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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喧嚣的街道上慢速行驶。
相比之下,车厢内却是一片难得的沉默。三人各自占据一边位置而坐,气氛显得格外凝重、压抑。
倾城摆出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太子则盯着她若有所思,陶沝是其中最不安生的一个,虽然低着头,却又不时会抬起眼来偷偷瞄一眼面前的两个人,复又重新低下,然后继续。
“你……到底有何计策?”
僵持许久,太子首先忍不住打破沉默,表情和语气都明显透出狐疑。
倾城睁开犹如黑琉璃般的美眸看向他,唇角微微上翘:“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弃、暗、投、明!”
“这话何解?”
“就是字面的意思!”面对太子的连连追问,倾城这厢却是答得极为从容。“既然暗地里无法成功将人送走,那就干脆转到明处——光明正大地将直接派人将她送离京城……”
“哼!你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太子当场叱鼻冷笑。“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然而倾城听到这话却仍是面不改色,一脸平静以对:“太子爷难道不知,有时候,方法越简单,反而越不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么?”
闻言,太子顿时没好气地挑眉冷哼:“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就算你这方法能在第一时间将她送离京城,那以后呢?难道要让她一路逃命天涯吗?一旦这件事情传到皇阿玛或九弟耳朵里,他们便会立马派人去追,到时候各地官府也都会戒严并派官兵加强搜查,你有自信她这一路上都能顺利避开那些官兵的搜捕吗?而且最重要的是,如今进出城门都需要相应文书,即便你到时候能一直不进城,等官兵搜完城里就会想到去搜城外,这样一来,不管你将她送到哪儿,也还是逃不开那些人的追捕……”
“太子爷分析得不过,但——”被某人不留情面地一顿抢白,倾城脸上却没有出现丝毫恼怒的迹象,反而还冲前者微微一笑,而后,语出惊人:“如果是将她送出大清王土呢?”
“你说什么?!”
她此语一出,某人当即愣住了,而且不止他,陶沝这厢也是条件反射地瞪大了眼睛——
倾城要将她送出大清王土?去哪儿?她会的外语可没有师兄那么多啊!
倾城的眼光在面前这两个目瞪口呆的人的脸上快速逡巡了一圈,而后胸有成竹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东西放到陶沝眼前:“你可还记得这个?”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一看就是极上乘的质地,而且貌似也很眼熟。
陶沝的双眼顿时瞪得更大了:“这不是……”
“没错,这就是那位朝鲜世子的玉佩!”见她认出了手中的信物,倾城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我想,用这个将你送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太子在一旁插话,“你确定这个东西真的有用?”
“我刚才就是去确认这件事的!”倾城嘴角微弯,答得甚是从容。“京城内有各类朝鲜人士的聚集联络点,我刚才就是去找他们,让他们想办法集中起一批兵力将人送走……”
“他们答应了?”这话是陶沝问的。
“嗯!”倾城朝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打趣。“你要感谢那位韩国世子,临走前特意嘱咐过他们,只要有人拿着他这块玉佩前去求援,定要不惜一切力量帮到底……”
陶沝愕然:“可是他怎么知道我会……”
话未说完,她自己就先噤了声。因为脑海里突然忆起一幕画面,那位韩国世子曾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总觉得有一天,九福晋或许会需要我的帮助呢……”
难道说,那时候的他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这……应该不可能吧!
太子盯着那枚玉佩看了好一会儿,又瞥了一眼身旁神色明显有变的陶沝,丹眸中染上了一丝明显的狐疑。他将目光转向倾城:“我记得当日那位世子把这枚玉佩给你,是让你帮忙转交给另一个人的,如果你擅自使用,他难道不会……”
“太子爷说得是!”倾城不等他说完便抢先将话截在半道:“只是——太子爷又何尝知道,这块玉佩不是那位世子送给某个人的呢?”
