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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驾到——”
“昭婕妤、穆婕妤到——”
我在宛清与梦薇的左右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入锦乐宫坤安殿中。幔帐垂帘,微风轻拂,金粉雕琢的蜡烛燃起熊熊不灭的焰火,散发出浓郁迷人的香味,深吸一口,着实沁人心脾。
我两眼目视前方,只见太后与乔序坐在主位上,正笑盈盈地看着我,而我的余光所到之处,皆是恭谨万分的表情。
走到中央,宛清与梦薇放开我的双手,退后一步与我一道向乔序和太后行大礼。
“陛下万福金安,太后殿下万福金安!”
太后慈眉善目,赶忙吩咐:“皇后免礼,昭婕妤、穆婕妤也免礼,入座吧。”
我们各自走向属于自己的座位,等我坐上主位之后,众人才在郑棠与锦乐的带领下起身向我行大礼。
“皇后殿下万福金安!”
我素来不喜欢这些虚礼,急忙抬手示意他们坐下。为了避免气氛凝滞,锦乐忙给身后的赵司乐使了一个眼色,命她继续带领歌姬们演奏乐曲。放眼望去,真不愧是一派“歌台暖响,春光融融”(1)的奢靡之景。
这一次位置排得十分有意思,主位以右是四位妃嫔,她们后面是其他较远旁支的位置。按理说,乔巍与世子嫔属于第三代旁系皇亲,位置应该在郑棠身后,但他们却坐在了锦乐与驸马的旁边——那可是岐山王夫妇的位置!就算乔巍与世子嫔代替他们的父王和母妃出席,那也是违反仪制的做法。
他们怎么会坐在那儿?是太后与乔序安排的?为了彰显天恩浩荡,独宠岐山王一家,还是乔巍故意暴露自己的野心以示挑衅?
锦乐看着我,仿佛猜中了我的心思,转眸看着乔巍道:“巍堂弟,十一皇叔的病情好些了么?”
乔巍看着她,拱起双手,微微一笑:“多谢皇姐关怀,有母妃与家医悉心照料,父王好多了,临行前特意嘱咐我带来歉意,不能亲眼见证小和睦抓周时刻,是父王与母妃的遗憾。”
祁延顺的黑眸一转,即刻接下话茬:“王爷与王妃是和睦的长辈,按理说应该咱们晚辈带着她登门拜访才是,世子这么说,可就折煞和睦了。”
乔巍连忙摇手:“岂敢岂敢?倒是驸马爷这么说,唬得堂弟我连见面礼都不敢献了。”
锦乐入鬓的长眉柔柔一舒,笑道:“谁唬得了你?快说说,带了什么见面礼来?”
乔巍向世子嫔薛令芬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地执帕掩唇,柔声回道:“长公主与驸马爷为人厚道,妾身与世子也不能缺了礼数,今日特地从王府带来独弦箜篌一件,作为赠给和睦郡主的周岁礼,还望长公主与驸马爷笑纳。”
“独弦箜篌?”锦乐饶有兴味地笑了笑,“父皇在世时,曾跟本宫提过这件稀世珍宝,据说它琴音似流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但是凭谁也没见过,世子嫔如何得到?”
薛令芬笑语嫣然,态度恭谨:“长公主殿下容禀,这是一位得道高人转赠家父的宝贝,家父见它绝世稀有,普通人家恐不能享受,便命妾身将它带到王府,作为妾身的陪嫁。”
“陪嫁?”锦乐一张俏脸微露愕色,“世子嫔将陪嫁转赠和睦?这礼恐怕太过隆重了。”
薛令芬柔嫩的颊上飘来一阵淡淡的粉霞,低眉道:“正是,不瞒长公主殿下,妾身很是喜欢和睦郡主,心底也盼望着将来能生一个像她这样玉雪可爱的宝贝,只是不知,殿下肯不肯让妾身先把她当自己的女儿来疼?”
锦乐拉着她的手坐下,笑逐颜开:“怎么不肯?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你和巍堂弟也成婚快三年了……”锦乐倾身附在她耳畔,喃喃低语,“怎么肚子还没动静?”
这话落在乔巍耳畔,他霎时羞红了脸:“皇姐笑话我呢,咱们与陛下殿下同时成婚,如今殿下尚未诞下嫡子,咱们怎么敢先生一个。”
乔序听了开怀大笑,转眼望着我:“皇后,你可听见了?你要是再不给朕生一个嫡子,岐山王府一脉的香火还怎么继承?”
我的脸瞬间双颊红到耳根,这……这又关我什么事?我们不是还没那个啥吗?怎么会有孩子?想着想着,我羞怯地低下头,轻轻咬住嘴唇,避开乔序和众人的目光。
祁抒意摇着团扇笑吟吟道:“殿下害羞什么?依嫔妾看,您还这么年轻,为陛下诞育嫡子嫡女是早晚的事儿。”
乔巍与薛令芬旁边不知坐着哪位皇室宗亲,他听了祁抒意的言论,不由哈哈大笑:“明懿娘娘此言差矣,咱们世子与世子嫔已经不年轻了,本王在世子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儿女绕膝了。”他朝乔巍探身,揶揄道:“该不会是巍堂弟你不行吧?要是不行,我王府的家医那可是一把好手,我跟你说……”
他尚未说完,就被身旁一位丽裳华服的女子死死拉住衣角。她慌张地小觑着太后与乔序的容色,低声喝道:“陛下与太后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还不快住嘴!”
他这才顿觉失言,当即带着自己身旁的女子跪下磕头请罪:“皇兄恕罪!太后恕罪,臣一时口不择言,丢了皇家脸面,臣罪该万死!”
