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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到达租的房子时,李慕然已经将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除了没用水擦洗外,看着多少像些样子了。镇上有自己的小型水电厂,正好建在河边,所以像这样的楼房还是供着水的,只不过是没有净化过的水,主要用来冲刷厕所。如果想将其用做其它用途,当然也没人会管。电限量,每天早晚来一个小时。水电费另收。
一进屋子,张睿阳就撒了欢地到处跑,每个角角落落都不放过,连院子也去看了,不时发出呀呀的惊叹,声音中充满了快乐。他最喜欢的是后面的那个院子,很宽,里面还有一个三条腿的老式藤椅,他钻到藤椅瘸了的那条腿下面,冲着屋里喊爸爸,又喊帅叔叔胖叔叔和姨姨,不过只喊出了一个人。
屋里李慕然已经开始在给肉塔陈处理伤口,张易在旁边相助,南劭见自己也帮不上忙,又听到阳阳在喊,就走了出去。见到小家伙躲在藤椅下面冲他挤眼睛,嘻嘻地直乐,不由抚额。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抬起头打量这后院。
后院有二十几平方米,一半铺着水泥,一半□□着,现出灰褐色被太阳晒得干裂的泥土来,上面倾伏着枯萎的植物,轻轻一踩就碎了,应该是以前的屋主种下的。院子里除了那把破藤椅,还有一些烂拖把用得快废掉的扫帚等杂物。院子连接着山脚,有道小门,这时从里面锁着。山上以前应该是长满了灌木的,但是这时也都是一片枯朽,没有分毫的绿意。当他继续往上看时,看到了让他惊讶的一幕,原来在楼顶与山壁上连接着三道两米来宽的天桥,直通半山。不知是建楼之始就有的,还是末世后才建的,难怪那些人都想往上住呢,竟然是有这样一条后路。
屋里传来肉塔陈哎哟哎哟的惨叫声,本来玩得开心的张睿阳吓了一跳,从藤椅下爬出来,就要往屋里冲,被南劭伸手捞住了。
“别进去,姨姨跟爸爸在给胖叔叔处理伤口,不能打扰,我们在外面玩儿。”
“可是,胖叔叔在叫……”张睿阳有些迟疑,一边抻长脖子想要从南劭肩膀上往屋里看,一边说。
“没关系,能叫说明胖叔叔精神好,会很快就好起来。”南劭摸了摸小家伙的头,然后蹲下身,将人放到地上,问:“肚子饿不饿?”
张睿阳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摇了摇头,伸小手到裤子前面的包里掏啊掏,然后掏出一根苹果味的棒棒糖来,递到南劭面前,“帅叔叔,我还有棒棒糖,你吃不吃?”
南劭一眼便认出那是早上自己拿给他的,顿时感到某种说不出来的滋味,眼中不觉露出一丝宠溺,将糖拿过来,然后撕开已经粘在上面的糖纸,看了眼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手的小孩,又笑着将糖塞回他手中,说:“吃吧,叔叔那里还有很多。不过每天只能吃一颗,不然牙牙该长虫虫了。”说完这句,他心中不免惨然,以后长虫牙只怕都会成为一种奢侈病了。
张睿阳将糖拿在手里,犹豫地往屋里看了眼,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要先拿进去给爸爸尝尝。
“这颗你自己吃。我一会儿给爸爸,胖叔叔,还有慕然姨姨一人发一颗。”看出他的想法,南劭叹气许诺。
“帅叔叔有吗?”小孩记性很好,掰着手指重念了一遍,立即就从可以分到糖的人里面发现少了一个。
“有。”南劭大感欣慰,觉得真没白疼这小家伙。
于是张睿阳心满意足了,大约是出于习惯,含着糖又想要往藤椅下面钻,幸好南劭眼疾手快将人抓住了,“以后吃东西的时候不准在地上爬。”现在洗手可没以前方便,不然他早就将小孩拎到屋里好好洗上一通了。
张睿阳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最后才磨蹭地在南劭旁边的石梯上坐下,吸了吸快淌出的口水,拿出糖。
“我知道,奶奶以前也不让在地上爬。”小孩大声回答,只是在说到奶奶的时候,情绪突然就低落了下来。
南劭忍不住伸手揽住他的小肩膀,再次施展转移话题*,“我叫南劭,以后叫我南叔叔劭叔叔,不要再叫帅叔叔了。”
