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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君与公孙龙等人在外面合谋,而室内的貂勃,却已经快把平原君说服了。
他巧舌如簧:“不瞒平原君,寡君已经派安平君将三万兵,驻扎在平陆,只要平原君持赵王之符节,让麦丘、昌城的赵军撤离,城郭交到齐国手里,安平君便能立刻发兵,越过大野泽进攻秦国陶丘。此举将告诉天下人,齐与赵是站在一起的,如此一来,秦兵必退,平原君便可达成使命,获不世之功,何乐而不为?”
平原君有些意动,但仍在犹豫,貂勃也不急,留出时间给平原君思考,他自己则回到座位,慢慢喝着温润的酒水,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
二十年前,在燕、赵主导的五国伐齐之役里,齐国几乎灭亡,齐闵王被楚人杀死,国内七十余城全部被燕将乐毅所占。多亏了田单以七千残兵守住即墨城,坚持了数年,又以火牛阵大败燕将骑劫,得以乘胜反攻,完全恢复了两千里齐国故土。
田单复国后,亲统大军迎接在莒城的田法章还都临淄,齐王田法章封田单为“安平君”,拜为宰相。
当时的田单,风头无二,受到齐国上下的一致尊重,唯独貂勃逢人便说:“安平君,小人也!”
田单不开心了,找来貂勃,问他为何要这么说?
貂勃直言,盗跖的狗向尧狂叫,并不是因为盗跖贤能而尧不圣明,而是各为其主,狗,本来就是冲自己主人的敌人狂吠的。
田单听了以后,感觉貂勃这句话很有深意,不管自己多么低调忠心,齐国之内,必然有很多为了主人而向自己狂吠的狗。于是他不但不追究貂勃对自己的冒犯,反倒将他推荐给了齐王,因为貂勃能言善辩,便常常作为使者出使外国。
貂勃对田单的暗示不是没有缘由的,齐王田法章,因为过了几年隐姓埋名的担惊受怕日子,性格大变,他变得心思阴沉。复国后,齐王对功勋盖世的田单日渐猜忌,田单不过给了冻僵老汉一件皮袍,齐王就疑心他对内给人民以小恩小惠,对外交结诸侯公子豪杰,定是企图夺取王座。
毕竟他们田氏就是这么篡夺了姜姓齐国社稷的。
十年前,在对功高震主的田单猜疑达到顶点后,田法章便开始听信身边九位佞幸大夫的建议,着手翦除田单的势力。
田单没了兵权,自然也没了反抗君主的能耐,被当做一个贱小人般呼来唤去,齐王甚至都敢在朝堂上直呼他“田单”,而不是像刚复国时一样,尊称为“相邦”了。
当时,貂勃正好从楚国回来,因为他出使时不辱使命,为齐国保住了大国尊严,齐王便设宴招待他,宴席上,齐王又喊侍从道:“去把田单也叫来!”
貂勃乍闻齐王公然对田单称名道姓,当下脸色大变,离开坐席,行大礼参拜,然后严肃地说,齐王这是亡国之言!
齐王莫名其妙,貂勃便解释说,周文王得到了吕尚,尊他为太公;齐桓公得到了管夷吾,尊他为仲父。大王得到了安平君,却称呼他的名字“田单”,仿佛他只是一个小竖子。从有齐国以来,做臣子的功劳,谁能胜过安平君呢?
齐国危在旦夕的时候,是田单以惴惴之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败燕国大军,而复兴了齐国。那个时候,若田单有异心,大可以把齐王包围在莒城,自称齐王,天下谁能阻止他?然而田单却对穷困潦倒的齐王彬彬有礼,迎他回临淄称王。若田单有异心,根本没有必要先把一个傀儡扶上宝座,然后费尽心机的收买民心,最后再将其赶下台去……
如今齐国已复国,大王你竟然要学越王勾践,搞什么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难道忘了,春秋时的夫差正是因为杀了伍子胥,才导致国家败亡;几年前,燕王也是因为猜忌乐毅,导致乐毅出走,才让齐国有复兴机会的?
如今齐国是要重蹈吴国、燕国的覆辙,这不是亡国之言,还是什么?难道要让齐人都知道,大王也和越王勾践一样,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安乐么?
这一席话,说得齐王田法章猛然醒悟,当即下令杀掉了那九个宠臣,把他们的全家驱逐出境,重新尊崇田单的地位,并将夜邑万户之地封给了他……
就这样,貂勃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帮助田单重获齐王信任。对于他本人而言,这是报答受田单的提携之恩,但他这番劝谏更多出于为国家计,避免齐国再度出现齐闵王与孟尝君君臣相恶,危害社稷的情况。
但不管怎样,齐国再度君臣相谐,国力慢慢恢复,貂勃也因为这次的事件,和他那“我虽然讨厌安平君但为了国家社稷,依然会为安平君说话”的立场,赢得了齐王和田单的共同信任。故而他虽然只是一个下大夫,但在影响齐国决策上,却举足轻重!