乔序不动声色,慢慢摩挲着杯沿凸起的龙腾纹路:“想不到三四年未见,四弟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看来塞北黄沙是无法将你打磨成器了。”
他浑身抖如筛糠,依然强作镇定:“臣弟惶恐,辜负了皇兄信任……”
乔序指尖一顿,冷冷勾起唇角:“你不仅辜负了朕的信任,更辜负了父皇生前对你、还有你母妃的宠爱!”
听见“母妃”二字,他突然抬起头来,惶惑地看着乔序,仿佛想争辩什么。乔序也不甘示弱,与他四目相对,沉声道:“孙文英,传朕旨意,海泽王御前失仪,言语轻浮,着降为郡王,于和睦郡主周岁礼翌日迁居泰陵,终日于先帝陵前忏悔,非诏不得与王妃回到王府。”
等等,海泽王……我记得慎长萱曾跟我说,怀柔贵妃与太后争夺后位时,打算自己当皇后,立泽王为太子,莫非这位海泽王就是怀柔贵妃与先帝的独子?当年的皇四子?
我不禁转头看向一旁的昭婕妤万梦薇,她的位置刚好在海泽王正对面,要想确认他是不是怀柔贵妃的儿子,只要看她的反应即可。
可我很快失望了。
万梦薇那张精美绝伦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惊愕甚至是悲痛的情绪,反而有些如释重负,好像甩开了一个包袱。
她意识到我正看着她,不免转眸微微一笑,朝我致意。
就在那一瞬间,我豁然开朗!她的笑意告诉我,海泽王被贬,对她,对整个万氏家族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万梦薇目前虽有得宠趋势,可明眼人都知道,她在宫中依旧如履薄冰。虽然我对海泽王不够了解,就凭他刚才在宴会上的表现,八成也是个靠不住的人,万一他此次回京动了什么歪心思,那万梦薇就危险了!一个侍女都敢买通太监行刺太后与皇帝,更何况这还是怀柔贵妃的亲生儿子!
我甚至想到,以万梦薇的聪明程度,这种既是自保,也是保她的好计谋会不会是她建议海泽王做的?
万梦薇很快不再看我,而是转头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表哥,如殿中所有人一般,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
海泽王深吸一口气,举袖轻拭额上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郑重其事道:“臣弟叩谢圣恩!惟愿陛下太后千秋永寿,福泽万年!”
乔序将握着杯沿的右手堪堪收回,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起来入座吧,朕相信四弟一定不会错过这个为父皇尽孝的大好机会。”
海泽王在自己王妃的搀扶下款款落座,态度依旧恭谨如初:“是,臣弟自然感激不尽。”
我不禁感到一阵辛酸,我相信海泽王说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乔序掌握着他的生杀予夺大权,曾经的他们可是针尖对麦芒的敌手,这一次没有杀他已经是额外开恩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王败寇,我读了那么多史书典籍,等我真正踏入帝王家时,才有这样深刻的体会。曾经的海泽王肯定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或许还做过有关帝位的黄粱一梦,可惜梦醒得太快,母妃薨逝,父皇病重,树倒猢狲散,塞北黄沙又怎能磨平他胸中一腔不甘?”
“巍堂弟,”锦乐摇摇团扇,笑容格外明媚,“你也别愣着了,快命人把你那件独弦箜篌呈上来,给咱们四皇兄压压惊。”
气氛在锦乐的缓和下逐渐变得轻松,海泽王座位旁边的女子也笑道:“是啊巍弟,早就听闻六妹的锦乐宫人才济济,你还不顺便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宫里的某位乐师弹一曲天籁?”
锦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原来惠兰姐姐惦记着曲子呢,正好妹妹这宫里刚来了一位琴技超群的司乐,”她回首吩咐,“赵司乐,把合欢叫来。”
赵司乐应声而退,就在此时,箜篌被四名太监小心翼翼地抬入殿中。我凝神细看,只见一根铜弦从上往下连接凤首与凤尾,琴身的雕花宛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丝毫没有精雕细琢的痕迹,却又处处精美无比,尤其是那傲然于群的凤首,更是被人雕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众人不禁啧啧称赞,从小学习箜篌的我更是感慨,果然是一件上品!
惠兰长公主轻轻摇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不是今日亲眼所见,本宫还以为独弦箜篌是个传说呢,锦乐妹妹,只怕你的这位新司乐也没见过吧?”
锦乐低眉一笑:“见没见过,等她来了皇姐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赵司乐独自一人从后殿走来,附在锦乐耳畔轻声道:“启禀长公主殿下,奴婢找不到合欢姑娘,她不在自己房间,不知道去哪儿了。”
“找不到?”锦乐秀气的长眉微微拧住,“怎么会找不到?这丫头又去哪儿了?”
赵司乐依言回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听说她最近身子不大好,可能跑去找咱们宫里的家医了。”
祁延顺迅速看一眼殿中众人,帮着解围:“媛宁,现在去找她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不如这样,让赵司乐弹奏吧,毕竟她才是咱们锦乐宫的箜篌第一人。”
赵司乐的俏脸一窘,踌躇着道:“驸马爷恕罪,奴婢……奴婢从没见过这种形制的箜篌。”
我叹了口气,别说她,就连我也没见过这种独弦箜篌,不知要什么人才能用它演奏出美如天籁的乐曲。
锦乐低眉沉思:“那现在怎么办?”
正在这时,锦乐后方突然传来轻灵如水的声音:“启禀长公主殿下,奴婢愿意一试!”
【1】节选自杜牧《阿旁宫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