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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之中一夜风起云涌,待得天色大亮之时却已归于宁静,太阳依旧冲破云层将整个帝都照射的亮亮堂堂,一夜惊惶的百姓也开始隔着门缝向外偷窥,只那禁闭的街市、空荡的街道,以及间或在远方响起的马蹄声军队巡逻声尚昭示着昨夜的不同寻常。
沈府之中,慧安忙碌一夜已带着关明远归府,脱去朝服,面带疲累,神情却是很好,眉宇间神采奕奕。
冰心接过小丫鬟端来的莲藕蜜枣山参汤,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这才端给慧安,慧安在太师椅上坐下,还没用上一口外头便响起了丫头的声音。
“夫人,二太太瞧您来了。”
慧安闻言一惊,忙将手中的粉瓷汤碗一放便往外走,出了屋就见二夫人裹着厚厚的斗篷在丫鬟们的伺候下自轿子中出来,慧安忙快步过去,扶住她的手,道:“婶婶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月子不做,怎就出来了,不是叫你禀了婶婶一切安好的吗?是怎么办差的!”
她说着便瞧向一旁跟着的水心,水心忙跪下,二夫人便道:“不怨她,是我自己放心不下,再说这月子都快做够一百日了,我的身子我清楚!那黑屋子我是早呆够了,这也是借个由头出来罢了,倒是还要谢谢水心这丫头呢。”
两人进了屋,二夫人便道:“我听冰心说昨儿你领着西安门右戍卫军去了虎贲营?阿弥陀佛,那虎贲军是京师精锐,都是当年自东南战场上血拼出来的汉子,足足五千之重,右戍卫虽说有手铳,可到底才那么四百人,昨儿又是那么个情景,弄不好那虎贲军是要拼命的,你怎就这般的大胆!若然出了什么意外,可叫婶婶怎么和锦奴交代!你自己个儿不顾安危,偏还要带着孩子去冒险,远哥儿呢?这孩子定是吓坏了!”
昨日夜里慧安打头阵冲去了西安门右戍卫,后关明远便请来了几位沈家军的老兵,沈家军手铳队子承父业,几位老人的儿子在手铳队中皆是小领头,有几人出面,加之慧安一番言论阐明了京城形势,倒是没费多大功夫便请动了右戍卫,直袭虎贲营。
慧安等人到达虎贲营时正逢万达欲带着兵勇们出营,手铳队一到便堵住了营门,一阵炮轰,先就震慑住了场面。只右戍卫到底人数少,加之来的匆忙,准备也是不足,手铳换弹药亦颇为费时。而虎贲营却足足有五千人之众,万达自是要拼死一搏的,号令虎贲营将士冲杀出去,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关明远一枪射杀了万达,慧安又软硬并施,这才撑到李云昶到来,压下了一场乱子。
回府时关明远神情还有些恍惚,面色苍白,如今听二夫人指责,慧安心中也是有些不安,便道:“婶婶说的是,是安娘没能思虑周全。”
二夫人岂会不知慧安的用意,便叹了一声,道:“虽说你是为了孩子好,可远哥儿到底才七岁,莫逼孩子太紧了,反倒弄巧成拙。”
慧安忙应了,二夫人才又问起京城的局势,慧安笑着道:“逆党已被尽数控制了起来,太子如今被看管在大内,东宫封锁,右相入狱,威远侯府也被禁卫军曾曾围了起来。叛军多半已伏法,昨夜里宫里一场厮杀,皇后自知罪孽不赦已一条白绫自戕了,皇上明日便会临朝。”
二夫人闻言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却是彻底放下了心来,又说了几句便听外头响起冰心的声音,接着她便带着一个嬷嬷走了进来,慧安一瞧,那嬷嬷竟是管着靖北侯内宅琐事的杨嬷嬷。
慧安一诧,便问道:“杨嬷嬷怎来了,可是果果那丫头在侯府不老实,闯祸了?”
杨嬷嬷却是上前跪下,直吓了慧安一跳,忙站起身,欲扶她,杨嬷嬷却道:“这一礼是夫人吩咐老奴行的,万望沈女侯切莫阻拦,让老奴叩了头再回话。”
慧安见她坚持虽是不解,却未再阻拦,杨嬷嬷叩了头这才将昨日夜里钱惜卓意外落水,而果果跳进湖中将其求出的事说了。
慧安闻言有些反应不过来,事实上她根本就不知道果果会水一事,而杨嬷嬷已是流着泪道:“幸而沈小姐当时恰好路过,不然……二少爷,只是如今虽已尽夏,可夜里湖水冰凉,沈小姐将人救上来便也晕了过去,今儿早上天不大亮时已是醒过来了,只是大夫瞧过说有些着了风寒,夫人叫老奴来请沈女侯,一来是请个罪,再来也是怕沈女侯放心不下小姐,原是该我们夫人亲自来一趟的,只是二爷这会子还没醒来,老奴便厚颜代夫人来了……”
慧安便忙问道:“卓哥儿可还好?东亭侯府和靖北侯府何需这般的客气,嬷嬷快别这般说了。”
杨嬷嬷答了,慧安知晓钱惜卓吃水过多,又着了寒,情况不大好,这便忙叫冰心准备车架,又将府中事务托付给二夫人便忙带着杨嬷嬷往靖北侯府赶。
到了侯府恰逢太公主的车架也到了,自免不了又是一番好谢,慧安和太公主一道先看过了钱惜卓这才往果果暂时落住的缤纷院去。
她进屋时果果早已醒来,正靠着软枕用银签儿扎了成瓣的蜜桔往嘴里扔,见她进来也不起身只放下银签儿笑嘻嘻地撒娇地叫了一声,“娘。”
慧安见她两颊潮红,在床边儿坐下抚了抚她的额头,只觉有些微烫,便训斥道:“都发热了还吃这些个凉物!”
“就是发热了才想吃些凉东西呢,女儿的身体好着呢,母亲放心。”
慧安见她精神尚好,这才算是放下心来,母女俩儿说了会子话,对昨夜发生的事果果却是未曾多提,只说听到动静过去瞧时钱惜卓已落水。
慧安又质问起果果何时偷学的凫水一事,果果吐吐小粉舌,道:“早先跟着牛婶婶学的。”
果果口中的牛婶婶是关元鹤属下海图的媳妇,海图受请教导果果骑射武艺,果果和他们夫妻便极为亲近,果果六岁前总在军中厮混,牛氏又疼爱她,想来牛氏是机缘下叫她发现了会凫水,被果果磨的没法子便偷偷教了她。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会凫水也算一项技能,有时是能救命的技能,慧安问过便没再计较,却在此时新雅的贴身丫鬟歌儿进来,却是钱惜卓醒了。
慧安吩咐果果好生休息,先甭惦记回去,又嘱咐了她莫惹事,这才起身去看钱惜卓。
而果果又用了一碗粥,听到晚晴说慧安已回府,心知京城大变,慧安只怕还有事情,便只嘟了嘟嘴,眼珠儿一转,道:“去,打听下钱家二少爷是否安好,府上有什么新鲜事儿也打听下,都要闷死人了。”
晚晴从小便跟着果果,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闻言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便出去了,晚晴回来时果果已起了床,正在外间的红木大方案后习字,晚晴上前福了福身,却道:“姑娘,钱二少爷用了药发了汗,已是好些了,奴婢过去时他正吩咐小厮过来问候姑娘呢。”
慧安闻言并不抬头,只扬眉道:“哦?人呢?”