“南瓜叔叔!”张睿阳愣了片刻,然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抬头看向南劭,不过只能看到他长满青色胡茬的下巴,忍不住伸出小手摸了上去,被扎得手心痒痒的,于是咯咯地笑了起来。“跟爸爸的一样。”
南瓜叔叔……南劭的脸瞬间僵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说:“是南劭叔叔。”叫全名也好。
小孩哦了声,收回手,专心地舔糖了。
南劭放下心,却不知道自己放心得太早,以至于南瓜叔叔这个称呼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屋子里,李慕然正戴着手套,动作熟练地给肉塔陈将左边的伤口缝合。左边伤口因为子弹是擦着边过,没有弹壳留在其中,也没伤到大血管,看上去虽然可怕,但清理干净后就可以缝合包扎,至于右边,相对来说要麻烦许多,所以留到了后面处理。
末世发生时,李慕然正在中州省人民医院实习,刚到普外几天,之前轮转过烧伤整形外科,骨外,泌尿外。清创换药什么的做得很多了,手术也跟着上过不少台,虽然总是干三助四助的活,但打结缝合是常事,如果遇到带教老师主刀的话,也有机会动动刀。当然,像处理枪伤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做,心中实在没什么底,但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汗出如浆,李慕然侧头在自己肩膀上蹭了蹭,夹了几块纱布将缝好的伤口盖上,便交给了张易,让他用胶布粘贴好,自己则取下敷巾重新铺在右腿的伤口上。这样做在以前她肯定会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但清创包只有一个,是没有条件再让她执行严格的无菌操作的。
右腿的创口必须切开,然后顺着子弹运行的轨迹切除坏死的组织,找出留在里面的弹头或者弹片,同时察看股骨是否折裂。这一系列事情看似简单,但做起来极为繁琐,需要熟知腿部的解剖结构,以免伤到血管或者神经,就算是有经验的骨外科医生也要花费不少时间,何况是手生的李慕然。
天色眼看着暗了下来,李慕然完全没有信心在天黑之前完成,就算再加一个小时的供电,也不见得够,于是只能对张易说:“帮我找些蜡烛,越多越好。”
这里只李慕然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所以张易又把南劭叫了进来,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南劭被难倒了,哪怕是末世前,他也不见得知道能在哪里弄到蜡烛,何况是现在。
“你先找找这屋子里,没有的话,就去交易市场上看看有没有人交换。”听到他的疑问,张易想了想,说。
南劭果断按照他的指示行事,将屋里角角落落,箱柜抽屉都翻了一遍,倒真让他找出了两段拇指粗的半截白色蜡烛。但这对做手术来说,是完全不够的,于是他抓了几颗尸晶准备去交易市场好好找找。快要走出门时,又倒退回来,把几个人瓶子里剩下的水倒进原来屋主的盆子里,顺便将瓶子清洗了下,然后带上,又把正扒在后门门框上往屋里看的阳阳给捎带上。
“不是说了不准看的吗,你为什么要偷看?”将小家伙扛在肩上,南劭问。
“没有偷看。”张睿阳立即摇头否认,但是又有些心虚,于是小小声地补了一句:“就看了一点点。”
“怕不怕?”南劭无奈。
张睿阳摇头,不过很快发现南瓜叔叔看不见,于是说:“不怕,我还看过怪兽吃人,爸爸杀怪兽。”在张易生病昏迷的时候,他就常常搬着小凳子到窗子边,看外面丧尸啃人的场面。后来张易背着他逃出县城,这样的画面就更少不了。他还小,根本无法明白那些意味着什么,所以就算是害怕也有限得很。
听到这句话,南劭终于明白到自己的想法有些矫情,现在还活着的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如果连血腥都怕,又怎么可能活得长久。他突然想起南唯,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自己以前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现在自己不在了,他要怎么活下去。随即哂然,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何必再去操这些心,以南唯对他的厌恶程度,想必是宁可死也不想要接受他的照顾吧。
