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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院原本只有桑薤、司徒羽然和我三个人风雨无阻地来听师父上课,而今一死一废,我一个人坐在菩提树下出晨功,显得十分寂寥。也许是师父看我太寂寥了,也许是想激发一下我所剩无几的上进心,他给我找了个伴儿。
夏紫灵霸占了之前桑薤常坐的位置,开始学习《太阴心经》。
我们境界一样,但她立志要超越我,每天都比我到的早。可惜的是,她自己也说过,有些事情光靠勤奋是不够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从巅峰陨落再到小星位,同境界内我没有对手,而且我的心脉一直在自愈,想赢过我,除非时光倒流。
师父教完一个新法术,让我和夏紫灵对练,我十分享受她那努力了却得不到回报的焦灼。
“为什么天书陵回来之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你是怎么开窍的?”私下里,她很不甘心地问我。
我说:“经历了生死,就顿悟了。”
是他人的生死,不是我的生死。
我白天修行,晚上在藏书阁翻阅典籍,查了许多有关妖怪的书,对有的妖怪来说,心是可有可无的,不如内丹那么重要,可一旦失了心,身体里的血越流越少,体质越变越差,总归是不能善终。所以最后活下来的妖,要么是靠长生水之类的灵药续命,要么就是找到一颗同类的心,挖了给自己安上,从未听说过无心之妖能自己长出心来——至少书上是没有记载的。
有一次师父在传授捉妖之道,我状似不经意地问他,如果一个妖怪被挖了心脏,它能不能不依靠外力而自愈?
师父说,妖不能,魔兴许可以。纯血魔族拥有强大的自愈力。
我便不敢再问了。
发生在我身上的异事不止这一件,地狱伞认主,星辰棋胜过神尊,失去的心自我修复……难道我前生是个魔君,受到刺激正在觉醒?这个念头吓了我一跳,我想,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奇迹。
是啊,这世上是存在奇迹的!
枯木开花,绝处逢生,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所以,请上天再给一点奇迹,让白夜活着从九天玄火里走出来吧!
我跪在祖师殿中祈求:“神灵在上,祖师爷在上,我愿用自己的性命换白夜生还。天书陵之行乃是奉东君之命,无意冲撞太一神尊,若上天有怒,就降怒于我吧,我将替他赎清所有罪孽,便是来世堕了畜生道也绝无怨言……”
斜风细雨,繁花尽落,我坐在窗前幻想奇迹。
却不知,当晚曲寄微就下了山,一个人去天书陵探寻白夜的踪迹。无尽之路很长,流浆谷里遍布毒虫,天书陵的大门坚不可摧……无法想象他是用什么方法进去的,只听闻回来时浑身是伤,背上让一道火焰灼穿,还没走到沉浮境就倒下了。
老神医带着几个徒弟忙活了两天三夜,把他丢到气运屋里自生自灭。起初每天都有不少人成群结队地来探望伤情,无一例外都让药童堵了回去。后来曲寄微醒了,说想见我,他们才把我放进去,且严正地警告我不许哭闹。
我怎么会哭闹呢?
我只不过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而已。“为什么要一个人去?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他说:“对不起,我没有找到他。”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九天玄火把天书陵炼成了一堆焦土,他赶到的时候,火势淡去许多,但空气中仍漂浮着大量的明火,别说活人,就连天书碑上面的字都融化了。
这本是大家都料得到的结果,他何必犯傻呢?
“他毕竟养过我,教过我法术,我却因为我娘的死记恨他,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现在我终于明白他当年的感觉了,我恨我自己,你也一定在恨我……”
“没有,我不会恨你的!”是我让未明拖住了,是我棋局解得慢了,是我执意要回头救他,就算有过错,也应该我们一起承担。而且,大家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活着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为什么要互相埋怨呢?
曲寄微白着一张脸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喜欢他。”
“我没有!”
不管别人怎么看,我绝不承认这一点。他的猜测只是猜测,这件事情,白夜生前无人知晓,死后就更没有道理说出来。莲烬魂魄的衍生品,纪梨爱过的男人,小师叔的养父——这是一个最不能爱的人,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我的感情都不正常、不应该,我不想让人看不起。
“可是梨花,你虽然面上装作不在意,心里却在哭,我感觉得到……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不敢出现在你面前,更不敢和你说话,又怕你会想不开,就只好……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跟着你,那天你在祖师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不禁有些头晕。他听到什么了?