这一次商量是否要帮助赵国抵御秦国也不例外……
……
自从复国后,齐王田法章的国策便是保持中立,慢慢恢复国力,懒得参与任何外战。不过齐王也不想得罪赵国,便给赵国提了一个要求,必以长安君为质!
这是故意提出的过分要求,当时齐王还得意地说:“长安君乃吾妹爱子,吾妹绝不会答应让他为质,如此一来,便是赵国不同意齐国的要求,出兵助赵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谁能想到,赵国那边还真让长安君来了,眼看就要渡过大河,进入齐国边境。
齐王这下有些尴尬了,连忙召集亲信商议,貂勃便站出来建议道:
“大王,秦之于赵,乃虎狼之国,赵之于齐,又何尝不是虎狼之邦?济西之战、麦丘之战、高唐昌城之战、平邑之战,过去二十年间,赵国夺了多少座齐国城邑?故而让秦、赵相攻,一同疲惫削弱是最好的。”
“大王不如让臣去阻止赵国长安君入齐,以免秦国以为齐赵真的结盟。先让赵国将麦丘、昌城割让与齐国,若赵国不愿,结盟一事自然告吹;若赵国答应,齐国得了土地之后,再效仿先君威王在魏韩南梁之难时的对策,与赵结盟,却迟迟不出兵,继续看秦赵相攻。这样,齐国就可以在秦赵之间举足轻重,收其贿赂,利可以得,名亦可尊。等到秦赵相互间打得差不多了,大王再出面劝和,到时候,赵王必将南面而朝齐,将从齐国处夺走的失地全部交还!”
这就是齐国君臣打的如意算盘,也是貂勃运气好,赵国派来全权负责此事的,恰巧是名气很大,实则庸碌的平原君,几句话的功夫,一心立功的平原君便被貂勃说动。
他迟疑良久后,问道:“若先割地的话,长安君……”
貂勃信誓旦旦:“若如此,平原君便可带着长安君回邯郸去,不必为质子了!”
“如此甚好!”
平原君想着若能如此,太后必然欣喜,那样的话,他邀功升为相邦的事,又多了几分胜算,便颔首道:“齐王也是太后兄长,安平君更是我的老友,他们的话,我赵胜自然是信得过的……”
说着,平原君便要写信回去告知邯郸事情缘由,他相信,蔺相如等人肯定会加以劝阻,但以赵太后对长安君的思念,定然是乾纲独断,允诺此事。
然而就在这时,房门却被重重推开了!
“叔父,且慢!”
……
“是谁如此大胆,敢在门外窥听!”
平原君和貂勃的密谈被打断,不由勃然大怒,回头望去,却见守门的卫士惴惴不安,不敢阻拦,因为推门而入的,是长安君!
月光如水,映照在这位如玉的年轻公子身上,却见他双拳紧握,目光坚定。
貂勃上下打量这位他压根没在意过的幼弱公子,面色有些诧异,平原君则阴着脸道:“吾侄,你这是要作甚?”
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平原君在帛书上已经写好的信,和他从怀里掏出正要往上面盖的印,明月暗道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明月朝他们施礼:“侄儿并非有意打搅叔父和貂大夫商议国事,只是忽然想起一事来,便觉得颇为不妥,不吐不快。”
平原君面色稍缓,问道:“何事?”
明月抬头后,眨着狡黠的眼睛道:“我突然想起来,之前齐王对赵国的要求是‘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意思是我到齐国做人质,齐国便立刻出兵。如今我已到齐国边境,齐国却舍我而问边邑,如此前后不一,敢问大夫,齐国与赵结盟之心,诚否?”
这是在学公孙龙,抓住国书上这句话的逻辑关系,质问齐国是否有诚意了,平原君顿时面色大变。
被一黄口孺子这么质问,貂勃一时惊讶无比,但随即便冷笑道:“看来长安君是在怀疑齐国啊,也罢,若是赵国不愿交割城池,那齐赵结盟,齐国助赵抵御秦国一事,便就此作罢!”
说完,貂勃便一甩袖子,做出要出门而去的架势。
平原君这下可急了,若是这事黄了,非但赵国要继续遭到秦国进攻,他一心要获取的功劳不也飞了么?当下跑去拦着貂勃,还气急败坏地指着明月呵斥道:
“孺子,这国家大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插话!大夫,你我继续商议,休要听他胡言乱语……”
明月这时候却顾不上平原君了,他刚刚从公孙龙处得知了这貂勃的事迹,知道他在齐王和田单处很受信任,也明白此人是这次入齐结盟成功与否的关键!
这是个目光如炬,能看清田单隐患,通过独特方式,劝他未雨绸缪的智者。
这也是个妙计百出,帮齐国完成了一出“君臣和“,为齐国复兴而四处奔走的大夫。
对付这种人,要瞄准他心里最关切的事情,一击必中!
明月立在原地,冲着气呼呼要迈出门槛的貂勃大声喊道:“貂大夫,还望你认清一件事,赵有求于齐,齐也有求于赵。今日,齐若不与赵国结盟,年内必有亡国之祸!”
此言一出,貂勃那已经迈出门槛的腿,竟硬生生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