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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脏一缩,刚要说话,怀里的女人忽然止不住地开始咳嗽。
感知到她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白檀的心好像被谁狠狠拧了一把,慌张猝不及防地顺着血脉扩散到四肢百骸。
空气里灼热的温度经久不散,火势将二人一度逼上绝路。
妲己听不到他回答,也知他不会回答,又咳了两声,道:“你带着我不方便,白檀,我说真的。谁都不想死在这儿,但是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一起死来的划算。能救的话,就救我出去,不能的话,把我放在这儿,你自己出去就好。”
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一起死来的划算。
无法形容是生气还是可笑,男人的胸腔微微起伏震动,语气却无比寒冷,“你既然明白怎样最划算,进来做什么?”
就算他真的在里面,也不过就是一个人葬身火海。
妲己明丽娇艳的眸子里蒙着一层浅浅的灰,已然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她只是靠着意识睁着眼睛,莞尔微笑,“也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有个理由。不过……”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羸弱下去。“你只需要记得,无论同样的事情发生多少次,我都会做同样的选择。”
无论同样的事情发生多少次,我都会做同样的选择。
那一刹那,白檀的脑海里轰然一片空白,心底有什么坚固的地方被人撼动,逐渐倾塌,又被填上柔软到不可思议的东西。
妲己却安静地想,那些前因后果,他不必知道。
但她苏妲己,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从淋雨高烧,到被例假折腾的半死不活,再到这一场险些要了她命的大火。
昏过去前,她倒数第二个念头是,应该去庙里拜拜。
最后一个念头,却是,抽出怀里一直抱紧的东西,递给他。
她没看到白檀那时陡然深邃下去的眼神,只是觉得命运真是兜兜转转的有趣。
时隔十三年,这一幕,又是似曾相识……
*
一晃就到了三天后。
云城大街小巷的报纸和新闻里,四处流传着城郊山区里起火的事。
据说这一场大火牵扯了好几个能将整个云城翻过来的大人物。
具体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事情最终却不了了之了。
带给坊间最深的影响,大约就是那一季的真人秀宣布停播,一大帮大姑娘小媳妇天天无所事事,在微博上哭天抢地。
医院里,年轻漂亮的女人靠在病床上,顺手给刚刚看完的新闻点了个赞,然后扔下手机,扶着床便要去穿拖鞋。
外面正好开门走进来的男人见状心脏差点跳出来,忙不迭地上前搀她,“我的姑奶奶,您要干什么去呀?”
女人睨着他,淡淡道:“洗澡,你要跟着?”
梁居生被她一噎,苦笑,“姑奶奶,今天是不是又闷着了?我给您开电视瞧瞧?”
“不用。”她就这么坐在床上,腿上还绑着石膏和绷带,低眉,细密的睫毛在黑白分明的杏眸里打下一片阴影,阴影里藏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就是想问问,你家主子把我关在这儿,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女人眉目如画,尤其是笑起来,明明慵懒随意,却又透着数不尽的万种风情。
饶是梁居生跟在白檀身边那么久,见过不少圈子里女神级别的人物,还是觉得那些浓妆艳抹浑身脂粉气的女人,和眼前这位眼角一勾都像在磨人的姑奶奶没得比。
他看愣了一会儿,板着脸严肃道:“等您身体好了,自然就能出院了。”
“哦。”对方笑米米的,眼睛弯出弧度,“什么样才算好?”
妲己被热浪烫伤,所幸的是伤的地方并不太碍事,小腿的骨折也不算严重,医生说休息一段时间就没大问题了。
梁居生答得脸不红心不跳,“这个还是要请示白总。”
他要是私自把人放走了,白总还不直接把他大卸八块。
妲己百无聊赖地玩着床头的输液管,指甲从上面轻轻划过,漫不经心地问:“他还在忙?”
三天了,那个男人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未曾出现在她面前过。
妲己讨厌极了这种感觉,连个最起码的交代都没有,就把她困在这个地方,他将她当什么?圈在病房里的金丝雀?