便听晚晴冲外头喊了一声,门帘被打起接着一个清瘦的小个子弯着腰进来,快行两步便在屋中跪下,口中喊着,“奴才彦名问姑娘安,奴才给姑娘磕头了,姑娘的救命之恩,奴才万死难忘,以后奴才这条贱命便是姑娘的了。”
果果听他说的掷地有声便抬眸去瞧,见地上跪着的却是昨夜跟在钱惜卓身边的那小厮,果果便心中了然。倘若钱惜卓有个好歹,这小厮是活不成了,这么一说自己对他倒也确实有活命之恩。
只钱惜卓倒个仁厚的,这小厮伺候不周,出了这么大的事端竟然还能完好无损。
果果想着唇角一勾,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不当吃不当穿的。”
“姑娘说的是,奴才臭皮囊一副,也没那强劲铁骨能为姑娘赴汤蹈火,通身上下无异于常人之处,只怕是难报姑娘的大恩,只一样奴才这嘴皮子还算利索,这京城之中大大小小的事儿奴才也还算清楚,姑娘若有什么打听、跑腿的活计,奴才愿为姑娘效力。”彦名听罢果果的话便笑嘻嘻地接口道。
果果倒没想钱惜卓那般性子身边会跟着这么个嘴溜的小厮,不觉失声而笑。这小厮倒是惯会猜度人心,知道她在边城长大,如今进京最想知道的便是京城中的人事,又见她如今在靖北侯府拘着无聊的紧,这便主动的要于她说说趣事儿解闷,还有那跑腿的活计,摆明就是告诉她若有话和他们二少爷说自管找他。
果果不觉又细细瞧了他两眼,这才道:“你们二少爷和大少爷不和睦?”
彦名闻言倒是嘿嘿的笑了起来,却道:“大少爷和二少爷皆是主子,这话却是不该奴才说的,姑娘若是去问我们爷,想来爷定愿意给姑娘解惑。若姑娘真要奴才说,兄弟间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不怕姑娘笑话,奴才就总惹大哥生气,见天儿的便要挨打,大少爷和二少爷一母同胞,哪里会不和睦。”
果果听他这般说倒觉难得,面色和缓地笑着道:“起来吧,既你愿意,没事儿时便过来和我说说这京城的趣闻。”
彦名忙磕了个头,脆生生的道:“奴才闲人一个,姑娘随传随到。”
果果又问了几句钱惜卓的病情,这才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吹干后折了递给彦名,道:“听说你们爷写地一手好字,闲来无事便请你们爷品评下我这两个字吧。”
待彦名出去,晚晴才说起方才在外头打听到的事。
“外头都道二少爷昨夜在湖边望月,接过不小心落了水,刚好姑娘和大少爷赶到这才及时发现救下了二少爷,如今大少爷自愧没能照顾好二少爷,又不会凫水差点眼见着弟弟送命,正跪在祖宗牌位前请罪呢。”
果果闻言眯了眯眼,就知道那笨蛋不会告钱惜政的状,而且这事便是舅舅和舅母一清二楚也会隐瞒下真相,不然却是真将钱惜政给毁了。方才钱惜卓叫彦名过来,只怕也是委婉地请自己不要将昨夜真相外传的意思。
果果想着便听晚晴又道:“这靖北侯府倒是和咱们侯府差不多,靖北侯只有两个妾室,听说还都是自小伺候侯爷的通房丫鬟,侯夫人过门后侯爷有意将她们寻个人家嫁了,却是这两位不愿离开府中,侯夫人便做主抬了妾室,只是自侯夫人进门,侯爷便再没进过她们的屋呢,叫奴婢说也是这两个妾室想不开,这若是早前嫁了人,只怕这会子孩子都满地跑了,哪里像现在,这和守寡又有何区别。”
“晚晴!”果果的怒声传来,晚晴才惊觉说错了话,忙慌张的跪下。
果果见她吓得脸都白了,这才道:“起来吧,这不是咱们东亭侯府,我平日宠着你们,却也不能忘形,且莫再说错话了。”
晚晴谢了恩,见果果执笔晕墨便悄然退了出去,果果将手笔蘸饱了墨,想着方才晚晴的话,却是大笔一挥,在铺展的纸上龙走凤舞地写了一个“善”字。
而另一边,彦名正将果果写的纸条偷偷呈给钱惜卓,钱惜卓展开一瞧,却见上面赫然写了两个大字,“笨蛋”!
钱惜卓一时愕然,半响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骂自己昨儿鲁莽又用不得法,明明见兄长怒了却还陷自身于险境之中。
想着这些,钱惜卓晒然而笑,接着又想起昨夜在水中迷迷蒙蒙中被人拦腰往上托的情景,一时竟是怔住,不知不觉地苍白的面上却是潮红了两片。
三日后,乾坤殿中,贤康帝一脸病容地躺在龙榻上,望着跪在地上的李云昶,道:“这两日朝臣们纷纷进言要朕严惩隐太子,依你看,朕应该如何处置隐太子,钱明的折子又当如何批复?”
“儿臣以为隐太子作乱虽是大逆不道,然其也是受奸人唆使,这才一时鬼迷心窍,皇嗣血脉岂可轻易割舍,不若将其圈禁,也能叫隐太子感受到父慈,更加追悔自躬,思其不孝不忠。而钱明所奏淳王动用军队意图谋反一事,儿臣以为尚待查明,不可听信钱明一人所言。”
贤康帝闻言细细看了李云昶两眼这才道:“哦?”
李云昶便接着道:“皇上病重,虽是未招淳王回京,然淳王和皇上父子之情深厚,淳王思念担忧君父,这才自作主张私自带兵回京,这也是人之常情,是淳王的一片孝心,若是不细查便定了谋逆,岂不是寒了天下所有孝子的心?”
“那么依你看该派谁前往查察?”
“儿臣觉着铖王叔位高德重,又是儿臣们的皇叔,是最合适的人选。”李云昶毫不犹豫地道。
贤康帝闻言面色便缓了下来,半响才道:“宽厚仁德,有胸襟,能容人,也不乏决断和思谋,你是个好的,我大辉虽历经几代图志国力正强,可也积攒了几代的弊病,大治大改朕是有心无力了。朕心力憔悴,朝堂上的事多多用心。”
贤康帝几句话听的李云昶的心砰砰直跳,压制住面上神情他恭恭敬敬地应了是,这才躬身退出,一面走一面却忍不住去想。
果然,隐太子和淳王虽是寒了父皇的心,可到底是父皇的亲骨肉,父皇年迈最见不得兄弟萧墙,对隐太子和淳王,尤其是后者到底还是存着爱子之心的。父皇会选自己,只怕也是出于这个原因,隐太子和淳王不管是谁登基都将免不了另一人没命的下场,而他却不同,兴许是会容下这两个兄弟的。
李云昶出了殿却正见自己的母亲佟贵妃缓步而来,见过礼,佟贵妃见儿子面容几日间憔悴了不少自是免不了一番叮嘱,见他行色匆匆又吩咐他用心做事,莫辜负皇帝信任,这才进了乾坤殿,在龙榻边儿坐下,端了宫女托盘上的汤药一点点喂给贤康帝。
贤康帝瞧着伺候在跟前的佟贵妃,突然道:“难为你了。”
佟贵妃闻言一愣,接着便笑着道:“伺候皇上本就是臣妾职责所在,哪里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若是皇上不叫臣妾到跟前来,那才是委屈了臣妾。”
她说着将勺子中的汤水吹温送到贤康帝嘴边。
贤康帝用下,却是半响未语,接着开口道:“如今崔氏去了,后宫也不可一日无后,你伺候朕多年,为朕诞下两位皇子,贤惠纯良,朕看便是这两日和臣公们议下,将你的位份再晋一晋,赐住承恩宫。宫,你准备下。”
佟贵妃闻言一愣,接着忙诚惶诚恐地跪下,道:“臣妾拂柳之姿如何当得了国母,臣妾伺候皇上乃是应当,生育子嗣乃是本分,不敢当皇上如此恩赏,请皇上收回圣谕。”
贤康帝却道:“既是圣谕,哪里有收回的道理,你谢恩起来吧。朕这不是为了你,是为我们的七儿,正宫嫡出方是正统啊。”
