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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染简直是极度茫然。暗忖刘曜怎么出人意料之举接二连三,让人反应不及应接不暇。他满腹疑惑的将目光移到了那怒目而睁的人头上,看了片刻,忽而心中一跳,失声道:“这,这人面熟的紧,嘶……莫不是殷凯的?”
刘曜冷笑起来。“不错。此人正是殷凯的兄弟,叫做殷旋。他便是本王为何迟来两日的直接缘由。”
赵染被刘曜的一系列言行举止彻底打懵。他半张着嘴,望望刘曜,又盯着那人头看了好一会,末了摇摇头。
当年殷凯曾被晋廷任命为副将,协助他守御蒲版。因为二人相处甚欢,意气互投,又见殷凯也确实是一条勇武过人的汉子,所以赵染在下决心投降匈奴汉国时,并没有设计除去殷凯,反而掏心掏肺的一通劝说,最终成功的将殷凯一起劝反。
随后殷凯被汉国任命继续做赵染的副手,拨在赵染麾下。赵染殷凯二人都挺高兴,因着是故旧之人,相处起来格外契合,省去了许多麻烦。赵染也差不多开始将殷凯视为股肱心腹,着意将殷凯培养成自己班底的重要副贰。孰料去年一场战斗,殷凯被晋军俘虏,没多久就被处决了,为此赵染还嗟叹伤感了好一阵。
此刻赵染脑海中急转。这殷旋,乃是殷凯的亲弟,应该不会认错。当初在蒲版时,殷旋去过两次,赵染也当面见过,故而对这个面目和殷凯很相似的殷旋,颇有印象。只是不知如今怎么会无端的命丧刘曜之手?
想的脑袋发疼,也不得要领。赵染捕捉着刘曜的神色,迟疑着道:“大王,这本也是末将故旧之人,不知如何冒犯了大王?”
刘曜冷哼一声道:“此人当日找到军前,直说要归降于本王。本王本不欲留他,但他捶胸顿足,说兄长被晋廷杀害,他衔恨在心,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得以逃脱,前来投效新朝。本王见他口口声声要为兄报仇,忠心事我,便想起殷凯总也算是为我大汉国丧的命,便将此人留在了帐中听用,连着数日,都很是忠勤干练,我还暗道失一兄而得一弟,也还不错。”
说着,刘曜将长髯一捋道:“孰知这殷旋,乃是心怀叵测,接近本王乃是为了刺杀于本王。那天借口有要事密奏,先请屏退左右卫卒。还好本王多了个心眼,便叫卫卒只退至帐门外。那殷旋估计机会难得,便就铤而走险,忽然摸出匕首来刺,结果被本王亲手打倒,随即便被卫卒当场捕获。接着拷打了他两日,也问不出什么,最后本王不再耐烦下令斩杀了事,其实内中隐情,无非也就是晋朝君臣垂死挣扎,想要用此鬼蜮伎俩来害本王,他从而能残喘续命罢了。”
赵染听得嗔目结舌,心中复杂难言。他咂咂嘴,定了定神,才道:“这真是,哎呀。哪里能够想到?我这故人,不识大体,死有余辜。多亏大王洪福齐天,幸好没有伤到千金之体,不过此后更当要小心为是,晋人卑鄙,不可不防。”
刘曜看他一眼,差点顺口说出你不也是晋人吗,好歹忍住了没说。但这句话一出口,真乃是当面深辱于人,毕竟赵染能力不错,对他刘曜又还是素来恭谨的,没必要如此不给脸面。
刘曜把头一点,已有兵士上来,将殷旋的人头用长枪挑起,往长安城下走去。城上,麴允本在睁大了眼睛细看,等终于看清了那拧眉怒目的人头面貌时,不由大叫一声,人也晃了两晃,险些栽倒在地。
司马邺和索綝见他惊怒哀恸的模样,都有些不解,不由出声追问。麴允便低低道此人乃是他麾下斥候密探,前往匈奴军中军刘曜大帐处,执行死间任务。本心存念想,总指望他能大功告成,得以除去虏王;即算失败,也幻想他能逃出生天。如今见到人头,还有什么好说,果然是最糟糕的结果,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幻灭了。
麴允简单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末了泪下两行,哽咽难言。司马邺和索綝也是唏嘘不已,太息摇首。城下处,赵染的大叫声已响起。
“楼上听真!尔残晋君臣,竟然用此卑鄙的鬼蜮手段,妄图伤我名王!但福祸天定,有德运之人,又岂能伤在这些见不得人的险恶伎俩之下!我名王毫发无伤,尔奸猾小人早已伏法授首!奉劝尔等君臣,速速归降才是正理,勿要费尽思量,自寻死路!”
