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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施舍过面包的人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拖过长街,被他从死神手中拯救出来的人冲他吐口水;半个城市的人热心地搜集来成捆的木柴,堆集在他向人们分发药剂的广场上……天真的孩童鼓着掌、歌唱着烧死恶魔、烧死邪恶巫术师,忘记了几天之前他们每日睁开眼睛期待着的便是他前来分发食物……他奄奄一息地被挂上审判的木架,独自面对咒骂的海浪……药剂师拜恩·原野·奥迪斯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城市、那个诅咒之地、那个罪恶之乡。”
——吟游诗人大陆游记·《拜恩惨案》。
尤纳尔记得那篇愤怒的长诗,即使是在帝国,各族的吟游诗人吟唱起这首控诉之词时也很能掀起民众的愤慨,眼前的牛头人酋长表现出来的怒火他自然很能理解。
哪怕尤纳尔的政治嗅觉低下,他也是当过百年帝国守护神的人;国土相邻的两个国家本身就毫无友谊可言,这样激起民愤的事儿一旦发生立即就会成为完美的战争□□。比起民众,野心家和利益集团更加期待一场正义的、政治正确的战争,也唯有在这种战争之中他们才能获取大量和平时期不可触及的利益。四百多年前那位强大的赛因王征伐下的大片冈瑟平原领地被扎卡赖亚思自由联邦以公正合理的借口攻下,原属于赛因的埃伦领地成为了联邦的战争红利。民众的愤怒得以宣泄、野心家与利益集团的利益需求得到满足,但战争是不可控的,既然打到了这个程度,联邦无论民众还是利益集团都不可能主动叫停——铲除掉切斯特堡垒、迈过大裂谷,联邦上下皆能获得更加庞大、更加难以计算的战争红利。
牛头人酋长愤慨激昂的控诉中或者半成发自真心,但至少也有半成发自对战争红利的欲|望——哪个统治者会嫌弃土地和奴隶太多呢?丰饶富庶的埃伦领地足以养刁任何人的胃口,出自草原的纯朴种族也不能例外。
这种事儿是无法评判对错的,尤纳尔老老实实地充当了合格的听众,直到天亮后洒脱地告辞离去——呆得太久、牵扯太深的话对他来说是很麻烦的,而且他还得去照顾一下格洛丽亚的小追随者、他的小伙伴南·托莱。战场是不安全的,他也不放心那个小家伙。
南自然不知道他的好奇心让飓风女士与战神阁下这两位强者为他牵肠挂肚,天色开始清明时他就从物资堆里爬了起来,用冷水洗漱后摇醒兽化形态的伊夫利和埃琳娜,督促这俩个呵欠连连的同伴恢复人类形态洗漱后,出去检查地面状况和天气的两位上士也来招呼他们了。克拉克队长的兄弟部队那边听说来了三位祝福天使后一早就派了小股部队过来迎接,他们今天还有得忙。
这片防区由两个士的士兵联合防务,八个小队满编四百人、实际编制只有三百出头;超过十分之一的兵力抽出来为三位民间祝福者提供防护,可谓是把南三人当成眼珠子在保护了。
这一天的转移中先后遭遇了数次敌军斥候部队骚扰,第一次只是个小分队,不到十人的异族士兵还没接近就被罗德尼上士率人击退;之后他们这个看起来有点儿规模的转移部队似乎引起了敌军注意,遭遇了数波试探性攻击。
“要分兵吗?”
临时转移进一处辅兵挖出来的防御工事里时,罗德尼上士不顾刚刚的遭遇战中受到的刀伤,向波文上士征询。
波文上士看看南三人,略一沉吟后摇摇头,“不合适。这处防区被渗透得厉害,分兵后恐怕会被逐个击破。”
南抬手向罗德尼刷了一道圣光祝福,并不发言捣乱两位队官。现在保护他们的三十余名士兵若是分成三队各保护一人分头行动看似合理便捷,但要是遭遇到大点儿的敌军试探性骚扰,他们是没事、士兵就得出现伤亡了。
罗德尼上士也是知道分兵弊端的,但在提议被波文上士否定后还是出现了不满情绪;嘴唇动了动,把牢骚吞进了肚子里。
工事外的敌军斥候没有死心,摊开来在周边进行搜寻;罗德尼点出几人先后出击牵制敌军视线,波文上士则先行带南三人向下一处据点转进——八个小队的隐蔽据点有都伤员等待救治,三位民间救护者的任务期里除了他们这个防区还要去下一个防区,时间是经不起耽搁的。
这一处隐蔽据点依然是托庇于丘陵挖掘而成,重伤员状况跟南之前所见大同小异。完成救护后四名士兵主动出手来搀扶伊夫利与埃琳娜,南自己站起来起身往外走时,一向表现得安静又沉默的他在走出物资区的时候忽然扭头看向某个角落,略带疲惫的面孔上浮现惊诧——这个据点跟前面去过的并无不同,墙体上钉了粗糙的木板、地面上除了堆放物资的地区铺了地板、其它地方都是泥地;因每队的士兵都是轮流派出执行防务的,据点内的空间足够让轮换下来休息的士兵活动、并开辟出除了休憩地区之外的隔离地带,亦即暂时放置废弃物或垃圾之类的隐蔽地点。
南看向的正是他之前没有留意过的阴暗处,那一块墙体连木板都没钉的原始地洞——这种托庇于丘陵的据点并不狭隘,内部空间还是很大的;相比起从外粗略打量时的面积,内部空间看起来就缩水了许多。
“托莱老兄?”
