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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老人的地方是一间贵宾休息室, 里面摆着电视茶几饮水器以及七八个单人沙发。房间里用一个易拉罐装了不知什么油脂,浸上拧成绳状的棉条做了一盏简易的油灯, 放在屋中间的玻璃茶几上, 晃动的灯焰只有黄豆那么大,并不明亮。灯旁摆着厚厚的几摞书, 从封壳上看似乎跟历史有关。两张完整的单人沙发中间再夹上一张拆掉两边扶手的沙发,组成了一张单人床,单人床紧靠着里面挂着长幅山水画的墙壁, 上面放着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被, 还有枕头。窗帘很厚实,拉开应该能够看到外面的雪,以及各种变异生物, 如果是白天的话, 采光估计不错,但现在密密地拉上,一点光也泄不出去, 何况这点光还十分微弱。
老人就坐在一张侧靠着茶几的单人沙发上,穿着灰色防寒服, 腿上搭着一块毛毯, 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根杂乱。门口守着两个人, 他却神色泰然,一只手拿着个杯子,另一只手翻着本书, 时不时慢吞吞地喝上口热水。他脚边放着一个半明半灭的炭盆,盆上歪搁着一个茶壶,发出极细微的滋滋声。
见到乔勇等人进来,他清癯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微微冲他们点了点头,放下书,却没说话,睿智的眼中有着看透世情的平静与清明。
乔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样一个人,心中诧异,也暗自警惕,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眯眯地走过去,很自然地拉了张沙发过来坐下,随意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回手在背上背着的包里翻了翻,摸出一盒烟撕开,挑出一支倾身递过去。
“您老来一根?”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卫东以及那报信的手下因为怀疑和戒备而没坐下,此时看到他拿出烟来,眼睛一下子绿了,不由暗骂他抠门,前半夜聊那么久甚至达成合作协议也没见舍一支出来,同时又暗暗期待,等他发完老人,应该也会发给自己吧。
谁知道老人却摆摆手,“从来不抽。”声音深厚有力,沉淀了岁月的沧桑。
乔勇也不勉强,无视卫东两人殷殷期盼的眼神,又将烟收了起来。两人一阵失望,又不好开口讨要,只能在心中嘀咕几句。
“老人家贵姓?”散烟之后是看似随意的寒暄。
“免贵姓林,双木林。”老人神色散淡,倒真是一副跟人闲聊的架式,说着抬了抬手中杯子,“没多余的杯子,就不请你们喝水了。哦,我想起来了,隔壁休息室里好像有一次性的杯子,你们如果口渴的话,就去拿过来自己倒。”
“您老别客气,咱就说说话。”乔勇连忙道,“您在这里住多久了?”房间里的摆设一看就是长期居住的样子,因此他也就不给对方否认的机会,直接点了出来。
“有多久了啊?我算算……”也不知是没看出来他的那点小心思,还是完全无所谓,老人仰头微眯眼,掰着手指,嘴里喃喃算着数字:“五个月……七个月……哎哟,有些记不清了,恐怕有一年了吧,出现丧尸之后一两个月就来了这里,一直住到现在。唉,没有四季,连日子也分不清了。”
乔勇暗暗吸了口凉气,心想在这呆的时间可够长的,于是便更加疑惑戒备起来。
“是啊,是啊,别说您呆在这里面,像我们整天在外面跑,也一样弄不清时间。”他将手放在炭盆上一边烤一边搓着,笑眯眯地附和,而后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对了,林老,怎么不见你的同伴?”如果说老人独自一人在这里生活将近一年的时间,他肯定是不信的,不说这里还有半人,就是食物和燃料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面对他的探询,老人似乎早有预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而后淡淡一笑,微侧身看向沙发背后,“祈生。祈生!”如此连喊了两声。
就在乔勇三人莫名其妙的时候,就见沙发背后黑影一晃,转眼又缩了回去,不由被吓了一跳,以乔勇的自制力也受惊而起,所坐沙发被抵得往后退出一小段距离,发出沉闷的响声。
“别怕,他是我好友,胆子小,不会主动伤人。”林老微笑解释,只是眼神悲哀,满含无奈。
事实上因为时间太短,乔勇并没看清那人的样子,全是因为太过突然,而之前又没有丝毫察觉还有别的人在,所以才会受到惊吓,缓过神来也就不那么紧张了,但此时却听老人话中意思蹊跷,心中不由有些疑惑。然而没等他想明白,卫东的那个手下已经惊恐地叫了起来,连连往后退。
“半人!他后面的是半人!”