她很久没有去看过爸爸,Miffy也寄养在邻居家太久,哪有时间在这儿一耗再耗。
梁居生点头,从善如流,“是,白总每天都很忙。”
妲己微微一笑。
在这个风轻云淡的笑容里,她的手腕猛地一用力,输液管直接被扯断了,殷红的血瞬间流入管道。
梁居生大惊失色,刚要冲到她身边帮她把手里的枕头罢了,女人却更干脆地躲开他,将药瓶摘下来,随手一扬就摔碎在地上。
二十分钟后,男人阴沉着脸从门外走进来。
护士给妲己包好伤口,在这股压迫到汗毛倒竖的气场之下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妲己笑意明艳地举起被裹了两圈的手,三两下扯掉绷带,眼看着男人俊漠的眉峰快蹙成一座山,她才温静地开了口,那态度要多服帖有多服帖:“白总日理万机,想见您一面真的挺不容易的。”
他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她还要作乱的手腕,“闹够了没有。”
男人的黑眸里冷色很浓,“你就是这么温柔大方知书达理的?”
妲己心里一堵,微笑,“确实,长这么大没人说过我无理取闹爱耍小性子,白总您也是非凡人物。”
呵,这是又不高兴了。
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底一片深沉,“你想怎么样?”
“这话应该是我来问。”妲己道,“你打算这样关我到什么时候?”
“想出院?”
妲己抿唇,胸口说不出的闷,最终却只软了语气,“你让我走吧,白檀。”
从此山长水阔,各不相逢,也好过这样不清不楚地纠缠。
男人看着她眼角眉梢里溢出的难过,真真切切的难过,不禁一怔。
住在医院里让她这么不喜欢吗?
沉吟片刻,他道:“家里的保姆还没到岗,留在医院,护士给你换药也方便。”
妲己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有些不懂他的话。
白檀却在她身边坐下,淡淡道:“有些话,我本来想等你出院,找个合适的场合再说。”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妲己下意识偏头躲开,他却已然将手收回去,从怀里掏出两个红色的本。
“要么留在医院,要么跟我回家,明媒正娶的白太太。”
女人眼里清楚分明的铺满震惊之色。
白檀就这么将其中一个红色本子递到她面前,“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嫁给我,所以没想过直接拿它来约束你。原本打算等你身体好些了,戒指和婚纱也差不多完工,再向你求婚。至少别的女人有的过程,我白檀的太太也一样不能少。”
妲己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把自己呛着。
“你说过,要嫁之前至少先拜访你父亲。”他还是保持着同一种语调,说到这里,却皱了皱眉,“但我想还是等你身体好一些再说。”
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还不够老人家担心的。
妲己看了他一会儿,嘴角扬起凉薄的弧度。
白檀却仿佛预先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口吻平缓却有力道:“你是白太太,唯一的白太太。没有任何人会欺到你头上。婚姻不同于儿戏,决定结婚,我就不准备考虑离婚,也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妲己张了张嘴,冰冷的眼底渐渐化开温度,却仍带些许寒凉。
她低眸,接过他递来的本子,笑了下,“你跟我结婚,她不生气吗?”
虽然妲己根本不知道那个“她”是谁,但至少她清楚,那是个在白檀心里很有分量的人。
“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白檀道,“我不会和她在一起,也不想。”
妲己抬眸,轻笑着随口道:“难道你想和我在一起?”
“想。”
一个字,白檀说得很认真。
妲己的神经被狠狠扯了一下。
她几乎被他眉宇间的郑重说服,更加不敢看他眼里深浓的色彩。
那些慌张里隐藏的漏掉的心跳,使她过了好半天,才别过头,磕磕绊绊道:“那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男人没想她在介意这件事,可她撇着嘴,介意的表情又不像假的。
“有些事要处理。”
他回答的言简意赅,妲己却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倘若他和施老先生之间真是她猜测的那样,那么几天前烧毁的城堡不仅是施家的财产,亦是白檀不可推卸的责任。
施老先生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去向不明,总不能让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家出面处理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可她还是觉得哪里奇怪,转过脸来,鼓了鼓腮帮,拖长了音节,“哦。”
男人低低地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如果白太太不是每天晚上九点半就乖乖上床睡觉的话,大概已经见到我三四次了。”
他来过,当然来过。
只是时间太晚,又不忍吵醒她。
妲己脸上一热,喃喃道:“那我要睡美容觉的啊……”
以为她吹弹可破的皮肤是熬夜熬出来的吗?