波文上士察觉到南的异样,刚招呼了南一声,就发现那个沉默的神圣骑士像是没听到他的招呼一样大步向角落走去。
十数米的距离,南每一步都像是正从温暖之处走向冰寒绝地——转过泥石垒就的简陋墙体,他更是感觉到了窒息。
先后走过六个据点、又忍耐着呆了一整晚,他总算是习惯了这种带着浓郁臭味的沉闷气息。也就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他才能察觉到这浑浊空气中的异样。躺在物资附近干燥地带的伤员们都已接受到祝福、伤势轻些的已能自由活动,重伤员再修养几天的体力后也能靠自己的力量退回后方;但据点里的血腥味、那种从伤口中渗出血液的气味,并没有消失。
泥墙后方,地下据点的阴暗之处,湿冷的地面上铺了一层树叶、干草,狭窄的空间里或坐或躺了一批人。他们的数量比正职士兵还要多些,这些人没有穿着正职士兵的制式铠甲、大多数人都只是一身皮甲,好点儿的能有套半身铁甲防护致命部位。
贸然闯进来的南只是吸引了他们短暂的注意力,而后这些人又继续闭目休息,对外界发生的事儿并不关心。
南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的脸,停留在最里间的几个伤员身上。他们的伤势不像外面的重伤员那么重,但气色比重伤员更糟糕——
“托莱老兄?”跟过来的波文上士奇怪地拍拍南的肩膀,往里面看了一眼后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些是这个队的辅兵,最近被破坏的工事比较多,他们也遇到敌军骚扰了吧。”
辅兵……正职士兵的杂役,平时承担战场工事的修建养护,大规模正面战争时充当炮灰、为正规部队提供掩护、或是磨钝敌军的兵刃。
大约是冬季几个月里都没有大规模会战,这些辅兵里没有一个重伤员——小规模局部冲突时他们是派不上用场的,切斯特军也不会随便拿这些人去消耗。若是受伤或疾病缠身,他们自然也没有受到救护的资格。这些没有资格登上军方正式名册上的无名人士默默无闻地来到战场,又默默无闻地死去。除了其中少许幸运儿能熬到被服务的部队正式接纳的那一天,更多的人在付出青春与健康躯体后领走一笔钱默默无闻地消失。
南没有说话,也没有力气去跟谁生气——他完全不知道该跟谁生气。走过这么多个据点,没有任何人想起让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辅兵接受到哪怕一点点的祝福之力;但至少正职士兵在长期的消耗战中不断有人陨命,而辅兵“只会”在正面作战时有大量伤亡。要他因此而为正职士兵们的“傲慢”、“冷漠”发脾气,他无法做到像这样偏激。毕竟不能成为正职士兵的辅兵多数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能力上无法担任正职士兵的职能,自然无法享受正职士兵的待遇。
“托莱老兄?”波文上士又叫了一声南的名字,语气里难免带上了一些不耐烦。
“给我一点时间,上士,就几分钟。”南以近乎恳求的声音说道,就地坐到潮湿的泥地上,抓紧时间静心祈祷。
波文上士有些惊讶,古怪地看看坐下去的南,又看向安静地休息的辅兵们;目光在最里面那几个头破血流、手臂或大腿上缠着绷带的倒霉家伙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快速转向南,惊骇地张大了嘴。
圣光祝福不消耗多少圣光之力,当纯净温暖的圣光降临在身上时那几个紧挨在角落里的辅兵从朦胧睡梦中醒来,莫名地四下张望、看向自己痊愈的伤口,半天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转移到下一个据点时,南打量了下大同小异的据点,请求的目光投向波文上士;波文上士会意地与据点的队官低声交谈了几句,没多久,在养护工事中受了伤或是感染疾病的几名辅兵被带了过来,与正职伤兵们坐到一处。
“咦?”罗德尼上士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诧异地看向战友,“他们……不介意救护辅兵?”
“……好像是的。”波文上士定定看着忙碌起来的三位民间祝福天使,呢喃了一句后又重复了一遍,“他们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