说罢,意味深长地睨了陶沝一眼,“只不过这个某人一直胆小得不肯收下罢了……”
太子闻言一愣,随即便立刻反应过来,同时转向陶沝的目光也跟着莫名深沉了几分。陶沝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开口解释道:“唔——我才不是胆小,只是他说这枚玉佩是他一直贴身带的,我怕被人发现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而已……而且,他当时是硬塞给我的,还坚持说某天我一定会需要他的帮助,我自然是不相信的,但又没办法再还回去了,所以只好暂时先存在倾城那儿了……
太子这次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兀自沉吟了一会儿,方才继续发问:“你如何确定他一定会帮忙?”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陶沝和倾城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所以陶沝不确定他问得是不是自己。
倾城见状在一边插嘴道:“如果不帮,那他又何必特意留下这个?”顿一下,“总不至于说,他是为了想抓住你们俩的把柄才把这枚玉佩留给她的吧?”
太子被她噎得不再吭声,而陶沝也嗫喏着在一旁帮腔道:“我也觉得他应该会帮忙的……”话音未落,见太子立即朝她横过眼来,又赶紧闭了嘴。
其实她很想解释说,因为那位朝鲜世子早就看出她不喜欢这座皇宫,所以对她承诺过,只要她愿意,他可以想尽办法将她带离这座紫禁城……
倾城自然注意到了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眼神微微一黯,但转瞬即逝——
“如果可以借助朝鲜世子的这层外援,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容易许多——”她说着,将目光幽幽落在陶沝脸上,“至少有了那位朝鲜世子的庇护,你就可以暂时安全地待在朝鲜国境内……”
“可是,可是万一中途被发现了行踪,这边执意向那位朝鲜世子要人,你确定他真的不会将我交出来吗?”不同于倾城此刻表现出的轻松镇定,陶沝却是一脸为难地提出异议,“……这势必会影响到他的吧?”
她真的不是不相信那位韩国世子的为人,只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朝鲜现阶段还是大清的册封国,与大清签订有君臣之盟,每年都要向大清朝贡,倘若那位韩国世子为了她这件事而得罪大清,引起双方交战,那她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你放心!以那位世子的为人来看,他既然在知晓你的身份之后还能给你这块玉佩,想必定不会是什么胆小懦弱的主,他应该会助你到底——”倾城的想法显然和陶沝大相径庭,“至于其他,只要他死不承认自己见过你,那皇上这边也断不会以这个理由出兵为难他,更何况,这边还有我和太子爷呢——”
她一边说一边往坐在旁侧的太子脸上瞟了一眼,后者挑了挑眉,没有接腔。
“所以,只要皇上不答应,谁也不敢追到朝鲜去……更何况,皇上如今已经知晓了你们之间的事,你以为一旦你真的逃出去之后,皇上还会兴师动众地派人再将你找回来么?”
陶沝不说话了。以她对那位康熙皇帝的了解,恐怕暗地里下令将她在外就地正法的可能性更大。
“那你具体有何安排?”眼见气氛有些凝滞,太子终于适时地跳出来转移话题。
倾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问话的口气瞬间变得十分高深莫测:“太子爷可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想要隐藏一片树叶,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它藏在森林里。”
“……此话何解?”
“之前太子爷为了秘密将人送离,必是想方设法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只可惜最后的结果却还是差强人意,既如此,那我们此番为何不反其道而行,干脆认定了她今次逃跑的行踪一定会暴露,从而……”
“你说什么?!”
倾城的这番大胆假设显然极大限度地挑战了某人的承受底线,但还没等某人开口质疑,倾城这厢就已先一步抢白道,“太子爷别急,且听我先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倘若我们真的想要隐藏她的行踪,就势必得放出大量关于她行踪的消息,只有当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完全混杂在一起,才能从最大意义上混淆他人的视听,以此来达到迷惑他人的目的……”
“……”太子的眼光闪了闪,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凝重了许多。
“因此,我们这一次不止要自主暴露行踪,还要沿路遗落大量证据以供追查,甚至还可以放出风声,说这件事就是太子爷您做的……”
“不可以!”
倾城的这一提议才刚出口就立刻遭到了陶沝的强烈反对,不过在下一秒看到其余两人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将目光转向她时,陶沝的脸上又是不由自主地一红。“我的意思是,这样太危险了……”
倾城叱声冷笑,犀利反问:“我们现在不正是在策划危险的事么?”