“南……南瓜叔叔,你怎么了?”张睿阳见他半天不说话,心里忐忑起来,以为他生自己气了。
黏呼呼的小手摸在脸上,还有那让人哭笑不得的称呼,瞬间将南劭心中刚刚冒出头的难受一扫而光,他抬手抓住那沾满糖水的小手,从脸上拿开,再一次重申:“是南劭叔叔。”
“哦。”张睿阳很显然并没放在心上,目光一转,看到前面,兴奋起来,“南瓜叔叔你看,好多人啊。”
南劭无语,但交易市场已到,也顾不上继续纠正了。
这个时候回镇的队伍越来越多,所以交易市场上比之前更热闹,从吃食到各种日常用品,武器,应有尽有,可见异能者确实厉害,什么都能弄到。南劭带着张睿阳在人群中辛苦地挤了半天,终于让他找到一个换蜡烛的。
现在天时长,黑得晚,亮得早,加上白天还要出城猎尸,人们一般天黑就睡觉,很少有人用得着蜡烛,所以几大包蜡烛摆在那里,根本无人问津。南劭直接用一颗尸晶就全部换到了手,正要带着张睿阳离开,就被摊子上的一个拳头大的黑色石头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指了指那东西,他问。
摊主是个普通人,所以弄来换的东西都没多大用处,顺指看过去,脸上不由露出尴尬的笑,“不知道,我在镇子外面的树林子里面捡的,你要喜欢,给两块饼干就行了……一块也行。”
南劭身上除了几颗尸晶外并没带吃的东西,但是又感到那个黑石头里有生命能量的波动,实在不想放过,正想着用一颗尸晶换过来的时候,就觉得眼角有东西晃了下,坐在他肩膀上的张睿阳伸出手,上面赫然抓着一块饼干。
成功拿到黑石头,直到离开人群,南劭才问:“你身上还带什么了?”又是糖又是饼干的,他突然有种将小孩的包包都翻上一遍的冲动。
“什么都没有啦。”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想法,张睿阳主动将荷包全部掏了出来,摊开小手说。
“下回叔叔还你一袋饼干。”南劭顿感愧疚,于是许下承诺。
“好。”张睿阳一点也不客气。
等两人带着蜡烛,还有换来的水和糠饼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屋里灯开着,是六十瓦的白炽灯,光线说不上特别好,加上头一低就把亮给挡了,使得李慕然总是别过头去蹭汗水和有些花的眼睛。
见南劭带回来的蜡烛有多,张易立即让他在周围都点上几根,勉强起到无影灯的作用。
“幸亏你长得胖,脂肪层厚,抵消了子弹的部分冲力,没伤着骨头。”探指进切口中细细摸了一遍后,李慕然松了口气,对同样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的肉塔陈说。麻醉条件欠缺,她只用了清创包里自备的两管利多卡因局部浸润麻醉,受的罪可想而知。
肉塔陈咧嘴笑了笑,呼哧呼哧喘着气说:“那是……咱这一身肉……也不能白长……是吧……哈哈……”
李慕然没再说话,目光又回到了手上,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夹出一小块弹片。因为是手枪开花弹,一进入肉里就炸裂开,里面的伤比外面看起来严重许多。弹片不在一个地方,需要全部找出来,否则一旦遗漏一片两片在里面,就够肉塔陈受的了。
具体花了多长时间没人清楚,反正电断了,又点了第二轮蜡烛,张睿阳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李慕然才置了引流条收工。
将水*的地板拖了两遍,筋疲力尽的几人草草吃了点东西,就休息了。这一晚肉塔陈就睡在沙发上面,李慕然跟张睿阳睡在卧室床上,张易和南劭则在屋子里找到床凉席,就铺在院子里睡了。
半夜,张易警觉地睁开眼,发现睡在身边的南劭正双手枕在头后,眼睛睁着,没有丝毫睡意。
“怎么?露天睡不着?等明天再收拾一下,就可以睡屋里。”