佟贵妃闻言心中狂跳,猛然抬头瞧向贤康帝,接着才似恍惚过来忙又低了头,道:“皇上,昶儿何德何能,只怕难当皇上如此器重。”
贤康帝见她如此,不觉面露疲惫,挥手道:“老七他很好,朕累了,你跪安吧。”
佟贵妃这才谢了恩退了出去,待她出去,贤康帝却是将高公公唤了进来,道:“叫霞婕妤过来。”
高公公应下往霞婕妤的永安宫走,却是被先行一步的佟贵妃遇了个正着,他远远地请了安这才快步而去,而佟贵妃瞧着高公公远去的背影却是想起了方才贤康帝的话。
他说立她为后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昶儿,是啊,只怕在他心中一直只有一位皇后,那便是故去的发妻高氏。
那霞婕妤不过是一名卑贱宫女,因容貌肖似高氏便得宠多年,可怜崔皇后自视聪明,这么多年却不知皇帝心中所恨,太子却是受了无妄之灾,被生父立了靶子这么些年……
皇上帝王之尊,对高氏也实属不易了……
说起来这李家皇族也着实是出情种,圣上如此,那太子便更过了,为这一个女人连江山都不要了,佟贵妃想着摇头洒然一笑。
而东亭侯府,果果却已被接了回来,听到弟弟在隐太子之乱中杀了人,这两日睡的一直极不安宁,未曾回屋便先去了弟弟院中,难得的没有取笑他,反倒拉着他到园子中下了半日的棋,又缠着他一起到郊外嬉闹了半日。
回屋后,又吩咐晚晴寻了个荷包,从怀恩大师留下的众多方子中寻了个安神的交给她,吩咐配了香给关明远送去。
翌日果然便见关明远气色好了许多,这几日来慧安也极是担忧关明远,只她虽是言语宽解了,可有些事也非想通便能无碍的,如今眼见儿子精神不错,又见他们姐弟情深,自高兴的连夸了果果好几句。
从上房告退出来,果果却见杨嬷嬷领着两个婆子跟在冰心的后头缓缓而来,她站定,待几人走来见了礼,才知是佟贵妃自宫中选了两个接生宫女送到了靖北侯府,杨嬷嬷便将那日慧安送过去的两个婆子送了回来。
果果见杨嬷嬷面色不好便多关心了两句,不想杨嬷嬷竟是眼眶一红,道:“谢姑娘关心,只是非是奴婢不注意身子,实是我们二少爷……这么好的少爷,却不知是做了什么孽,昨儿夜里竟是突然发起热来,眼见着今儿已晕迷不醒,几个太医参详的方子,灌了药竟是一直不见好。夫人急的一夜都未睡,老奴……姑娘是不知,我们二少爷最是宽和待人,事事都只为别人想,你说这么好的少爷,怎就老天不长眼,偏不给他一副好身子呢,老奴情愿折寿,只要我们二少爷安康啊。”
果果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劝了杨嬷嬷几句这才自回了闺房,却是吩咐晚晴留意着钱惜卓的病。
知道钱惜卓伤寒加重了,慧安自是免不了又往靖北侯府探望,可钱惜卓这一病却是三日都未曾见好,反倒有病体越发沉疴之状。直急地靖北侯府贴了寻医告示,可这伤寒历来便是那么几个方子,几种药材,不算什么疑难杂症,只全靠病人的体能状况。给钱惜卓看病的又都是太医院的骨干,故而便是不少医者慕侯府财名进府为钱惜卓诊病,却也毫无用处。
这日,果果一早便出了门在外头晃荡了两个锦绣铺子却是进了一座茶楼,片刻后晚晴便领着一个小厮躬身进来,那小厮抬起头来,正是钱惜卓身边的彦名。
他上前见了礼,被果果问起钱惜卓的病情,当即便哭着道:“二少爷本已见好了,可那日听说侯爷回府将大少爷鞭打了三十,这便翻腾了一夜没睡好,翌日一早就发起了热来……这些日虽是太医们的药一幅幅往下灌,可二少爷却不见好,眼见着原先就瘦弱的身子都腿了两层,太公主和夫人,侯爷为着二少爷也是日渐消瘦,二少爷瞧在眼中便越发怪自己不孝。姑娘,您是不知道,我们二少爷打小便安静,心思重,又心细如发……奴才担心这么下去,二少爷……二少爷可不能出事啊……奴才也不活了。”
彦名说着竟是哭了起来,他本就只比钱惜卓大一岁,如今也不过七岁之龄,还是个孩子呢。
果果听了他的话倒是若有所思,劝了他两句却道:“我有法子救你们二少爷,只却得你听我所言才成,你信不信我?”
彦名闻言一愣,却是肯定的点头,道:“姑娘自不会害我们二爷,奴才都听姑娘的。”
果果闻言招手,待彦名走近却是低声吩咐了两句,彦名听罢目露不解,可他见果果神情安稳而笃定,似真有法子救自家爷,便点头道:“奴才定照姑娘说的做!”
果果见他应下,又交代了两句这才令他告退,自己却是在雅间中独坐,又品了一盏茶,这才慢悠悠地下了楼登上马车径直回府了。
她回到府中问明了慧安的所在就直奔书房而去,却是请了慧安的准要往栖霞寺去给关明远求平安符。
慧安闻言一愣,关明远这两日已是大好了,显然他已逛过了那血腥的一关,如今果果却是要去求平安符?慧安虽是心中有疑,可也只当果果是在京城呆的闷了这才想借去栖霞寺的由头出去玩,便只瞪了她两眼吩咐她多带些人就允了。谁知她这一允竟是闹出一件大事来。
日子一晃便又是两日,这日清晨,慧安刚起来便听外头传来一阵的喧嚣声,接着冰心就匆匆进来福了福身,道:“夫人,太公主和靖北侯夫人的车架已进了二门了。”
慧安闻言一愣,只纳闷这时候新雅和太公主怎么来了。她心知定然是有要事,便忙迎了出去。在花厅中见过礼,太公主便也不绕弯子,直言道:“老婆子一直没拿你当外人,如今便就直言了。”
慧安忙便称是,就闻太公主道:“安娘也知道卓哥儿的病一直不见好,身子越发的亏空,老婆子和他娘着实急的不行,眼见药石无治,老婆子便想着去栖霞寺给卓哥儿烧香,又请怀恩大师给卓哥儿算了一挂。”
太公主说着瞧向新雅,新雅却是从袖中摸出一张红纸来,正是怀恩大师的批语,新雅令丫鬟将红纸拿给慧安,却道:“怀恩大师正在闭关,是母亲求了大师身边的小沙弥才将签文破例送了进去,这是大师亲自解的签语。”
慧安闻言安抚地瞧了面带焦虑的新雅一眼,这才看了那签语,大致意思却是说,钱惜卓和靖北侯府有些命中犯冲,这才会从小到大的病痛不断,多灾多难,故而到了如今这般状况也只有冲喜方能躲过此劫,可冲喜却得避过靖北侯府,这便须得入赘旁家。入赘却也有讲究,需得寻那八字为‘甲子壬申癸巳丙辰’的显贵之女入赘其府为婿,这才能自此逢凶化吉,长命无灾。
慧安先还不明,又仔细瞅了一遍,这才猛然盯着那生辰八字的时辰瞪大了眼睛。
似瞧出慧安心中所想,新雅接口道:“安娘这上头所说,我们卓哥儿命中相佑他的贵女正是果果啊,因果果当年在娘胎时遭了罪,你分娩时我也惦记着,故而是知晓果果生辰八字的……我这瞧来瞧去,京城的贵女之中也只果果和这八字相对,更兼我们卓哥儿落水,偏就是果果救了他,这不正应了大师的签语吗?”
新雅言罢见慧安愣住,登时便急了,又道:“安娘,你万望救救卓哥儿这孩子!我求你了!”新雅说着一个激动竟是起身便要往下跪。
别说她还挺着个马上就要临盆的大肚子,便是寻常慧安也不能让她跪啊。慧安忙上前将人扶住,连声道:“卓哥儿这孩子懂事,我也甚为喜欢,东亭侯府和靖北侯府又是何等的关系?若说我拿卓哥儿当儿子一般,那也是不过的。你放心,但凡是我能办到,定是要救下这孩子的。”
新雅闻言面上一喜,将显得疲倦不堪的面容趁着几分光彩来,“这么说安娘你是答应了?!”