“……”闻言,陶沝自觉说错了话,立刻咬唇低下了头。
太子的丹眸中划过一道明显的柔光,良久才重新将视线转移到倾城脸上,淡淡道:“你继续说——”
倾城清了清嗓子,顺着对方的意思继续:“我刚才说了许多,但其实归根结底,我们这次主要的目标就只有三个——出府,出城,出国。其中出府是最简单的,可以不必安排太多人手;出城一事应该也不难,必要时可以挑进宫或出宫的路上派人劫轿,但最好还是能不动声色地离开,让其他人越晚发现这件事情越好……”
话到这里,她似乎有意顿了顿,“不过即使如此,这段时间理论上最多也就只能拖一晚至半日,而之后的出国部分才是我们整个计划的重中之重,如果我们想要成功将她送出大清国界而不被任何人发现,只拖延这点时间肯定是不够的,因此,我们还得再想其他办法来拖延足够的时间……”
“首先,我们需要先收集一些与皇宫——不,最好是与九爷府有关或是与九福晋这个身份有关的信物,并且找几名与她——”她指了指陶沝,“——年龄相仿、面貌相似的女子,将这些信物分别交由这些女子戴在身上,然后为这些女子,包括她在内,准备一式一样的马车,包括随行人数以及出入城关的文书都最好全部相同……”
“你的这些要求倒并非难事!”太子不等倾城说完便抢先提出了疑问,“只是到时候有相同马车频繁进出城门,恐怕会被人发现端倪……”
“不,这些人马不用进城,全都安排在城外即可!”倾城很快否定了他的这份担心之意,继续陈述,“一旦她这边成功出城,就让这些人马分别按不同的路线同时启程——譬如,一路走陆路南下,一路走水路南下,一路走水路出海,一路从陆路往西,还有两路往北等等……然后这几路人马沿路分别留下大量真真假假的证据,比如在出入城关时,可有意无意地在人前露出身上所佩戴的信物,并伺机放出各种真假消息,制造□□混淆视听,让人分辨不清真假……”
“可是这样做如何能拖延时间?”陶沝也见缝插针地跳出来问话。
倾城斜了她一眼,耐心解释:“我刚才说过了,我们沿路留下大量真假证据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一旦你出逃事发,想必各路官府随后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命令严加搜查,但这毕竟关系到皇家颜面,他们一般不敢公然抓人,大多数会选择暗地里进行,而那些官员也基本上都没有亲眼见过你这位九福晋,只能凭画像和信物证明你的身份……一旦有人被抓,他们通常会将人送上京确认,亦或者是从京城派人过去确认,而这当中一来一去势必会花费不少时间,等他们把其他几路人马都抓上一次,想必你这边也已经顺利到达国界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要出了国界,你便可算得上是暂时安全了,其他人再想找你就难了……”
“那……万一他们先追查我这条线路呢?”
陶沝对倾城的这个设想持保留态度。俗语说“一二不过三”,哪有人会傻到一次接一次地连续上当的?
“或者……他们分几路同时追踪呢?”
“那就要我们事先计划好如何有效的暴露身份以及这几支队伍暴露身份的先后顺序了!”倾城对于陶沝的这一消极假设似乎并不存在太多顾虑。“而且,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通常没有人会刻意舍近而求远,尤其是当近处的一方已经被发现有明显的证据……何况做事和作战一样,讲究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而竭,等到发现前几路人马都是假的,继续追查后面人马的几率恐怕也会降低……”
陶沝被她这番话说得心服口服。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犯罪学“心理密室”吧?而倾城现在计划的,就是一场完美犯罪!
“可是……”
然而不知为何,尽管倾城这会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是陶沝心中还是莫名觉得惴惴不安。“这样一来,我虽然的确能成功离开,但你们两个要怎么办?皇上一定会怀疑你们的!尤其是倾城你,那位韩国世子之前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枚玉佩给了你的,如果此事被有心人记起,那你的处境岂不就危险了?”