长时间被半人圈养,这些人心理上已被烙印下巨大的阴影,对半人产生了本能的畏惧,就是卫东在听到喊叫之声后,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如果不是乔勇仍然站在原地的话,他们俩人恐怕已经夺门而逃了。
乔勇眼睛一眯,目光变得锋利起来,先是看向仍然坐在沙发中一脸居家闲适的老人,然后再落向他身后的沙发背。屋内光线黯淡,沙发背后影影绰绰,那人躲藏得太好,看不到一丝一毫,但时间稍久,乔勇还是发现地面有被腐蚀过的痕迹,证明半人确实光顾过这里。
“林老,您的朋友是半人?”他开口问,声音有些冷。毕竟他们会被困在这里,有一半的原因就是半人,任谁也不会大度到毫不在意。
“喔?半人?半人……已经不能再算人,但也不是丧尸,这名字取得倒也勉强合适。”林老似乎没察觉到他态度的改变,喃喃自语,片刻后才想起他的问题,点头说:“如果你们说的半人是指生活在这体育馆里面那些发生了变异,身体柔软会生成腐蚀性粘液的人,我的朋友祈生就是半人。”
他的态度这样坦然,反倒让人无法指责。
“你的意思是说,它们原本是人?”虽然对此早有所猜测,乔勇仍然问了出来。
“当然。”林老哼了声,显然对于他的问法有些不满,但很快神色又变得怅然起来,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我亲眼看着祈生是怎么慢慢变成现在这样。”说到这,他语气蓦然加重,“虽然他们外形丑陋,不能再说话,也不需要呼吸,但是他们仍然是人。”
对于他的强调,在场三人都不以为然,在他们眼中,半人和怪物是等同的,甚至比变异兽和丧尸更让人厌恶。毕竟他们还能跟丧尸真刀真枪地干,甚至能杀个几进几出,面对半人却只能束手无策,乖乖地像羊羔一样被囚禁。
“如果是人的话,为什么把我们抓到这里来?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吗?”那个已经退到门边的卫东手下忍不住反驳,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丝愤怒的颤抖,或许还夹杂着恐惧。
这确实是某些人能干出来的事。乔勇暗忖,盖因想起了当初肉塔陈他们在小羯寨的遭遇。相较于那些羯人,半人的手段明显要温柔太多。当然,这并不能成为为半人开脱的理由。
很显然,林老也明白这一点,他有些尴尬地笑:“他们并没有恶意……”或许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赶紧在受害者发飚之前加快语速解释:“他们在异化的过程中大脑可能受到了伤害,智力变得十分低下,对过往也几乎全部遗忘,但却仍本能地亲近人类,但又害怕人……也许是害怕他们的样子吓倒人吧。”说到后面这一句时,他的声音有些低落,下意识地要往沙发背后看,不过头在转到一半的时候又收回来了。
“把人打晕抬回来,这亲近人的方式可真特别。”或许是林老的态度太过和善,也或许是他背后叫祈生的半人一直没露面,卫东那个手下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讥讽道。
卫东和乔勇反倒显得颇为平静,只不过并没有出声阻止他。
林老干咳了两声,对这个问题似乎也很无奈,语气有些无力地说:“至少他们没有见到活人就想冲上来吃掉。”
听到这话,三人竟然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就连原本怒气冲冲满腔委屈不平的那个手下都沉默了下来,他能够冷嘲热讽地质问,是基于对方态度温和愿意跟他讲理的前提下,但让他真正面对半人,又或者更为残忍的丧尸以及变异兽,又能说什么?说得更难听点,就算同为人类,实力强大的一方不一样为所欲为,就好像他们自己,不也是凭着武力将其他人压制下去,以享用到更多的食物?而那些因为饥饿而虚弱甚至死亡的人,又该去质问谁?