慧安将她扶着坐下,劝道:“你莫激动,若是再动了胎气,岂不是叫病中的卓哥儿内疚,更不易养病?按说卓哥儿这孩子我是真喜欢,懂事知礼,倒是果果没被我教导好,娇养惯了,养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能配卓哥儿我是一万个愿意的。可果果到底比卓哥儿大上快三岁,而且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人说了能算的,总是要问过文轩才好……”
新雅闻言面上一急,倒是太公主开了口,道:“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果果大些当不得什么,只要两个孩子能相处的好那便什么都齐了。果果在侯府的那几天,老婆子也留意过,两个孩子瞧着倒是投缘。不怕安娘你怪罪,老婆子昨儿得了这签语便自作主张将两个孩子的八字批对了一下,可是上好的姻缘哪!”
太公主言罢见慧安面色微动,便又道:“按说这样的大事确实该和东亭侯商议后才定,可如今卓哥儿……眼瞧着这孩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如今东亭侯却还在北边,这一来一回便得五六日,这是救命的事儿。若是我家老大,老婆子便是眼睁睁看着也是不会登门的,只卓哥儿这孩子却是个好的,至纯至情,敦厚聪颖,只除了身子弱些,却万不会误了果果。老婆子这才敢登门一求,少不得厚颜说上一句,姑娘们的亲事多也都是母亲做主,还望安娘你瞧在卓哥儿一条鲜活的命的份上,万望应允了这亲事啊。”
太公主如此一说慧安倒不好再推辞了,可果果那是她捧在手心长大的,这若是要她的命,女子的婚事又不比寻常,人都是自私的,慧安少不得要掂量掂量,果果若是抵触这门亲事该如何?若冲喜不成又该怎样?她不能害了女儿一生啊!
慧安正挣扎却闻一声清脆的女音响起,“既是救人性命,女儿恳请母亲便应下吧。”
慧安扭头却正见果果迈步进了屋,她一愣,接着才细观女儿面色,见她目光清澄,唇边儿还挂着一抹笑意,又思及方才太公主说果果和钱惜卓投缘的话,心中便有了决断,瞧向太公主道:“是不是该请了钦天监算个吉日?另外,此事仓促,府上也需时日准备……”
慧安的话尚未说完,新雅便站了起来,眼眶微红得大力握住慧安的手,感激的道:“安娘,谢谢你!我一定好好嘱咐卓哥儿,以后好好待果果!既是冲喜,便在个快字,礼数上倒是可以缓缓。”
慧安闻言点头,太公主便道:“依老婆子看后日便是大好的吉日。”
一日后的清晨,东亭侯府张灯结彩,却不是为了别的,这日正是府上大小姐迎婿的日子!
此事说来那可是这两日来京城中的头号新鲜儿事,竟是传出没两日已闹的满城皆知,将前不久的一场太子谋逆案都压了下去。
太子谋逆这样的大事,百姓们不敢多加议论,更因想起便心生惧意,自是不会聚众枉议。可靖北侯府的嫡出二少爷竟是要入赘东亭侯府,去当东亭侯府大小姐的童养小夫婿,这事儿是既新鲜,又喜庆,更是百年都难道一件的妙事儿自是一经传出便引得京城百姓们疯传,更是瞬间冲散了京城因隐太子谋逆而充斥着的紧张气息。
为什么说这事儿新鲜呢?
一来,这历来男子入赘那是要被瞧不起的,一般人家,便是寒门祚户,但凡能糊口的都不会叫自己的娃去入赘,可如今要入赘的却是堂堂太公主的嫡亲孙子,大辉首富靖北侯家的嫡出公子,这事儿那可真真是怪啊!
二来,这要入赘的人家也了不得,竟是夫妻双侯爵的东亭侯家,这一门亲事牵出三家侯爷,这就更是千百年也遇不到一回了。
三来,这事儿原来竟是为了冲喜!听说那靖北侯家的公子都快病死了,多少太医围着治了许多日都不见好,最后却是怀恩大师解了签文,说只有这钱二公子入赘东亭侯府才能闯过此劫。
这便又引起了两方争论,一部分百姓说这东亭侯府摆明是吃亏嘛,人家的儿子都快死了,这被接回家,要是冲喜冲的好,那是皆大欢喜,可若是没冲好呢,那岂不是害了自己家的姑娘,还平白叫靖北侯府记恨。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嘛!这东亭侯和沈女侯果真皆是仁厚重情之人。
这又有一部分百姓却跳出来说话了,好嘛,人家堂堂侯府嫡子却要入赘,这不摆明了是捡便宜吗,这东亭侯家的小姐有福气呢。这事儿算了还是靖北侯府亏了。
不管两方怎么各说各有理,迎亲的日子还是到了,这日夕阳西挂,百姓们便纷纷上街瞧热闹,时辰一到,东亭侯府鼓乐唢呐齐鸣,按照大辉入赘的习俗,却是新娘骑着高头大马前往入赘的夫婿家中迎亲的。
果果一身红衣,骑着大马挂花马在迎亲的吹吹打打队伍中缓缓向靖北侯府而去,慧安也一身喜庆的红衣站在门廊下眼见着队伍越走越远,心中实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一来今儿是女儿的好日子,看上去果果对钱惜卓也是有些不同的,再来她本就有给女儿招赘的意思,如今这倒也算遂了心愿。另外,钱惜卓那孩子她也确实喜欢。
可另一方面,她又忧心不已,先不论钱惜卓的病情,只两人都这般年幼,性子不定,这若万一大了以后和不来,那可如何是好?而且这么大件事,她便自己这般匆匆地给办了,若将来果果过的好还罢,若果果不好,只怕关元鹤也会怨她。
慧安想着悠悠一叹,只事已至此,便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慧安转身,忙又吩咐冰心快快再检查遍各项事宜,别一会子女婿迎回来再出了什么岔子。
因是冲喜,又准备的匆忙,各项礼数是不可能周全的,只能在两人都成年之后要圆房时尽量办的喜庆些弥补一二,故而说是迎亲,其实不过是用一辆披红挂绿的马车将钱惜卓接到东亭侯府来。
考虑到钱惜卓的身体状况进门后的诸如新郎和新娘一同待客,拜父母亲人,入祠堂祭奠这些环节全数都省掉了,车架直接开进为钱惜卓准备的书轩院中,果果用红绸牵着一端将钱惜卓带进屋中,简单地洒了帐,吃了合卺酒,下人们便都退了出去,因果果和钱惜卓年纪都还小,故而在没圆房前按说却是不该在房中一处独处的。
故而果果也不能在钱惜卓的住处多留,只坐在八仙桌旁用手肘撑着半边儿脑袋,看着彦名和另外一个叫彦青的小厮伺候钱惜卓躺下,便挥了挥手令他二人出去。
待屋中只剩二人,果果这才起身大步走到床前,瞧着劳累半天面色越发不好却又满眼歉意瞧着自己的钱惜卓蹙眉撇嘴,道:“你不必对我抱歉,我也不怕告诉你,这亲事是我自己个儿愿意的。有些事你最好问问彦名,省的还觉欠了我。如今你已进了侯府的门,若是觉着对我不住,那便好好的养病,我可不想小小年纪就当寡妇!”
果果言罢,钱惜卓便觉脑子转不过来,惊愕地瞪着眼睛瞧着果果,果果被他那小绵羊般无辜的模样一瞅,只觉着自己就是那强抢民女的恶霸,想想方才说的话却也果然有点厚脸皮,当即面色倒是难得的一红,复又瞪了钱惜卓一眼,道:“我走了,笨蛋!”