男人失笑,故意面无表情道:“你男人白天不上班,谁挣钱给你踏踏实实睡美容觉?”
妲己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刚想大度一点原谅他好了,却又听到他磁性而低霭的嗓音缓缓扩散开:“我是怕见到你就会现在这样,忍不住告诉你。”
妲己一愣。
他俊透的五官里散开丝丝她未曾见过的温柔,“可是他们说,女人大多注重仪式感,尤其是你苏二小姐。没有求婚的婚姻,估计你也不会认真对待。”
妲己心中被某种温软的情绪所覆盖,傲娇地偏着脸蛋,不悦道:“你听谁说的?他们绝对是在诋毁我。”
她哪里是那么小肚鸡肠又肤浅虚荣的人?
男人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神好像将她穿透,“是吗?”
妲己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将结婚证又推回到他面前,“那就当我没看过,你按原计划再求一遍好啵?”
白檀,“……”
他家白太太还真是一点都不肤浅不虚荣不注重仪式感。
于是板起脸,“不好。”
妲己眼里毫不掩饰地盖上一层失落,白檀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否则怎么仿佛在她头上看到了两只毛绒绒的耳朵都跟着耷拉下来了?
然后,她皱着眉头开始喊:“疼。”
男人英俊的脸廓顿时正色,“哪里疼?”
妲己把手伸到他面前,针管戳出来的地方已经肿起了一个包。
看见这个,他彻底没心思和她玩笑了,“让你再胡闹。”
“白先生你很凶哦。”妲己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哪个没眼光的说你绅士又体贴。”
“彼此。”他不为所动,打开护士留在床头的药膏,轻轻为她涂抹,额前的短发散在远山般俊朗的眉间,光线摊开在鼻梁的骨架上,深邃又好看,“传闻中的白太太也优雅大方,没听说做出过什么拔针头摔药瓶的事。”
妲己窘了窘。
想起自己刚才干的事,总有种可能要被这个男人抓着小尾巴说一辈子的感觉。
可是——
一辈子。
她的眼睑轻轻阖上。
好遥远的词啊。
一辈子。
想都不敢想。
待他为她上好药,接了个电话,表情严肃了许多,妲己猜他是又有事情要忙,也大概知道他这会儿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因为听说她耍小性子摔东西了,不禁有点赧然地催促他:“你还是先回公司吧。”
白檀将手机揣回口袋里,手也顺势插在里面,挺拔的身影在她的病床上投下剪影,淡而无波地问:“真的不想在医院住了?”
妲己从被子里钻出个脑袋,黑白分明的杏眸一瞬不眨地瞧着他,“其实……还可以再住两天。”
男人眸里蓄上深讳的笑,“又不闹着出院了?”
妲己煞有介事地点头,明眸善睐,怎么都透着一股小公主似的颐指气使,“刚才那个护士姐姐长得蛮漂亮,舍不得走。”
还没看够呢。
男人蹙了下眉,倒还真回想了一下,“没注意。”
他就记得身材不好,小腿有点粗,上半身穿着白大褂像个水桶,也没什么兴致仔细看脸。
更何况,云城的人间绝色就在他眼前。
别人再怎么漂亮,又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
白檀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辗转过后,贴着她的耳廓,热息阵阵,“晚上再来看你。”
妲己赶紧又缩回被子里,闷闷道:“你别打扰我睡觉。”
“知道你起床气大。”他再次失笑,“我九点半以前来,嗯?”
这还差不多。妲己抿了下唇,道:“那我等你。”
白檀看着蒙在被子里的女人,大掌伸过去将她的被子扯下来些许,“谁惯的毛病,一脸红就钻被子。”
属蜗牛的吗?
“谁脸红了!”
男人面不改色,“嗯,我。”
*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听说妲己醒了,一群人接二连三地过来看她。
大多都是剧组里那些二三线的艺人们,和她有过一面之交,大多数人妲己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可她毕竟是一本行走的礼仪教科书,待人接物自有一套合适的方式,既不亲昵,也不失礼。
只是她有些奇怪,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来看过她了,可赵导却始终没有来过。
几次询问套话之下,才有剧组里的演员们犹犹豫豫地说:“我们也好几天没见过赵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