“您知道它们为什么抓我们来这里吗?”乔勇转开话题,问。
林老愣了下,听出他将自己当成了半人这边的,心中更加无奈,却也没办法解释,只是说:“我是祈生带来的。”他的眼中露出回忆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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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馆外左侧的大道上,一个巨大的浑身布满鳞甲的人形生物钻出茂密的变异植物林,出现在废弃的公交车顶上。他往四周看了眼,那双能让人寒透彻骨的冰冷眼睛里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似乎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那些往体育馆冲去的变异兽吸引了过去。
在这里他并没有闻到熟悉的气味,但是所有变异兽都往体育馆里冲,那就证明里面有吸引它们的东西。思及此,他纵身一跃,也往体育馆跑去。所过之处,沿途的变异植物几乎是下意识地收缩枝叶藤条,让出一条通道来,尽可能地不引起他的注意。偶尔碰到一两只变异兽,在对方做出攻击或者避让的选择之前,已被他先一步抓住撕碎。
随着越来越靠近那座体育馆,他终于从各种腥臭**的气味中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人类气息,那丝气味很淡,但对于所有的变异兽和丧尸来说却像极了一盏黑暗中的明灯,引诱着它们蜂拥而至。
围绕着体育馆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宽阔的石阶前,他看着上面已经被撞碎的玻璃门,没有立即进入。他不确定自己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是否能够控制住自己,尤其是在杀了变异兽见过鲜血之后。
体育馆外面的变异兽很多,大大小小足有上百头,围绕在四周,又以南面最多。因为那边离地十几米高的玻璃墙上破了一个大洞,泄露出来的人气味足以让变异兽和丧尸疯狂。而更为主要的是,里面有打斗的声音,还有变异兽听上去似乎有些凄厉的嘶吼声。
很危险!那里面很危险。他能感觉到,但却想不出原因。毕竟自从异兽化之后,便再没有变异兽或者人能够让他产生这种感觉。
十几米处高的玻璃墙破洞口就像是一个张着大嘴的怪物,散发出一股暗昧莫名的味道,让人产生只要一跳进去,便会被搅成碎渣的错觉。
他绕开了那面墙,还有那个充满恶魔般诱惑的破洞。而除了那堵玻璃墙以及眼前的观众厅入口以外,体育馆一楼的嘉宾以及员工出入口都已经被土石墙封堵上,很明显的人工痕迹,还有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子。他知道,如果有人的话,他们一定是藏在一楼。
未知的连他都感到忌惮的存在和人类的幸存者共存,让这个体育馆笼罩上了层诡异而神秘的暗影。
他驻立在石阶之下,周围的兽吼声传进耳中,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血液里流动的狂暴兽性与戾气沸腾着,让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血色,锋利的爪甲伸长又收缩,似乎有些难以克制。理智还在,他后退一步,但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离得最近的一只变异兽,开始了屠杀。
与云洲基地附近的兽潮比起来,这里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全部聚集过来的变异兽群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实力上都差得太远,他不能杀人,但杀这些东西却没有心理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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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名林道儒,是一位退休的大学教授。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一生没有结婚,父母早逝,倒是有一些亲戚,但从来没来往过,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不过他研修历史,大多数时间都埋首在故纸堆里,退休后也不例外,偶得闲暇也是养养花,喝喝茶,听点老戏,并不觉得孤独寂寞。
而与他的淡泊恰恰相反,凤祈生却是个官场中人。大起大落二十年,最终在风波过尽站稳了脚跟,四十之后仕途顺畅,由市至省,退下时已是封疆大吏。然数十年宦海沉浮,他却放弃了多次上升的机会,扎根于中洲,从未离开过。
札丰是一个工业化大都市,空气污染严重,本来不是养老的好地方,但林道儒住的是学校的家属楼,周围都是些相识几十年的老邻居,彼此之间关系十分融洽,不止是他,大部分老教授都舍不得这种邻里间的氛围,没有离开。再加上就在学校之中,去图书馆查找资料十分方便,有问题随手就能逮到人一起参研,于是他也就一直在这里住下了。
房子宽,凤祈生从位置上退下来之后也搬了过来。因为老伴早逝,家里孩子各有各的事业,也没时间陪老人,对于他的决定自然没权利,当然也不敢反对,只好每周就各自带着一大家子开着车拎着东西过来看看,略尽孝道。
按理,以凤祈生的身份,加上那一堆十分出息的子孙,哪怕是早已退休,在末世发生后也不会没人理会。但谁也没想到,一整个城市都完了,无论老壮,无论男女,不是变成丧尸,就是变成半人,像林道儒这样幸存下来的不足一百,而且都还是零散分布在市里,不说逃出城去,只因为缺少食物饿死以及被变成丧尸的家人咬死的就占了半数以上,而在寻找食物过程中死在丧尸嘴里的又占了剩下的半数以上,最后被半人弄到体育馆的就只有十来个人。凤祈生的子女后辈有没有活下来的都还是个未知数,更别提派人到这座城市里找已经变成半人的他。
“他们与丧尸不同,并不是在黑暗消失之后马上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林老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那时候祈生像得了病,咳嗽,发烧,清醒的时候很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家里有感冒药,退烧药,吃了也不管用。又去不了医院……”说到这,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深深的懊悔与自责。他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凤祈生,如果凤祈生跟着儿女住,在刚得病时就得到很好的治疗,说不定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认得人,后来开始掉头发,长脓疱,就渐渐迷糊了。直到有一天,我出去找吃的和水,回来时屋子的门大开着,到处都没找到他。”林老眯着眼,想起当时的慌乱,心有余悸。他这一辈子,早年失了父母兄妹,也就这么一个顶顶重要的人,风风雨雨六十多年,如同山岳一样为他挡着各种苦难和天变,失去这两个字从来没在他心中出现过。哪怕是死亡,他都觉得自己会是走在前面的那一个。所以那天突然发现这个人不见了,他才切切实实地明白到那种恐惧。
“但是没过两天,他又回来找我了。”老人呵呵地笑,眼角像是有水光晃了下,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看到仍然穿着离家时的衣服,几乎已经没有人样,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还固执地蹲守在门口的凤祈生,心被满满的喜悦和疼痛所充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