眼见着果果一甩袖子大步出去,钱惜卓是真的怔住了,半响白皙的面容上却是浮现了几丝可疑的红晕。却听外头果果似又交代了两声吃药什么的这才渐渐没了声响,钱惜卓便禁不住扬起唇笑了。
关元鹤进京却已是三日后了,隐太子谋逆时淳王也在北境调动了自己的兵马,却是贤康帝给关元鹤下了密令,使其领兵制服了淳王,如今关元鹤进京也是携了淳王一道。
关元鹤是清晨入了京城,先进宫觐见了贤康帝,待回府已是中午。到底如今太后和贤康帝都病着,故而府上前两日铺陈的囍幔都撤了,关元鹤径直进了正院,慧安得知消息迎出来时他已在院中了。
不过一个来月没见,四目相对慧安却是眼眶一热,只觉思念如泉,两人相顾无言半响才皆是一笑。将关元鹤迎进屋,慧安亲自伺候他脱下身上的战甲,又拿了温热的帕子给他细细地擦过面,这才接过冰心送上的新冲的蜂蜜凉茶,而丫鬟们已是极有眼色的都退了出去。
慧安将凉茶端给关元鹤,关元鹤站着便那么两口饮尽将碗往桌上一丢,汤碗滴溜溜的打着转儿,他却已揽了慧安的腰一个旋身,抱着她转了一圈坐在了椅子上,将相思成疾的人儿放置在腿上搂紧了怀中,慧安的裙裾在空中荡出一个波浪来,复又安安静静地落在他的臂弯上。
何曾想过关元鹤会有这般好兴致,慧安抬眸怔怔瞧着他,他面上带着风尘之色,奔波的倦怠在眉宇间凝着,却更显出一双格外黑沉,灼灼如星的眸子来。
多年来他辅佐李云昶夺位,如今尘埃落定,大业成就,正该意气风发,也难怪他如此高兴。
瞧着他这般,慧安岂能不同乐之,目光中不觉便带上了柔情和痴慕。关元鹤黑瞳便闪了起来,抓了她的手在唇边轻蹭,却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慧安,莫瞧了,已然思尔成疾,再瞧便就地惩办了你!”
慧安闻言面容悠忽一红,不染胭脂自飞霞,关元鹤已是低头堵住了她的红唇,他尚未修面,胡岔扎的慧安咯咯的笑,在他怀中躲着扭着,直扭出一阵的心火来。
关元鹤的手臂骤然一紧,对准慧安娇嫩顽皮的小舌便卷进了口中,气息相颤,激情相撞,他口中的蜂味儿被搅送进她的,一直甜到心里去。
便这般厮磨良久,眼瞅着再不节制只怕真要收不住了,关元鹤和慧安才放肆心意相通般离开彼此,慧安躲在关元鹤紧绷的怀中喘息着,半响才听关元鹤道:“先去拜见二叔和舅舅,回来再收拾你。”
两人又腻歪一阵,这才双双进了净房,待慧安出来时关元鹤已自行修了面,正端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吃茶。慧安移步在一旁坐下,想着果果的事儿,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事因当日她便自行应下了,便干脆就没写信告诉关元鹤,只因怕书信写不清楚,反倒累的他担忧。一会子只怕果果便要和卓哥儿一起来行礼,这若再不说可是要闹出大乱子来了。
慧安想着干脆头皮一硬,直接道:“有件顶顶要紧的事儿得告诉你……”
待慧安细细地将果果的事说了,关元鹤却是扬眉,其实他心里忧所虑和慧安皆是一样,只他从来都是信慧安的,既然这事儿慧安允了,便定是有可行性的,故而他倒是没多大的抵触和怒意,只是心头有些惆怅,早先还想着要多留女儿几年,如今虽是招赘,可这眼见着养大的闺女还是要便宜别的小子啊。
这么一想,他便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果果临行时的那天,还有他和果果说的那些话,心思不觉跟着一动,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念头来的快,又着实有点惊人,致使他一口茶没喝进去便给呛住了,当即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竟是咳的茶水也喷出来一些。
慧安跟着关元鹤这么久何曾见过他这样的大惊失色过,登时便急了,忙站起来去拍他的背,一面急声道:“你莫生气啊,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没和你商量就私订了这样的大事,可当时的情景……这实在不是我能推脱的,再来也是果果自己情愿……”
慧安说到这里关元鹤便越发的肯定了,推开慧安的手又咳了半响,这才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将那日果果问他的话说了一遍,又道。
“你说是果果先往栖霞寺了一趟,接着太公主就上门了?这事也太过凑巧……”
慧安一想却确有不妥之处,当日没细想,如今想来若真是怀恩大师批的签文,那依着怀恩大师对果果的感情,怎么着事先也得和东亭侯府打个招呼,先通个气儿啊。要不,这不是害果果吗,这事怀恩大师是万不会做的。
又想到当日太公主说怀恩大师正在闭关的话,再思及果果打小就临过怀恩大师的字,登时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半响才怔怔地瞧向关元鹤,道:“你是说这亲事是果果自己动的手脚?不能吧……这丫头……这丫头也太胆大妄为了!”
“你才知道,你这闺女本便是有颗雄心豹子胆的!”关元鹤不觉沉声喝着,心里却不知是该怒该恼,还是该笑该哭了。
这日旁晚,慧安和果果坐在马车上,一个没事儿人一般掀开车帘瞧着外头的景致,一个忧心忡忡地惦记着一会儿怎么和人家交代。
将才被关元鹤一说,慧安便忙去询问果果,而果果这丫头却是压根就没想着将这事隐瞒下去,竟是一口就承认了,直气的慧安险些背过气儿去。
眼见着自己教养大的女儿一点女子的矜持都没有,反倒是大胆的叫人结舌,慧安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坐在这马车上又不知一会子该如何措辞才能补偿对靖北侯府的歉疚。
果果正瞧着外面吆喝喊买的商贩们起劲儿,关元鹤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扯了车帘,果果便嘟着嘴又依回了车中,眼见母亲愁容满面,她却嘻嘻得讨好而笑,摇着慧安的手,道:“母亲,人家都说了,这祸是我闯下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是!绝不会拖累母亲被舅舅和舅母埋怨。”
慧安闻言气结,“你把人家好好的嫡子骗地入赘,这……这事儿岂是认个错便完了的!你舅舅和舅母嘴上自不会说什么,可心里……你总是不会明白做父母的心的!”
果果却是吐吐舌头,一脸的不以为意。
一刻钟后,靖北侯府的花厅中,关元鹤和慧安已表明了来意,果果跪在大厅之上,却是神情恭敬而温驯,只道:“欺瞒太公主殿下和舅舅,舅母的事果果已然知错,但却无悔。果果自小跟在大师身边学过一些相面之术,贵府二公子确实和府上命格相冲……”
果果尚未说完,关元鹤便跳了起来,抽了腰间的鞭子便欲往果果身上抽,口中还怒气冲冲地喊着,“逆子,不好好改过认错,却还狡辩!”
今日关元鹤出门专门在腰间别了个鞭子慧安先还不知何用,如今瞧他那气势十足的动作便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里坐着的知道任谁也知道他不可能打上去,也难为他还能一板一眼地将戏做下去,慧安从不知关元鹤的脸皮可以厚着这般。
那边钱若卿见关元鹤这般作为也是有些无奈,可这戏也确实得做下去,不然这事却是没法收场的,钱若卿忙起身揽住关元鹤,劝了两句,那边果果却瞧向太公主又扣了个头,道:“殿下不也瞧见了,他在东亭侯府极好,如今病已好了大半,果果不敢居功,只请太公主殿下能原谅果果一二,允了果果以后弥补过错。”
关元鹤见她如此,去是气的灌了两口水,这便跺脚道:“罢了罢了,这逆女不悔过,不知错,待我好好管教后再亲自负荆请罪,压她上门致歉!告辞!”
他说罢却是气冲冲地拉起果果便走,慧安进门后便只将原由说了,这半响竟是一句话也没插上光顾着歉疚了,如今眼见着关元鹤拽着果果已是走了,慧安愣了半响这才忙站了起来,拉了新雅的手,道:“文轩是被气坏了,果果这孩子我没能教导好,卓哥儿……你们若是不愿,这亲事便是不成了,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你莫动怒,惊了胎气果果便罪加一等了,来日我再带她来请罪。”
她说罢却也直追关元鹤去了,待出了府上了马车,果果却是笑的泪珠儿直流,慧安使劲敲了下她的脑壳才算有所收敛,却是撩起车帘去瞧外头黑着脸的父亲,嘻嘻地道:“母亲,爹爹真疼我,本还以为要跪上半日呢。”
慧安闻言剜她两眼,心中却也着实有些好笑,回到府中,慧安眼见关元鹤没事儿人一般往厅中一坐,心中到底不安,道:“咱们就这么带着果果回来了,这样成吗?”
