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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是协助国君处理国政并统帅百官的行政长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战国时代一般称之为相邦,等到汉朝避讳刘邦的名,才改为相国。
沙丘宫变后,赵惠文王的相邦分别是公子成和李兑这两个权臣,等到李兑倒台后,为了与燕国、秦国结盟攻齐,又分别让乐毅、魏冉出任过赵相,但都只是过渡。十多年前,乐毅死,秦赵又交恶,于是平原君赵胜终于坐到了相邦的位置上。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赵惠文王起用蔺相如、廉颇这功勋卓著的二人为上卿,没什么功劳的平原君开始被边缘化,最终被蔺相如挤掉了相位。
若他真心想要做一个安乐公子,一个相邦之位也没什么,然而平原君虽然能力不强,却对在相邦位置上的荣耀念念不忘。如今惠文王已死,新君即位,太后摄政,正是替换相邦的绝佳时机,所以平原君才上蹿下跳,想要借着送长安君去齐国一事,做做文章,为自己重登相位造势……
在得到相应信息后,明月做出了这个判断,猜到了平原君的目的后,再与赵胜往来时,他便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了。
但令人奇怪的是,那今日故意让公孙龙与自己辩论,到底是平原君的意思,还是他门客的意思?
“平原君的心思不可能深沉到那种程度,这大概是冯忌的自作主张罢……嘿,主人还没发话,就主动咬人了,真是条忠狗。”
虽然被人小小算计了一下,但明月也不至于因此心生恨意,从结果来看,这两件事都对他有好处,明月感谢平原君还来不及呢!
就在这时,前面的李谈又说道:“不瞒公子,在打听这件事之余,小人也得知了另一些消息,那些自行离去的游侠儿果然在说公子的坏话,诸如公子吝啬小器,不能礼贤下士云云……”
他恨恨地说道:“若不是友人拦着,小人都要冲上去与那些鼠辈理论了,真期待三日后,长安君的手段能让他们汗颜!”
明月道:“你对本公子这么有信心?”
李谈嘿嘿笑道:“那是自然,实话说,小人也给不少公子驾过车,却从未见过长安君这般英杰睿智的人物。”
这个马屁拍的恰到好处,明月登时大笑起来:“李谈啊李谈,你不但能说会道,也有几分见识,路途上有你在前面碎嘴,倒是不会寂寞,这样,往后你便专门替我驾车,何如?”
李谈眼皮一跳,长安君这是直接出言招揽了!
“小人……求之不得。”他有些激动,但心中仍有些犹豫,这意味着要和长安君去临淄,他父亲费尽周折,甚至用上了国尉许历的关系,才给他寻这么个差事,可不容易啊。他如今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一走,只靠他那瘸腿老父的话,家里估计就要揭不开锅了。
明月看在眼里,便问道:“李谈,你为宫廷驾车,迎来送往,能得到多少俸禄?”
李谈脸色有些黯然,低声说道:“小人月奉八石,岁奉不满百石。”
“原来是斗食吏。”
明月了然,春秋时期,御者是贵族才能担任的,只是到了战国,随着战车的地位急剧下降,和贵族阶级的沉浮起落,驾车的人多半不是什么地位高的。
李谈的俸禄不多,平均下来每天只能得到一斗二升的粟米,所以叫做斗食吏,是赵国诸官吏里地位最低下的。
按照《汉书.食货志》里对战国时期生产力的追溯,农民种地百亩,一年的收成是一亩一石半,打成粟是150石。一个人一月要吃一石半的粟,在这里,石是容量单位,一石半相当于15斗,150升。这里的“升”是指战国小升,折合今天120毫升,150升无非也就18公升而已。
这18公升粟还是没脱壳的小米,舂好后重约20公斤,在很难吃上肉,体力劳动又重的战国,一个月吃这么多粟,其实也不算夸张。毕竟按计划经济时代计算,一个成年人每月的定量是15公斤大米,就这样还饿得前心贴后背。
如此算下来,一个五口之家,五个人一年要90石粟,这还不算口赋、税钱、柴醋油盐灯、住行穿着等花销。
所以以李谈的岁俸百石,只能让家人不挨饿,加上他那位做邯郸传舍人的父亲,也是个斗食吏。这个家庭勉强能算”中人之家“,无冻饿之患,却也没什么余钱,这从李谈身上朴素的着装就能看出来,加上他一路上不时瞄向路过的妙龄女子,明月猜测,他连娶妻的礼金都凑不齐。
这样的人,又有几分见识,多半是很希望外出闯一闯的,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担心风险和得到不到期待的条件吧?
在李谈身上,明月仿佛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社会底层的小公务员,满脸堆笑,迎来送往,其中辛酸有谁能知……
对这个有些见识,办事十分利索的御者,明月是有心招揽的,便道:“难道你就甘心做一辈子斗食吏?这样,我可先让你年俸升为四百石,其中一半直接送到你家去,日后再酌情增加,你可愿意随我去临淄?”
