,身子单薄的可怜,可面上没有半点自怨自艾。
顾羽在下面骂骂咧咧的,许多都是他从没听过的,不堪入耳的字眼。
忽然那么一瞬间,有人从后面踹了顾羽一脚。
宜王府里捧上天的三公子,猛地扑向前,摔了个狗啃泥。
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都惊的不敢出声。
那少女拍了拍裙角,飞扬的凤眸满是不屑,“你娘没教过你,砸自家的东西蠢成狗吗?”
她笑颜明媚,偏偏无人敢顶一句。
连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被侍女扶起来的顾羽,都没敢骂回去一句。只别别扭扭的,“你干嘛踹我?”
少女扬了扬手,把顾羽吓得瞬间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脸的心有余悸。
“踹你就踹你,还需要理由吗?”
一个敢废话的都没有。
大抵金尊玉贵就是这样样子了。
顾羽哭着要找母亲,剩下的一个个连连偷偷把手里的泥团雪团都扔了,大有转身就跑的架势。
“站着。”
少女懒洋洋的娇喝。
一个个都跟被点了穴一样,场面莫名的有些滑稽。
“扔了多可惜啊。”
少女笑着说,“三公子觉得这么有意思,干嘛不都送给他啊?”
那些个小人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致拿自己手里的东西砸顾羽。
愣是将宜王府的三公子砸的鼻青脸肿,哭爹骂娘。
“那就是个死哑巴!陈云诺你这个疯子,你为个哑巴踹我!我……我母亲不会绕过你的!”
少女手里的雪团越捏越大,拿着手里把玩着,一步步走近了顾羽,一把堵住了那张不断张合的嘴,“那你就先做几天哑巴好了。”
众人顿作鸟兽散。
只剩下顾羽一个趴地上嚎啕大哭,少女站在他身前一步,一时竟无人敢扶。
她拍拍手,从足尖轻点梅花枝而去。
临走前,留下一句,“这事你要是敢说,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顾羽连哭都不敢哭了,抽抽搭搭的。
顾诀站在屋檐上,看少女飞跃过屋檐,姿势轻灵飘逸,只不过轻跃过梅花几树,似乎是没落好点,猛然的栽了下去。
她自个儿爬起来,看四下无人,揉了揉脚腕,然后旁若无人一般穿过拱门。
他不由得笑了笑。
秋嬷嬷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爬上来,“二公子,他们都走了,你快下来吧。”
顾诀的目光仍旧落在那人身上。
秋嬷嬷随着他的目光一望,笑着说:“那是未来的二少夫人哩,同您是在娘胎里就定下的娃娃亲,听说小名儿叫、叫一一。”
他声音极低,像是从喉间溢出的一声,“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