关元鹤却是呷了一口茶,道:“不回来,难道还留了孩子在那里丢人现眼?咱们便是也跪下也是不顶用的,这事且让人家商量下,好好想想,至于最终……却不在意果果和咱们,到底这事儿的结儿是在……”
关元鹤说着瞧了眼钱惜卓如今住的书轩院,慧安听着有道理便只叹了一声,关元鹤便放下了茶盏,道:“叫果果跪宗祠去,靖北侯府一日不原谅,她便跪上一日,吩咐下去哪个胆大的奴才敢给她送吃的,直接撵出府去。”
慧安闻言眼珠子一转便摇头笑着去了,待到晚上,关元鹤躺在美人榻上手中拿着本书却是半响都没翻动一页,慧安坐在床上摆弄他新得的几样物件,眼见他目光不停去瞧外头,却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询问,便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关元鹤看过来,又忙收敛了笑意,道:“你放心,远哥儿早便偷偷搜罗了果果最爱吃的东福楼点心送了过去。”
关元鹤闻言却没吭声,半响才道:“那小子就没个动静?”
慧安自知他说的是钱惜卓,便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关元鹤便沉了脸,冷哼一声,“我看果果这眼光真……”
他话尚未说完,冰心便挑了帘子过来,却是俯身禀道:“小姑爷将才叫人准备了车子,打侧门瞧瞧出府去了。”
慧安闻言笑了,关元鹤却是将手中执着的书一扔,哈哈地道:“咱闺女还是有些眼光的,这小子倒也算不错。”
声音刚落,他已在床上坐下,铁臂一伸便将慧安手中把玩的碧玉麒麟扔到了床脚,一个翻滚将慧安压在了身下,轻轻咬着她的唇,笑道:“夜了,该安歇了……”
下午时两人私缠的记忆涌上心头,慧安脸一红,轻嗔他一眼,“果果还在祠堂跪着呢,你不惦记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含糊的话语,亵衣亵裤,肚兜已是四散,思念如火,渴之若狂,外头的夜却还长着呢。
此时的靖北侯府却注定是不安宁的,早在下午关元鹤领着果果来后,府中几位主子便陷入了矛盾中。
上房,新雅穿着一身半旧的宝蓝绣海棠的常服躺在榻上,面容却未被这亮色的衣衫衬出光泽来,反倒显得有些容色沉黯,她的眼眶微红,显是刚哭过,神情显得有些忐忑。
钱若卿亲自倒了一杯水,行至榻前捧给她,哄着她用了些,这才将人揽在怀中劝道:“瞧你,前两日只念着卓哥儿的病,日日的哭,这两天眼瞧着卓哥儿好些,如今却又想不开了。”
新雅闻言便道:“不是我想不开,在西藩,男子入赘本也算不得什么,我只是替卓哥儿这孩子……”
新雅的话没说完,钱若卿却如何能不知她心中的想法。老大性子执拗,偏激,心胸狭窄,嫡长子的启蒙他们忽略了,待认识到疏忽时却又没将之当回事,只想着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却不知越是血浓于水,越容不得杂质,越容易因不平而生怨,因生怨而不睦。
也是他们做父母的没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因卓哥儿身子不好,又是他们一力带大,便不自觉偏疼了,对养在母亲身边的老大却未能给予同样的关注和关爱。
等到发现问题时老大却已走了偏路,已是怎么拧都拧不过来了,本是他们为人父母的犯下大错,如今却累及卓哥儿小小年纪承担这一切,这岂能叫他们好受心安?
可手心手背又都是肉,对老大,他们也是亏欠的。说来这孩子的本性不坏,只是被他们疏忽了,又被那起子恶奴带坏,加之卓哥儿偏又优秀,这孩子生了嫉便容易迷失,这才走了偏路,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嫡长子,在家中的地位是不能动摇的,体统也是不能乱的。
悔只悔他们这做父母的,做大人的竟还没有小小年纪的果果看的明白,今日那孩子说起卓哥儿和靖北侯府命格相冲,眼眸中分明别有深意,卓哥儿在家中心思沉,养病越养越重,倒了东亭侯府没两日病便见轻了,只这一点想想便叫他们心疼啊。
钱若卿想着叹息一声,又劝着新雅,道:“卓哥儿这一去许是好事,一来政哥儿见弟弟相让于此,又心怀愧疚,不定多年积下的结便就自己开了。再来,卓哥儿放下心思,这体弱的症状也能养好。三来,果果是个难得的,瞧着卓哥儿也和果果投缘,更有,东亭侯府那样的门第,卓哥儿入赘只有好处,万没坏处,将来定是比政哥儿更有出息。”
新雅闻言,细细一想也确如钱若卿说的,他们靖北侯府说来门第高,可实际上却不然,待得婆婆一去地位只怕立刻便一落千丈,脱去靖北侯的外衣不过是商户,若只论这,别说是卓哥儿,便是政哥儿这个嫡长子,配果果都是勉强。要知道果果却是连秦王妃都惦记着的。
再有果果这孩子通透,虽是在礼数等上头略有些欠缺,可却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娇蛮之人,她又是西藩人,对女子的规矩礼数本便不太在意,所以单论这些,果果是再好不过的媳妇了。
再说这入赘,世人都不愿让孩子入赘不过是有碍颜面,而如今世人皆知靖北侯府之所有要将儿子入赘,皆因冲喜之故,这样一来也就无碍了。
既然入赘对儿子只有好处没害处,那还纠结什么?
新雅越想越豁然开朗,却又突然蹙眉,道:“旁的倒都没什么,只果果本就比卓哥儿要大些,这心眼又比卓哥儿多,卓哥儿偏又是入赘,这以后果果还不得事事压着卓哥儿?”
钱若卿对这门亲事是一万个满意的,即便是出了这般事端,也不损他对这亲事的满意度,故而见新雅想开了,他便觉心中一松,笑着便将手探进了她的衣襟,沿着那胸前的起伏轻轻撩拨,在新雅耳边轻咬,“嗯……我不便被夫人事事压着?却也是甘之如饴呢……”
新雅被他甜言蜜语一灌,红霞扑了满面,心中最后一丝担忧却也去了,只拍着钱若卿的手道:“当心孩子!”
钱若卿这才收敛,心中却是一叹,将手沿着新雅鼓起的大肚子上抚着,闷声道:“怎么还不生?憋死爷了!”
新雅却是莞尔一笑,道:“便是这两日了,这孩子安静,只希望是个女儿,若是像果果那般的鬼机灵便再好不过了。”
钱若卿便笑了,“果果如今都做了你儿媳妇了,还不是一样?这女儿咱们还是要个安静点的好,你没瞧为着果果,文轩操了多少的心。”
言罢却又是一笑,道:“只这操心却也是幸事,走吧,咱们去劝劝母亲。”
对今日之事,太公主却有些想不开,一来老人都喜欢文静端庄的女孩,太公主本是极喜欢果果的,觉着她大方得体,活泼却又不失端庄,可今日之事一闹,太公主却觉着果果有失女子的各种美德,配她的宝贝孙子却是委屈了卓哥儿。
再来,先前是自家孙子命在旦夕,既然入赘能解灾,那就入赘,并不觉着怎样。可如今却总觉着是生生被抢走了孙子,本来钱惜卓走后,太公主便觉不习惯,以前她虽住在公主府,可却日日的派人来关心钱惜卓,时而也回侯府住上十天半月的,如今钱惜卓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这行事却是要顾及良多的,想见见孙儿都是不易。
故而太公主听闻事由,却是越想越有将孙子给要回来的打算。可细细想想顾念却又有很多,一来当初是自己家求着入赘东亭侯府的,这再悔婚岂不是坑害了人家姑娘?再来靖北侯府和东亭侯府本是那样的交情,这种事莫说是对东亭侯府做不出,便是换个寻常不来往的人家,也是不行的,做了那便一辈子要受良心谴责。更有,当初人家东亭侯夫人本不知内情,却是愿意让女儿冲喜,如今自家孙子身子好了,却是要悔婚,这岂不是不仁不义?让世人如何看他们靖北侯府?
