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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郡处于陇西郡的东北方向,面积不大,只有陇西的一半大小。两郡最北端的接壤处,有一座牛背山,本来也是座野岭荒山,数月前,却有一拨人占据了这里,砍伐树木,搭建营寨,筑起关隘,修挖山道,也渐渐使牛背山添了不少人间生气,尤其是在山顶处,用硕大原木盖起了一座宽阔大厅,更显得气势不凡,粗犷古朴。
这一日,山顶大厅内,人头攒动,却都默不作声,只看向上首一人。那人年纪甚轻,样貌平凡,只一双狭长的三角眼,让人过目不忘。这人大马金刀的端坐在铺着毡毯的阔椅上,正在低头读着手中的一张薄薄信笺。不一会,他便看完了纸上内容,眉头略微皱起,又闭上了眼往后一靠,自顾沉思。
下面有人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叫道:“陈都尉,南阳王在信上,都说些什么?”这话一经问出,当即便引来厅中所有人的纷纷应和。这帮人,赫然正是不久前袭击雷七指抢马未遂的马匪。此刻大家七嘴八舌的,都急于想知道那薄纸上的内容是什么,毕竟这关系到这山上两百号人的前途和命运。
“都不要吵了。”
陈都尉弹起了身子,声音不大,却似金石相击的锵然之音,很是独特。他抬起眼皮,一双三角眼扫视了片刻,眼神中却是毫无感情的冷静之色。
下面人都不说话,满目期盼的注视过来。陈都尉缓缓道:“南阳王明确表态,愿意接纳我等落难的故旧。”
“太好了!”
一众翘首企盼的兵卒,闻言登时欢呼雀跃起来。还没笑闹几句,又听陈都尉冒出一句:“不过南阳王还有个条件。”众人忙收了声望去,却见陈都尉抖了抖信纸,复又将纸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咱们当年跟随老王爷,如今打算投奔小王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还要谈什么条件?”
“就是,老王爷没了,咱们就跟丧家之犬似的,东奔西走了好几年,这好容易一致决定去投奔小王爷,没想到这小王爷和他老子比,太不够爽利!”
“陈都尉快说什么条件,要钱咱们没有,要命倒有两百条。”
原来这山上两百来号人,从前都是先王司马模帐下的兵卒。司马模败死后,部下各奔东西,这些兵卒在陈都尉带领下,避开匈奴大军的锋芒,一路向西奔逃,穿过陇西到达了凉州金城郡一带。飘忽不定了好一段时间,后来偶然寻到了这牛背山的所在,便在此扎下营来,缺衣少食,不得已便从官兵自行降格为匪徒,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过了年把,陈都尉听说世子司马保早即了王位,如今在秦州也算势大,便合计这样漂泊在外,好似无根浮萍,靠劫掠为生也不是办法,便打算东归司马保。因陈都尉平时十分厚待属下兵卒,能够与他们同甘共苦,故而两百人也愿意听他号令,同进共退,有那习惯了马匪生涯觉得快活得紧的,也被旁人一阵劝说,便也就点头同意,于是上下一致决定,要改邪归正重新回归官兵阵营里去。
陈都尉便修书一封,派人送到上邽,详细的说明了自己及两百名部下的来历,诚恳地表达了一帮人有如游子渴望回归父母怀抱的迫切心情,委婉的透露了目前的种种窘境,最后言道,只要南阳王愿意接纳,从此便誓死追随,永无二心。
司马保莫名其妙接到这样一封信,本来很是诧异。看完了内容后,他陡然想起了这个陈都尉。陈都尉叫陈安,当年父王帐下确实有这么一号人,虽然年纪轻轻只不过是个小小都尉,却据说勇冠三军,骁悍绝伦,父王经常用他做冲击前锋或突袭奇兵使用。听闻过此人,却没有见过面,没成想当年长安城被匈奴人攻破,这陈安竟然有本事突围成功,且一直活着,如今还要求来归附,让人有些感慨。
陈安和高岳不同。陈安是从前老王爷的部下,本身也算是嫡系,又知根知底,没有什么复杂的牵扯,而且在如今困顿的情形下,伸手拉一把,他必然会感恩戴德,誓死效忠。司马保对陈安没有警惕也没有敌意,相反勾起了从前的一些往事,反而觉得亲切。他当即便叫内侍近前笔墨伺候,就要口述回信,当即照允。
又是平西将军张春在旁出言阻挠。张春的心态,和司马保又不一样。司马保对高岳敌视防备,是因为高岳不是嫡系,可能会是潜在的威胁和隐患。对陈安的心态的就好得多,他认为这是故旧,只不过是流浪在外,如今重新招收回来,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张春不仅敌视高岳,现在也敌视陈安。或者说,日后还会敌视王安,李安等等。张春的这种敌视,是本能的,是下意识的。一方面源于他狭窄的心胸和跋扈的性情,更重要的是,张春不会让任何可能会威胁到他地位的人,出现在司马保帐下和他同殿为臣。高岳是有本事的,不然不会短短时间便迅速崛起;陈安也是有本事的,不然不会只凭一个小小都尉的头衔,便颇有勇名。
他张春现在好不容易混到这个地位,司马保基本上也算是对他言听计从,绝大部分同僚下属,见他无不是恭敬有加甚至是谄媚阿谀。张春很享受这样的状态,故而,他绝不容许有任何人,来破坏或者分享他的这种状态。
如今这样乱世,多一个人才,便多一份凭恃,尤其是能够领兵作战勇武过人的将才。高岳本来也不会被司马保所重视,张春只要略略添油加醋几句,便足以夯实了司马保的敌视之心。但陈安真要来了,司马保定会礼遇有加,甚至越级提拔,万一日后发展到足以分庭抗礼,岂不后悔无极。
张春一念及此,心中便如猫爪抓挠。凡事未雨绸缪,提前做好措施,才可以更好的避免失败的发生。张春当即便出言阻止,直接叫那去准备笔墨的内侍出去,上来便与司马保言道,不要接纳这陈安。
张春跋扈惯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之处。司马保归为藩王贵胄,多少有些天家的尊贵和威严在。当着自己的面,张春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直接开口,代替自己命令旁人这样那样,或者经常生硬的插话打断,事前不禀报,事后不赔罪,这让司马保的心中很有些不高兴。
有的人,你对他好,他说这是正常的,你和他客气,他却习以为常,不当回事。你给他一千,他问你要一万,给了一万,他认为理所应该,直接便问你要百万了。用现在的话说,张春就是典型的不识宠,说文雅一点,也可以说是情商太低。
另外,在处理陇西郡一事上,司马保听了张春的话,命令高岳去打氐人,打败了氐人,又不兑现曾经的酬奖承诺,翻脸却要人家献上阴平郡,真正是出尔反尔的市井行为,在道义上站不住脚,惹来众多非议。最后连轴下来导致六千晋军,在阴平被莫名其妙的什么羌人暴动杀得全军尽墨,逃回来不过三百来人。司马保囚禁杨韬,其实也是一种迁怒,他在内心深处,对始作俑者张春,很是不满。
其实张春自身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不过是依靠着和司马保多年的主从关系,才得以达到如今的地位。但是他没有注意,再是亲昵关系,前面也要加上一个‘主从’,封建时代,这个主从关系理不顺,或者说不愿意理顺的话,往往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后世的明太祖朱元璋,一起打天下的发小、故旧不知杀了多少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