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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宫中设宴,邀请各宫中嫔妃与朝中大臣来观赏蒋函的哥哥举鼎,地点设立在御园中的蒲雨园。
蒲雨园建设在一片水坪之上,水坪乃是填土造岛用时两年完成,四周全是浩浩荡荡的池水,微雨初霁后放晴,一条彩虹正架起在天穹一边。
碧云青天白鹭飞,流花香池鸳鸯浴。
众人一批批地被几艘画舫载着从荷池对岸游览上岛,平日里大臣们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时间便定在了傍晚。
夕阳西下,在池面上投洒出一片金辉。
杨炎凉安排皇帝与几名紧要大臣们在一艘画舫中最后登岛,苏皖柔平日里凡事便最爱冲在前头,她便带着各宫中嫔妃与阿阮一起最先登岛。
皇帝乘坐的画舫最大,他站在最高层最前首,举目瞭望整片波光千顷的池面,粼粼水面之上沙鸥飞翔、燕声阵阵,皇帝身旁几名要臣陪同着,仍不忘说些家事国事。
“皇上,微臣前些时日往东都去,一路所见皆是京城富豪官家的坟茔壁垒,上下周边建筑与草木的根植都极其的奢侈靡费,微臣以为此事该有所杜绝才是。”户部郎中葛顺昭慢慢说道。
皇帝眼望后廷这一汪明净的湖泊山水,微微颔首,“愿闻其详。”
得到皇帝的回应,葛顺昭立刻继续进言,“自古帝王都反对厚葬,因为这些用去的钱财布帛,非但对亡故者无一点用处,还损害生人的家业。近年来,逐家奢靡,相继效仿,竟然渐成风俗,使百姓的家财多至凋弊。然而,魂魄既已归天,百姓的家宅是思慕生者赖以生存的根本。墓茔是真宅,自家已有房舍,却又另外兴建田园,名义是下帐,却又多出许些冥器等物,竞相比拟奢侈。这些行为非但于礼不合、还违反禁令,并不得宜,戮尸暴骸也因厚葬财物引来贼人觊觎。”
“那爱卿以为此事又该如何处置?”皇帝左手扶着舷栏,回头看他。
葛顺昭毕恭毕敬地道:“过去虽有约束,但负责此事的部门并无申明,因此丧葬之家没有可以依准的标尺借鉴,这才是如今一团乱象的根由。微臣以为,应该让负责此事的部门,按照品令的高低来有所节制,冥器等物也该定下色数及长短大小,园宅下帐该全部禁绝,坟墓茔域务须简俭,所有送终的器具不得以金银为饰。如有违反者,应先决杖一百,倘或州县长官不能举察,也该贬授远官。”
皇帝认真听完户部郎中的建议,胸中极是赞赏,颔首说道:“朕以为爱卿所言甚是,若欲推行此法,还需召集群臣齐来商讨决议。”
葛顺昭的意见被皇帝采纳,他很是高兴,躬身退后,然而皇帝身后的其他朝臣听完他的提议,却各个互相使递眼色,神情多有不屑。
此时诸人眼望池面,但见采菱舟散,眼中皆是水天一色,这千顷琉璃上素鸥翔飞,两行新雁直上青天。
此刻已然登岛的妃子们,在岸上却是媚眼轻飘、争奇斗艳,四妃依如继往地抱团儿,碧玉与潇湘分别站在一边,阿阮跟在表姐姐身后,小鹿一样的眼睛看这些人。
碧玉本是推辞不来的,她不愿与皇帝多见面,是苏皖柔再三着人邀请,最后自己亲自去请,她才换身素色衣裳,在两名宫女搀扶下,缓缓来到后宫中心,与诸人一起前后来到。
她肯大驾光临,苏皖柔自然拉着她说话,“身上感觉怎样?舒服点没有?我前些时日送给你的那些人参什么的,都吃完了吗?”