就算抛开这些不提,那果果也确实是救了自家孙儿两次,这么看来婚事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
可若这般,太公主又觉着无比难受憋屈,左思右想的,心口便堵得慌,自下午关元鹤一家三口走后晚膳也没用便躺在床上。丫鬟们不知事由也不知该如何劝,正急着便见侯爷扶着大腹便便的夫人到了,忙笑着打了帘子。
钱若卿和新雅进了屋,尚未说上两句话,就听院中又传来了喧嚣声,接着丫鬟匆匆进来竟是满脸笑意地禀告道:“殿下,二少爷回来了,如今马车已进了院。”
太公主一听,哪里还躺的住,当即便坐起什么欲迎出去,钱若卿忙劝道:“母亲快躺着,哪里有长辈去迎晚辈的道理。”
片刻后钱惜卓披着一件大毛斗篷自外头进来,清瘦的面孔在衣衫的映衬下越发显得体弱,只那漂亮的容貌,出众的气质却未曾因病态而稍渐,反倒更见突出了。
太公主瞧着却是眼眶一红,也不待他请安见礼便忙将人唤到了跟前儿,抱着便是心肝肉的一通叫。
钱惜卓和祖母好一阵寒暄,答了许多诸如在东亭侯府可过的惯啊之类的问题,这才下了榻在一旁的绣椅上坐下。一旁的新雅自儿子进来目光就没离开过,眼见儿子虽还瘦弱可已能下的了床,精神更是极好,心中越发坚定了方才的想法,便冲太公主道。
“母亲,卓哥儿这么晚了还跑回府来,想来也是因今日之事,不若听听他的想法再说?”
太公主闻言便又将钱惜卓唤到了身边儿坐下,道:“当初祖母和你父亲母亲让你入赘皆是因你的病,如今既那签语做不得数,你若想回来,祖母和你父母便是拼着得罪人,拼着被人戳脊梁骨也是不能委屈了你的……”
太公主的话尚未说完,钱惜卓已是笑着道:“祖母,东亭侯府很好。”
太公主闻言一愣,心思动了动,却又道:“祖母知道你最是懂事,正是因你懂事祖母和你父亲母亲才偏疼了些,可却也不能因懂事便多受那委屈……”
她说着声音一顿,又叹息一声,却是将话挑明了,道:“你这孩子心思重,若是顾念着你大哥,这才委屈自己,祖母却是万不能让你如此的。”
钱惜卓却再次笑着道:“祖母,大哥是嫡长子,该偏疼一些的。”
嫡长子要承担的比次子多,得到的关注也应该比次子多,这话钱惜卓早便想说却是不能,说了便是寒父母和祖母的心,兴许更会弄巧成拙,更招哥哥气恨,如今却是无碍了。
他言罢,太公主便将他揽进了怀中,一阵好孩子的喊,那边新雅也红了眼眶。钱若卿叹了一声,却突闻院中门外似有什么动静,他心思一动,唇角微扬。
果果在亲事上动手脚一事下人们是皆不知晓的,如今更是摒退了所有下人,那么门外绝对不会是丫鬟婆子们,只会是一人……
他正想着,房门突然被推开,接着一个人影便快步闪了进来,几人瞧去看不正是钱惜政。只见此刻他满面泪痕,目光全是懊悔和自愧,正泪眼朦胧地盯着钱惜卓。
那日钱惜卓意外落水险些死掉,他便想了极多,更是内疚不已,后来弟弟病重,冲喜,一连串的事,便是他再混也是知道事儿的,加之父母,祖母对他未曾横加一指,这更使得他不停地反省,再反省。如今又不巧听闻了弟弟的话,简直无地自容。
一时冲动奔了进来,钱惜政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嘴巴张了张,最后只吐出一句,“二弟!”
钱惜卓见他这般,却站起身来,快步过去握住了兄长的手,眼圈也红了,叫了声,“大哥!”
两兄弟对视,已是多年的心结豁然而散,血浓于水,油然而生。
太公主三人见两兄弟如此,自是高兴不已,莫说是新雅和钱若卿,便是太公主心里对果果也存了份感激。又了钱惜卓的话,太公主心中的不畅已去了不少,如今又想到果果来,便又是一番心境了,太公主便将钱惜卓再次唤到跟前,问道:“你老实告诉祖母,可是真愿入赘东亭侯府?”
闻钱惜卓肯定地答了,太公主才又道:“卓哥儿可是瞧上了关家那丫头?”
钱惜卓不想祖母竟会当着这么些人,尤其是大哥的面儿问出来,一时怔住接着便连耳根子都红了,只是他心中却也知道,此刻由不得他犹豫和不答,忙便定了定神,竟是肯定地道:“祖母,她极好。”
他一言倒是惹的父母和大哥皆笑了,太公主愣了下,却知卓哥儿是个面皮最薄不过的,既如此说便是喜欢极了的,不觉点着他的头也笑了。
才到五月,京城的天已露了夏日的炎热,正午时分,阳光正盛将北城楼上的青瓦照的明晃晃一片,越发显得燥热了起来。
这般燥热,一如此刻云怡忐忑而焦躁的心。她一身布衣,包着蓝布起碎花的头巾却难掩美丽的容颜,黛眉微蹙,一脸焦急和不安地不停向城门处凝望。见她这般,慧安回头接过冰心手中的绸伞,挥退一众随从,执着伞上前撑在了云怡的头顶,劝道:“进车中休息下吧,昨日还差点晕过去,如今怎经得住这般暴晒。”
云怡却似未曾听到她的话般,只转过身来拉住慧安的手,急切地道:“殿下的车架怎么还没出城?他会不会出意外?”
慧安见她如此,目光中升满了疼惜和无奈,劝慰道:“你别急,皇上既下令将隐太子禁于皇陵,令其伺候祖宗,改过悔悟,那便不会更改主意。离定的时辰还有两刻时呢,一定会来的。”
云怡闻言这才神情微松,可随即却又一急,道:“殿下,他会不会恨死了我?他会不会不愿再瞧见我?”