“你不想我折寿,所以自己去送死?”我压低嗓子怒骂,“你以为这样就能把他换回来吗?你是不是傻?你以为天书陵里真有神灵会和你做交易么,你能挽回什么?你什么都挽回不了,你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抱歉……”
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我不想听他道歉。
“让白夜死的是青魄和神尊,不是我们。”我跪坐在他床前,把薄被往上拉紧盖严实,“而且我没有骗你,我或许是有点喜欢他,但至多只是迷恋他的容貌罢了,不是那种要和他在一起的喜欢,就算他活过来了,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我说的很认真,就差指天发誓。
他闷咳一声,神色惨淡地说:“你还是爱着那个挖了你心的魔头。”
莲烬和白夜,爱上哪个会更糟糕?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根本不值得去想,因为都不会有结果。望着曲寄微因为干涩而毫无光泽的嘴唇,我不免一阵酸楚。自从我对他放了狠话,风度翩然的曲长老就变了样,不但变得忧郁深沉,笑容寡淡,还隔三差五地受伤,把自己弄得很憔悴。
我很怕他堕落成白夜那样。
我叹气道:“你别再折腾了。天机崖上喜欢你的女弟子有很多,术士会里仰慕你的姑娘也有很多,还有普通人家的闺女,你随便走在幽州大街上,她们就看呆了,她们性情温顺,善解人意,比我好了不知多少倍,一次娶个十个八个都不是问题。你要想找个女妖,青丘山的狐女,独苏岭上的雪女,各有千秋,都是绝色,只要你愿意,她们必然是千肯万肯的。”
曲寄微说:“我不愿意。”
我气闷,恨不能亲自去一趟青丘,把她们最美最诱人的火狐公主绑回来扔到他床上,就不信他不动心!“你不愿意也不成,你一把年纪,该办正事了。”
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微微动怒道:“我只喜欢你,别人再好我都不愿意。我不会娶妻的。”
我呼吸一窒,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死心,还存了这么深的念头。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想听,我说一万次都可以。”他看着我,漆黑的瞳孔宛如幽深的监牢,那声音低缓轻柔,没有太激烈的情绪,却又字字坚决,“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可是,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你笑一笑,我高兴一天,走到哪里都是牵肠挂肚,只要一想到你,心情就不受控制地时好时坏,一点道理都没有。更没道理的是,你需要我的时候利用我,不需要的时候就和我撇清关系,我竟然不生你的气,你嫌我碍眼,我躲着就好了,只要你过得好,我没什么不可以。”
他的话如割如炙,听得我心头一阵冷一阵热,忍不住辩驳道:“我不是嫌你碍眼,我只是——不想耽误你。”
没有人会真的讨厌一个把自己奉若珍宝的人,哪怕在我知道他是纪梨的儿子时,我也没有一丝憎恶的情绪。我恨的,是命运弄人。
可他并不相信我,只是认命地说道:“我不管你如何待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遂心意。这种心意,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变了。”
像是一道骇人的诅咒,投入一潭死水,溅射出冰寒彻骨的水花。
“不、不会一生不变的……”
笃笃笃,有人敲门。
“该喝药了。”一个童子端着药碗推门而入,他走到曲寄微近前,不耐烦地瞟了我一眼,“怎么还赖着不走啊,不知道病人需要休息吗?”
曲寄微道:“我没事。”
“是吗?”药童眉峰一挑,他把药碗放在床头,伸手便往曲寄微胸口一摁,“扯了这么久的闲,忍得不辛苦?这里的淤血都要喷出来了。”
“噗——”曲寄微当真让他摁得喷出一口黑血。
“喂!”我愤怒地瞪着言行粗暴的药童。
他抬手两根银针插在曲寄微颈间,慢声道:“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让他喘口气把药喝下去,你别再刺激他了,否则医仙下凡也救不了。”
我光顾着和曲寄微说话,没有注意到他其实十分难受,只好忍着一腔数落离开了。隔了几日再来,药童同样没有好眼色,曲寄微有些愕然,他觉得我根本不想再和他见面。
我问他:“你好点了吗?”
他怅惘地点头。
“那就好。”我仔细端详他的脸色,直到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才安心地说,“那天的事情我们没有说完。”
他淡淡一笑:“你就不怕我现在吐血给你看。”
“关于你说你喜欢我一生不变这件事……”
我尚未说完,被他急急地打断:“梨花,我的心不是我能控制的,你不能回应我,难道我连爱你的资格都没有吗?”
“小师叔,你冷静一点。”
他别过脸去咳嗽,肩头重重地震颤着,吓得我赶忙说:“我是来告诉你之前是我不对,我怀疑你的动机,而且不想耽误你的时间,我觉得一刀两断对我们都好。但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就后悔了。你想做什么我不阻止你,你顺你的心意,有人在我身边照顾我,我一点也不讨厌,所以,你以后不要躲着我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曲寄微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的确,让他离开的是我,让他回来的也是我。
我生生地挤出一个笑:“我又不是多恶毒的人。”
这些年来来去去在我身边对我好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他甘愿为我出生入死,我哪里就能冷眼旁观,毫不动容?所以,“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冒险之前一定要先告诉我,我可以陪你一起。一个人去天书陵这样的事以后绝不能有。”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好。”
“那你先好好养伤,以后不许胡来了。”
曲寄微笑,那是一个我熟悉的,如同春花绽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