“这点我早就想到了,你无需担心!”倾城的语气还是一如之前的镇定从容。“因为我可以反过来将这个罪名再推到你头上,只要瞅准时机说这枚玉佩是在你出逃前突然不见的,那皇上定然会认为是被你偷走的,自然不会再怀疑我——”语毕,对上一脸错愕的陶沝,不由地莞尔一笑:“反正你若真的逃了出去,应该也不介意替我担下这个罪名吧?”
哎?!
陶沝万万没料到她会想出这样一记“偷龙转凤”,正觉哭笑不得呢,就见倾城那厢已转过头去好整以暇地望着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而后语出惊人:“虽然我这次勉强能够脱开干系,但我想,太子爷您大概是逃不了了……”她说着,别有深意地睇了某人一眼,“不过,即便被扣上这样的罪名,想来太子爷应该也不会太在乎吧?”
某人嘴角一抽,没答话,大约是在默认。
陶沝见状,心头再度划过一丝忐忑不安,她忍不住插嘴追问一句:“你们两个真的不会因此受到什么影响吗?”
倾城弯唇浅浅一笑:“现在知晓你们两人这件事的人除了我之外,就只有皇上和十三阿哥,其他人都不知情……所以,一旦事发,这两人必定会联系到太子爷身上,而且只要静下心来想想,能做到这些的人,恐怕其背后势力也不会太简单,所以太子爷势必脱不了关系,只不过——”
看一眼脸上明显变色的陶沝,倾城忽然绽出一抹明朗的笑容,安慰似地冲她解释道:
“我相信这两人就算心知肚明,也不会轻易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唔,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面色沉重地停下话语,又别有深意地扫了一眼太子,“就是那个洛玉,她当时也在场,也不知道究竟听到了多少□□,如果她将此事传扬出去,那太子爷您——”
她的话点到为止,顿了顿,又补一句,“而且,我总觉得她有些问题……”
太子闻言在旁边冷笑一声,语气凉凉地接过话茬:“能让皇阿玛如此轻易地将她留在身边,她自然有问题……”
而他的这句话也让原本始终保持镇定自若的倾城脸上出现了一丝明显龟裂:“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的麻烦恐怕会增大不少……”
太子扯了扯嘴角,冷静地截住了她的话头:“我会想办法解决她,但我更担心,万一他出尔反尔呢?”
听到这话,倾城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对方话里的“他”指的是那位朝鲜世子。
“我刚才已经让他们传信给那位朝鲜世子了,是以你的名义发的,想来他现阶段应该不会愿意得罪你这位大清的皇太子——”
她那双如黑琉璃一般漂亮的美眸直直地对上某位太子殿下的眼,说话的语气始终不卑不亢。
“我在信中向他说明了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并向他担保不会涉及两国邦交,希望他能帮忙……不过这当中送信的来回路程最快也要二十余日,所以……太子爷您最好能趁此机会提前在国界边境混入自己的亲信势力——如果那位朝鲜世子答应帮忙,那一切自然皆大欢喜,而万一他选择了拒绝,那我们到时候也好有人接应……”
“那……如果这次还是失败了呢?”陶沝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样消极的问题,但此刻莫名充斥于她内心的那份不安感觉的确是越来越,明显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只剩最后一条路了!不过——”倾城这回被陶沝问得明显一滞,好半天才恢复如常。她定定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陶沝,表情略微有些凝重,且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用它……”
“是什么办法?”这话虽是太子追问的,但陶沝也跟着高高地竖起了耳朵。
然而倾城这厢却是轻巧地将此一笔带过,答非所问:“我们这次的动作一定要迅速,断不能再从长计议了……所以,我们就以一个月为限吧?”见两人呈一脸呆怔状,率先将脸转向太子,“想必到那时候,皇上应该也会召太子爷您回宫了,我们就在您回宫当日实施这件事情如何?这样一来,也能让太子爷您身上的嫌疑相对减少一些……”
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又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陶沝:
“还有陶沝你,这一个月,你只要安心待在九爷府里,小心保护好你自己就行……至于其他事情,就全部交由我们来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