慧安见她一脸担忧又期待地瞧着自己,那目光像是生恐得不到甜点的孩子,她的心便瞬间酸涩了起来,紧了紧云怡的手,这才笑着道:“不会的……”
太子谋逆,太子一党尽数被贤康帝严惩,只贤康帝却饶了太子一命,更给了太子几个姬妾恩典,只将她们贬为庶民。
而右相被灭九族,云怡兄长的冤屈也得到了昭雪,云怡的侄子如今早已长大,学问极好,只等着明年参加科举,瞧关元鹤对其的评价,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可云怡……云怡到底是爱上了太子啊。
慧安本还想再劝劝她,此刻见她这般却是一句劝说的话都吐不出了。只愿太子能做个明白人,莫要将错都纠结到女人的身上。
平心而论,这些年太子对云怡是极好,为了云怡多年来顶着各方压力,竟是生生空着太子妃之位,当年他甚至动了立云怡为太子妃的念头,为这他将云怡兄长一案翻了出来,因欲给云怡兄长平反险些和右相闹崩。
为云怡太子能做到这一步,也难怪云怡会动了情,可真要说起来,云怡除了当初进东宫的目的不纯以外,确实也未曾做过对不住太子的事。她做到了当初关元鹤所说的,除了对太子好,她不涉朝政,更未曾做过透风报信之类的事。
思及此,慧安不觉感叹一声世事弄人,本该是一对令人艳羡的佳偶可却偏遭此种种。
她正想着却蓦然觉出身旁云怡一阵异样,抬眸果见一队禁军押着一辆青棚马车缓缓而来,慧安叹息一声,拍了拍云怡的肩膀。押送太子前往皇陵的是禁军统领赵大鸿,关元鹤早便有所交代,慧安只打了声招呼,赵鸿便令小兵领着云怡往马车去。
云怡行了两步这才似想起慧安来,又转身瞧着她,福了福身,道:“沈女侯的恩情,云怡莫不敢忘,就此拜别。”
慧安张了张嘴,想说若太子不愿再见她,令她于自己一同回去,可看着云怡坚定而决然的面容,想了想到底没有开口。
云怡自知慧安心中所想,可她此去却并不觉得苦,反倒隐约有股期待和对未来的奢望,她不怕皇陵清苦,只恐太子不愿她随行,只恐两人已今非昔比,再难续缘。
待行至马车前,云怡顿了顿这才撩起了车帘,马车中李云谈的面容隐在阴影中,云怡心情忐忑的上了车,在李云谈不辩的目光下跪倒在车厢中,尚未能说出话来却听李云谈清冷的声音道。
“你走吧,我不想再瞧见你。”
云怡登时身子便晃了晃,她猛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李云谈,却见他本已显露在光亮下的面容又猛然往后一缩,接着便抬起衣袖挡住了面容,似果真连瞧一眼都吝啬于她。
方才一晃而去的面容是那样的消瘦和憔悴,云怡心如刀绞,想起在东宫这八年的种种,蓦然一股悲凉一股释然冲入心头,她只一笑竟是一言不发,猛然直起身来自袖中拨出一把匕首便往腹中送。
慧安因是担忧云怡,便也跟着靠近了马车,只听里头一声惊呼接着咣当一声,她大惊失色竟是吓得怔住,待再回神时却听车中似响起了男人模糊的言语声。
慧安不觉又顿住了欲奔过去的脚步,片刻后马车中便响起了云怡声嘶力竭的恸哭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被掀开,云怡双眼通红的下来。
慧安见她虽哭过,但面容似被水洗的玉竟是恢复了莹润光泽,比之方才更加照人,心中便不知该叹还是该喜了。果然便见云怡拉了她的手,动容而甜美的道:“他说他虽非英雄,可却也非迁怒女人的窝囊之人……他说当年迎我入府便知我心之所向,这些年所做所为,皆出自情不自禁,于我无干……既败他便认命,只恨没能早些认清皇上的心,平白拖累了那些衷心他的人。他还说,当年没能予我太子妃之位,如今……如今却是能诺我死生同椁……”
云怡说着已是泣不能言,半响她才压了压眼角,拉住慧安的手,道:“我走了,告诉我那侄儿,好好跟着侯爷建功立业,且莫以我为念。”
慧安送走云怡,回到侯府时却正撞见入府宣旨的高公公,却是关元鹤被晋封为一品忠勇将军,而慧安也夫荣妻贵,得了一品诰命的头衔。宣了旨,高公公却笑着道:“还没恭喜两位觅得佳婿呢,恭喜恭喜。”
慧安闻言忙回了礼,一套客套关元鹤才亲送了高公公向府外走,行至空荡处,高公公却是突然开口道:“还记得那年侯爷进宫求婚旨,放肆就在昨日,一晃府上小姐竟都已嫁人了,真是不得不叫人感叹白驹过隙啊。”
听高公公提起求婚旨一事,关元鹤不觉双眸一眯,接着才笑道:“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高公公这才瞧向关元鹤,道:“当年洒家入夜拜访,侯爷之诺,言犹在耳……”
高公公声音顿了顿,这才又接口道:“皇上托侯爷将来瞧在当年允婚的恩情上,真有那么一日,能照顾便多照顾些淳王殿下。”
关元鹤闻言目光微闪,却也没感太过意外,当年进宫请旨赐婚,贤康帝入夜却派了高公公悄然而来,只令他允诺将来应下一事。他思来想去,又观这两年贤康帝对淳王的种种安排,却也猜到了。
帝王之尊,能做到如此不易了,也许慧安说的对,天下为父之心,大多相似,只除了那少见的几个失心之人。
这般想着脑中便闪过了关白泽的面庞,也许是该带着孩子们回祖宅看看了。
高公公半响不见关元鹤答复,不觉心中咯噔一下,又唤了一声,关元鹤这才回神,道:“请公公转告皇上,臣定竭尽所能。”
“东亭侯一诺千金,这下皇上也能放得下心了,洒家便回去复命了。”高公公这才笑着拱了拱手,带着宫人们去了。
关元鹤瞧着他走远,却扬了扬眉,贤康帝口中的看顾不过是针对淳王性命而言的,他应下来也非难事。一来照如今北境形势看,秦王若即位,只怕更愿意留着已然翻不起风浪的淳王制衡自己,再来一日自己在北边,淳王活着便只会对自己有利。
宏德二十一年冬,缠绵病榻多日的贤康帝驾崩,七子秦王顺利登基为帝,史称睿文帝,晋其生母为孝纯皇太后,晋太子妃顾氏为皇后,三位太子侧妃为皇妃,同年大赦天下,征三品以上宦官之女进宫选秀。
同年腊月二十八,东亭侯府张灯结彩,却是慧安又为侯府添了新主子,在天色擦黑时生了个白胖胖的小子。这孩子虽是七个多月便早产了,可哭声却极为洪亮,眼见母子均安,关元鹤才算放下了吊了一日的心。
府中上下一片欢腾,周管家正带着小厮们前往府门散喜钱儿,宫中却已得到了消息,派了宫人前来贺喜并送来了恩赏。
慧安因刚生产,自是不能前往谢恩的,只在屋中逗弄着怀中的小婴孩海哥儿,片刻后关元鹤一身朝服进来,眼见他似有话要说,慧安令果果将海哥儿抱走,又带走了几个弟弟,这才挥退下人。
“可是有什么不妥?”
关元鹤见慧安问起,便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来递给慧安,慧安一瞧登时愣住。只见那是一件折叠的极为整齐的薄丝绣金线朱雀的朱红色袍子,这袍子却是侯爵之家世子的规制衣衫。
慧安瞧着登时愣住,有些不解的瞧着关元鹤,关元鹤便道:“旁的赏赐倒没什么,只这个却是皇上赏赐给凤阳侯府的,王公公说,这是皇上特意交代下来赏赐给孩子们的,为的是隐太子作乱时你曾立下的功劳。”
慧安闻言双眸一睁,大辉侯爵之家,历来都是嫡子成人后这才上折子请封世子,从未有过这般皇帝亲自赏此等恩荣的。不知为何,慧安蓦然响起李云昶曾在宫中说过的话,他说他愿做她的贵人……
他如今,这是在兑换诺言吗?这般想着慧安不觉抬眸瞧向关元鹤,道:“你的意思呢?”
“既有此等好事,便没往外推的道理,受了便是。只是这衣衫给了谁,却是要斟酌斟酌。”关元鹤扬眉。
慧安见他丝毫不计较,这才一笑,道:“你是怎么想的?若是袭凤阳侯府的爵位,却是要记沈姓的,你可舍得?”
关元鹤不觉点了点慧安的鼻头,道:“我何曾在意过这些虚礼?记了你姓便不是你我的孩子了吗?至于这袍子给谁,我看也不用再想,只果果最为合适,一来她本便是招赘入府,再来凤阳侯府历来如此,更有,圣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咱们可有三个嫡次子呢,而闺女却只这一个。”
慧安闻言却也笑了,既然皇上未曾说是赏给哪个孩子的,那么这其中自是包括果果的,既是这般,她倒是极为赞同关元鹤的话。
从果果为自己谋亲事上,慧安本是生气的,可后来想想却又觉着欣慰,尤其是近来瞧着那一对儿小夫妻相处极好,慧安更是觉着果果这孩子难得。一件亲事,瞧着只是动了两下手脚,可这其中却是将他们每个人的心思都算无疑算了,果果在谋划前便算到此事可为,并且做下了也不会惹出乱子,反会皆大欢喜,这却是非常人能为了,她如今也才十岁,能这般将来必是比她强的。
想着这些,慧安只依偎进关元鹤的怀中,抚摸着手中的金丝袍子笑了起来。
母亲,女儿此生总算未曾负了侯府名声,想着几个孩子,闻着关元鹤身上飘荡而来的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气息,她闭上眼睛缓缓沉入了甜梦。
此生如此,无憾无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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