“多谢姐姐关怀,但我这身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我也没有什么心肠了。”她始终垂着眼眸,不愿正视贵妃。
阿阮便站在姐姐身后小心翼翼地瞧着这位碧玉美人,她整个人看起来纤柔袅娜,就像是一个一推就倒的瓷娃娃一般,憔悴到不堪一触,任何人见了她说话都要小声些,生怕把她吓到一般。
阿阮忽闪着大眼睛瞧她,碧玉看她一眼,却一脸不喜,别开脸去,阿阮一阵愕然。
此时四妃脸上的神情都是讥刺嘲讽的,他们看向碧玉的眼神也都十分不善。瞧她那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可怜兮兮地装出来给谁看?她们心中大概这般想。
此刻皇帝与朝臣们也互相说着话登上岸,妃子们立刻转眼瞧他。
今日这小型聚会还算隆重,连公子王孙们都齐齐来了,他们从下一艘画舫上依次登岸。
渐渐的,人们都围到皇帝周围,他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耀眼——但见乘鸾扇底,他美姿仪、影婆娑,高冠博带、整个人通体威仪富贵,惹人倾慕。
阿阮忽然发现他竟是如此出众,脸上立时羞红一片,低下小脸。
苏皖柔转眼见她春眉轻锁,脸上是含笑羞赧的笑意,便轻轻拉了拉她的手。
中央腾出一片空场,四周坐席上坐满了王孙公子、朝臣显贵、妃嫔侍女,她们面前的长案上都摆满了新鲜的瓜果,诸人温香傍酒,久别后正互相交谈。
皇帝坐在主位,目光在众人欢笑的脸上一扫而过,向身旁的杨炎凉说道,“可以开始了。”
杨炎凉叫人负责一一传令下去。
今天压轴出场的是蒋函的哥哥,前头还排演了一些其它的节目,凤栖国能人辈出,精通于吹拉弹唱的不在少数,何况是宫廷中有专门供职于此的歌舞伎艺人。
苏皖柔坐在皇帝的身边,两人相互敬酒,阿阮坐在姐姐这边下首位置,笑着看他们一眼,伸手捏起案上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目光便被舞池中央的绿腰舞所吸引。
东西南北四面均设有一扇屏风,前头坐着一排曲调伎人,凤管鸾丝环奏场中,听得众人醺醺欲醉,直到潇湘出场,惊艳了众人。
皇帝十分高兴,特赏她御酒一爵,她谢恩后,远远向皇帝瞟两个媚眼,入席归座。
岐王坐在阿阮的右手边,生性好动,不断拉阿阮衣袖逗弄她。
被他烦不胜烦,阿阮气鼓鼓地拿起一个翠碧水晶杯,把里面的水全部都灌到嘴里,岐王吃惊得瞪大眼。
“阿阮你真猛!你知不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岐王笑得欢快。
“什么啊?”阿阮脸上已泛起潮红。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双眼迷迷糊糊得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脑袋也是晕晕沉沉的,才发现刚才那根本不是甜水,而是酒水。
她扶住桌子慢慢站起身,左摇右摆地离了席,蒲雨园所在的这一片石坪十分之大,她穿过一些姹紫嫣红的灌木丛,来到一丛柳树下,扶着树干慢慢坐倒。
她担心自己喝醉酒后在这样的盛会上做出不合适的举止、或者说出惊天动地的话,给九哥哥和表姐姐惹麻烦,便自个儿先躲得远远地醒酒。
她闭着眼睛昏睡了一会儿,却感到两只脚上痒痒的,低头看,只见两只白色的蚂蚁在她脚背上转圈。
她坐的树根旁边有一个蚁洞,那蚂蚁排成整齐的直线,滚动着一个粪球搬家,她嘻嘻一笑,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根细树枝,扎在蚂蚁路过的地方,果然这些蚂蚁们顺着细树枝一一爬上去,她又把细树枝头脚倒过来,这些蚂蚁便在这根细树枝上来来回回地爬来爬去。
她玩一会儿,便觉得有点腻,扔下树枝站起身左右看两眼,但见前头有一座巍峨的宫殿,她便步履轻盈地走过去,发现阳光有点辣,便决定转到背光的另一边休息片刻。
沿着高台绕过宫殿,令她感到惊讶的是,在转角的一霎那,她发现一个人。
那人正站在宫殿窗下背对着她,低着脑袋,不知在捣鼓着什么,他身材魁梧极了,约有九尺之高,穿着半耷拉的褂子,两个光着的膀头宽得仿佛能扛起整座泰山。
或许是她见识浅,阿阮有生之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壮硕的男子。
她便好奇地转到了他的面前,这男人手里把玩着一样东西,看起来很有弹性,他左右手拉了拉,忽然意识到跟前站了个人,抬头看登时吓了一跳。
他靠到宫殿的窗上,瞪大眼看阿阮,喉咙里咕咚一声,“你……你是什么时候站到这里的?”
阿阮好奇地盯住他看了半天,总觉得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她眨眨眼……这名男子上下打量她一眼,“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阿阮盯住他的脸端详着,忽然眼睛闪过一阵明亮,伸出手指指住他,“我记得你!是你!”
他鼻梁上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
这男人还是上上下下看她,“你是认错人了吧?我可并不认得你!算了,我也懒得跟你说,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望着他倔倔离去的背影,阿阮百无聊赖地叹息一声,顺便走到前头的台阶上坐下,倚着栏杆抬头望。
这宫殿琼台环回,檐边勾起鸾翼,骄傲地翘起入天穹中,她便头靠着汉白玉扶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天边聚了又散的白云,怔怔发呆。
此刻她脑子里什么也不想,轻松自在极了,因为喝过些小酒,眼眸看起来便水润润的,充满迷离的色泽。
过一会儿,她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并不知道此刻园宴上,左肘支在膝头手里持着酒杯的皇帝,因为在人群中忽然不见了她的身影,正在场中努力逡巡。
这时蒋函走到舞场中间说道,“承蒙陛下垂爱,我哥哥练就的这番力能扛鼎的本领,才得以在诸位达官贵人眼前展现。”
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之前那些歌舞表演不过是为助兴,然而眼下阿阮却不见了。
“稍候!”皇帝看向杨炎凉,“你去派几个人找阿阮回来。”声音不高不低,众人都能听得见。
杨炎凉面有难色,“这……不太好吧?”声音很低。
“快去!”皇帝不理,吩咐。
杨炎凉正招呼了几个太监准备去找阿阮,谁知这时候她自己晃晃荡荡地回来了,众人都把目光看向她,神色各异,她还有些不解,茫然地伸手挠了挠脑袋。
皇帝看她两眼微微一笑,转眼看向场中,“可以开始了。”
坐在皇帝身旁的苏贵妃,也是看着表妹温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