他刚睡过,声音有些沙哑,在这暗夜中显得莫名性感。听得南劭心口微跳,不由自主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声道:“我在想,这样下去,我们还有多少活路。”
听到这话,张易沉默良久。
“以后我们都要像这样下去吗?被异能者欺压,也被那些不是异能者的人欺压,像条狗一样……”白天发生的事一直堵在南劭的心里,一到夜深人静,没有了其他事干扰,就又都浮现了出来。他以前是站在社会的顶层,只有别人上赶着讨好他,巴结他的份,又怎么可能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末世后那段时间,他也没受过这份屈辱。哪怕他深谙弱肉强食的规则,一时之间仍无法接受这份心理落差。
“先活下去,才能说其他。”张易笑了下,伸手摸了摸疼痛一直没停下过的腿,笑容里包含着说不尽的苍凉。当初在狱中,他为了活着出来,可不就是像条狗一样吗,既有让人害怕的尖利牙齿,又知道谄媚讨好。连他曾经带过的队员有事到他所在的监狱时正巧看到,都不相信那是曾经刚正不阿的他,眼中的失望和鄙夷他现在仍然记得,可是已经不在乎了。过刚易折,古人的话需要血泪的教训之后,才能真正明白。
“还能活得下去吗?”南劭问。
“嗯。”张易其实也不知道,可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这样答了。只要没走到最后一步,他就会一直这样回答。
南劭的心情好了些,他发现张易似乎有让人心情平和安定的力量。翻过身,他以手撑着头,问:“易哥,你多大?”
“三十四。你呢?”
“二十九。”南劭终于觉得这声易哥喊得不冤了,虽然之前也没人强迫他。“你的腿是怎么伤的?”他突然有种想要了解这个男人的冲动。
“在狱中被人打断过。”对于过去,张易其实并不那么避讳,只是很多时候不喜欢提而已。
“啊?”这个答案太出乎南劭的意料了,因为他怎么也看不出,张易像坐过牢的。
“我坐了五年牢,末世前才出来……”张易笑了笑,说,但是说到后来,想到甫一出狱见到的那一幕,心口剧恸,不觉敛了声。
“因为什么进去的?”天黑,南劭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问。
“渎职。”过了片刻,张易才回答。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南劭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张易呵呵笑了两声,才嗯了声,“都是过去的事,没什么意思,不提了。睡吧,太阳出来就睡不成了。”说着,翻了个身,片刻后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南劭也躺了下来,只是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不知道卧室里还有一个人跟他一样睁着眼睛,心绪起伏难平。李慕然在他们开始说话的时候,就警觉地醒了过来,她自从觉醒异能后,耳目都比常人要灵敏许多,所以哪怕两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她仍全部都听见了。
她终于知道自己原来并不是最惨的那个,父母离异,父亲想要儿子,所以把她扔给了母亲。母亲改嫁,为继父生了三个孩子,继父对她不怀好意,但她仍完完整整地保护着自己读到了大学。只要大学毕业,她就能彻底脱离那个所谓的家了。谁想到末世却突然来临,母亲和继父去学校接了几个弟妹回了继父乡下的祖屋,却独独扔下了在同城的她。于是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她只能跟着其他幸存者一起逃亡……
她抬起手遮住眼睛,不愿意再想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耳中传来小阳阳熟睡的呼吸声,让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不觉想到张易之前说的那句。
先活下去,再说其他。是的,要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