“小人愿去!”
李谈心里那点最后的犹豫也没了,瞬间涨了四倍的工资,相当于一个中等官吏,家里的吃穿问题顿时解决了,换谁不跳槽啊!更何况在他看来,长安君日后定然不仅是一个普通公子,自己投入他门下,日后也能水涨船高。
这时候天色将暗,马车抵达赵王宫门下,按照惯例,哪怕是公子,也要下车入内,换乘步辇,李谈倒是够决绝,前脚才被招揽,这会便飞快地下车,趴到地上。
“小人侍奉主君下车!”
对此李谈没有丝毫的抵触,他年少时也曾仗剑里闾,然而四处碰壁,连媳妇都娶不到,志向渐渐消磨,这些年升斗小吏的日子,早就将他脊梁骨磨断了。
孰料长安君却从旁边跳下,轻轻踢了他一脚,骂道:“我招揽你,是看重你的见识和机灵,想要让你为我做事,岂是将你当作一般的奴仆牛马看待?快些起来,日后休要如此!”
李谈这下拍马屁拍错了地方,他灿灿地起身,手贴在腹部,正不知该说什么好时,却听到长安君说道:”接着。”
一抬头,却见长安君在袖中掏了掏,将一枚东西抛给他。
李谈连忙接住一瞧,却是一块切割成方形的金饼,他认得出来,这是楚国的“金爰”,也是列国通行的“上币”,入手大概有一两重,这枚金爰差不多能让他全家大吃大喝两个月,李谈顿时感觉烫手无比!
他咽了口唾沫,说道:“主君,这是……”
“让你办事用,剩下的,就拿去安顿家人罢。“
李谈深受感动,当即下拜垂首道:“不知主君要小人做什么?小人定当不避水火!”
明月笑道:”没那么夸张,你身为御者,应该对车马不陌生罢,可认识些信得过的轮人、舆人?”
李谈连连点头:“认识!小人的邻居,就是修舆补轮的工匠!”
“那人信得过么?手艺如何?”
李谈想了想:“手艺在周围几条街巷中是最好的,为人也本分老实。”
“如此甚好。”
揉了揉被颠得松松的身子骨,明月道:“明日你便将你那邻人寻来,我会给他画出一个样图来,汝等归去后备齐材料,替我造一辆车。”
“车?”李谈有些莫不着头脑,长安君想要车,那赵王宫的府库里不多得是么?干嘛还要他去外面请人来做。
“我要做的车,和寻常的车可不大一样。”明月拍了拍驷马单辕车,去紫山这一趟他可受够这颠簸的玩意了,这从殷商起就固定的车型,也是该换换了。
“我要的,是双辕车!”
……
三日后的清晨,赵王宫北部的宫苑外,一辆崭新的马车在李谈的驾驭下,车轮吱吱呀呀,在平地上绕着圈打着转,而一位粗手粗脚的匠人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与一般需要两匹、四匹马才能拉的单辕车不同,这辆车的车舆下轴两端的车轮内侧,却有左右各一的车辕,而前面系驾的马匹,更只有一匹而已!
这就是三日前长安君所说的“双辕车”了。
长安君坐在车舆的座位上,冲李谈发问道:“李谈,你觉得这双辕车比起单辕车来如何?”
李谈回应道:“主君,要我打个比方的话,驾驭这两种车的区别,就好比可以百步穿杨的弓手,跑到十步以内瞄准靶子!”
他的意思明月知道,意思是双辕车比单辕车要容易上手。
马车不是火车,车身不能用螺丝钩卯之类的东西钉在马屁股上;马也不是牛,可以把车系在角上。把战车和战马连在一起的技术颇为复杂巧妙,称为“系法”,通常只有专门的御者才能精通。
其中,从商周一直流传下来的古老单辕车形制,需要四匹马或者两匹马才能行驶。其中两匹马可以直接系在辕上,被称之为服马,外面两匹则需要用绳子皮带套着,称之为骖马。它们由车辕、弓形器、靷等马具组合在一起,由御者操纵八根辔来驾驭。
明月甚至都不需要知道是怎么驾驭的,光看着那些复杂的系法和更加复杂的驾法,他就感觉头都大了。驾车,果然需要专业人才才能干得事情,学会驾驶单辕驷马战车,无疑要比后世学个驾照困难多了。
可眼前的这辆双辕车却不同,只需一匹马驾辕,不仅系驾大为简化,也更容易驾驭,只需要想想就知道,控制一匹马远比控制两匹马或四匹马容易,从而也增强了车辆行驶的稳定性。
“但这双辕车也有不如单辕车的地方。”李谈不愧是专业人士,绕了一圈后,他便发现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