这番话,让城上一众君臣又恼又怒,但面红耳赤,无言以对。使人去刺杀,确实是出于下策,古来春秋国战,并不行此。
楼上,奔出一人,朝着赵染破口大骂道:“尔等夷狄禽兽,人人得而诛之,难道还要跟你讲什么规矩和道义?且须知你我之间,非是对等国战,乃是朝廷征讨尔等不思国恩的叛逆胡贼是也!”
大晋朝几无立足之地,匈奴人已成席卷之势。但仗打的如何,暂且不说,这文字和唇舌之间的争锋,断断不可落了下风。
众人一看,却是建威将军樊胜。樊胜乃是毕垒的旧部,关系莫逆。之前亲眼见老上司惨死赵染铁蹄之下,正自恨怒难消,现见赵染犹如桀犬吠尧般哓哓不止,便即出头大骂,聊出一口恶气。
刘曜行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打仗也是攻就攻退就退,没有过优柔寡断左右为难的。当下闻听城上訾骂,晓得劝降一道,恐怕现下是难以奏效,于是翻身上马,当即下令进攻。当今之世,兵强马壮者,才有资本笑到最后。战争的胜与败,国家的兴与亡,都是靠着真刀实枪打出来的,是靠无数的士兵拼死换来的,强力者从来都是用实际行动来说话,不屑于徒逞口舌之争。
阵阵胡笳声响,催人心寒。随着匈奴中山王旗所指,近五万大军全部动员,一批批一茬茬一拨拨的攻向长安城。刘曜坐镇中军,诸将皆不敢不尽心用命,尤其赵染这种惯打头阵的猛将,更是亲冒矢石,临前指挥,嘶吼连连。一时间,云梯飞升,冲车狂擂,投石车呼啸冲掷,燃着烈火的滚油兜头泼下,万千箭矢犹如急雨,恨不得将城砖也砸出洞来。长安城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又被迫全力展开了防御与反击。
到得第二日清晨,长安城上下,两边兵卒的尸首,硬生生比前日多出一倍来。城中现在已不足一万士兵了,连协助作战的平民百姓,都当场战死了三四千人。全城拼死拼活,奋力击退了匈奴军的三次强攻,最险一次,外城已破,晋军趁着敌兵一时后继不及,将一支匈奴敢死队全歼在瓮城中,好悬才将外城又夺了回来。
刘曜面色阴沉,骑在高头大马上,远望长安,默然不语。长安城的顽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他的印象中,数年前攻取晋都洛阳,好像也没有这般棘手。晋朝的疆土越来越小,军队也越打越少,到了如今长安几乎好似孤城一座,为什么还这般死撑呢?
刘曜纵然是当时异族中的佼佼者,但习惯了征服与杀伐的他,也想不到其中简单的道理。游牧民族总是瞧不起农耕民族的懦弱和温和,认为中原农耕民族只会守着脚下的土地,一代传承一代,像极羊群们只看到眼前的青草不愿移动。但他们哪里能理解,国人正是对家园感到眷恋和深深的热爱,才会在一次次的亡国灭种的危急关头,团结起来发出怒吼,不顾一切的拚死作战,击败一切敢来进犯的侵略者。
“父王,依孩儿之见,长安城城高防深,又上下军民一心,倒是劲敌啊,此次征伐,虽然我王师声势浩大,恐怕也不容易得奏凯旋。”
刘曜正立马中军大纛之下、随时随刻掌控战局之时,身侧后有声音响起。他回头瞧看,有一高冠华服的少年揽辔而来,却是他的世子刘胤骑在马上,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