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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任平生怒道,“你……你,你死不足惜,也要为这几十万兄弟想想。你要是被扣在京都,让我们攻是不攻?降是不降?到那时,你母亲救不了,我们也全死到临头了!”
“放屁!”青瞳转过头骂道,“你才死不足惜!我的命尚有用处,不会就这么轻易送给宁晏。”
任平生扳过她的脸来细看,见青瞳的目光已经不是刚才那样死灰一般绝望,而是斗志勃勃。不知为什么,看到这目光就能让人安心。
青瞳怒道:“还不放手,看什么看!”
任平生转过身道:“备马,两匹!我和大眼睛一起去!”
元修道:“任大哥,宁晏指名你不能去!”
任平生道:“他不让我去京都,还管得着我送大眼睛过江州?老子拉屎放屁他管不管?我先过去,看情况再说。”
青瞳道:“任平生跟着吧,宁晏说得再厉害,也不会因为我多带了一个人就立下杀手,至多不许他进宫,派人看管起来。你们听好了,我不在也要照常出兵,越是战事危急我们越有用处,若是答应了他退兵之类的条件,他一安全我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那就危险了。还有,如果京都传来我的命令,切不可信,就是亲笔信也一样,不见到我本人或者我的印记,概不听从!”
她的目光凝视远方,似乎看见了小时候自己和太子哥哥玩闹的林林总总。她心道:“太子哥哥,别怪我疑心你,妹妹也希望,千万别是你啊!”
九、困厄
沛江江边,青瞳和任平生正在等候渡船,他们两个秘密出发,做普通商旅打扮。因为战乱,沛江边昔日络绎不绝的渡船少了很多,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艘,运气不好时要等上一整天。平逆军夺取江州以后,将渡船分成一日四班,按时出发,情况已经有所缓解。
离下一班船时还有一刻左右,任平生小声和青瞳说着话分散她的焦急。青瞳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提不起兴致来。
“壮壮!”她突道,“这次我要是能活着,就封你个将军,让你威风威风!要是我死了,就让父皇封你个侯爵,光领俸禄不干活。我要不在,你担当实职保准惹祸,还是逍遥过日子吧。”
任平生笑道:“别,‘猴爵’那是元修的,你好歹给我争取个公爵,不行就伯爵算了。俸禄虽然没有侯爵多,好在辈大,伯伯比爹还大不是?”
早在元修投诚时,景帝就想封这个在军中力拖奔马、威风凛凛的人为虎威大将军,青瞳劝说将军应该是能指挥作战的人,而不是这样的勇武之人,等积累军功了再封将军不迟。最终任平生封了都统,元帅的亲兵护卫长官。
半年下来,他立过无数战功,可是这人也实在太过散漫,只要立下点儿功劳立即犯下些错误,不是打了人就是喝了酒,不是点卯迟了就是晚上乱走。升升降降下来,元修早恢复了爵位,武本善也成了前军元帅,只有他还是个小都统,继续担当青瞳的护卫长。
青瞳其实已经发现,这个人是故意的,不能指望用名利心笼络住这样的人,任平生并不把什么公侯看在眼里,他跟着自己,凭的全是情分。这半年来,危险的活他全做,而好处却没轮上过。她想到这里,不由温温地看了他一眼。任平生夸张地低下头,给她一个羞答答的眼神:“别……别这样看人家,人家还没成亲呢!”
就在青瞳准备一脚将他踢进沛江凉快凉快的时候,船来了。船老大老远就吆喝:“船来了,船来了,收帆,落锚,备踏子!岸上人等暂避,让我靠岸喽!”
随着船渐渐靠近岸边,岸上的船工纷纷用绳索套住船头椽子向岸边拉。等拉得够近了就搭上几米长的跳板,船上有几十个从那边岸上渡来的客人,让这些人先上岸,这边等待已久的众人才能上船。
眼看一个个人从船上出来,船吃水位渐渐升高,最后一个客人头上包着大大一块头巾,将半张脸也遮住了。他等人全走过去了才低着头弯着腰快速通过跳板。他上了岸看也不看,只管低着头快走。这人路过她的时候青瞳不经意望了一眼,在他脖子上发现一块小指头大的淡红胎记。任平生只觉得身边青瞳突然全身一震,立即出列去追,船也不要坐了。
追出去十几步后她叫:“离非!是不是你?”
前面那人身子大震,急急转头,一把拉下面巾,正是离非。
“青瞳?”他惊道,“你怎么在这里?天哪,我……我正准备去找你!”说完才看到青瞳身边的任平生,两个男人对视,都露出“你小子谁啊”的眼神。
“离非,你这是偷偷跑来的吧?这叫什么打扮,怎么了?”
离非脸上现出犹豫,他带来的消息太坏,坏得让他简直没办法开口。青瞳看着他的脸,急得双目喷火,心中如同沸水翻腾。离非不善掩饰,他要说的话简直就写在脸上。青瞳突然觉得心口剧痛,她的脸一下子白得可怕,努力咬着牙道:“离非!什么事……快说!”
“青瞳……你别回京了……”离非现出痛苦万分的神情,“你千万别回去了,宁国公已经在京中布好陷阱,只等你一去就杀了你!他不会给你回转的时间,已经下了严令,就地格杀!”
“不应该啊?我滞留宫中对他才有好处,杀了我只能激起报复……难道,出了什么变故?”青瞳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顿时觉得胸口痛得不能呼吸了。她用手扶着胸膛望着离非,眼神里已经带着祈求。
她在心中反复说:“是我乱想,千万不是真的,你千万要说这不是真的!”
然而离非已经哭得瘫软,他颤抖着道:“青瞳!青瞳啊……你娘已经死了!”
霎时,时光好似静止了一般,青瞳眉毛轻扬,好像要问什么话,这个表情动作怪异地停在那里。停了片刻,她双眼微微合起,就这么仰面摔在地上晕了过去。鲜红的血从她的嘴里汩汩流出,把她苍白的脸浸在血水里。
任平生和离非一起大骇,摇着她叫起来。青瞳只觉得腹中的活气一下子散开了,魂灵飘飘摇摇,直升到九天之外。她告诉自己,不行,不行,还没有问清楚,还有事没有做呢!她强迫自己守住这口气,使劲睁开眼睛。
然而这口气完全像是借来的,运到胸口就不往下走了。还是不知道四肢在哪里,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过了很久很久青瞳才重新找回焦距,她看了看两个人,把手伸给离非,揽住他慢慢站起来。她把头靠在离非肩上定神,过了许久,觉得自己能站住了,她就把毫无血色的脸转向他道:“仔细给我说说,怎么回事?”声音又轻又温柔。
砰!屋子里传出一声巨响,司徒德妃面无表情地走出门,衣服上沾了一点儿汤汁。彩屏连忙上前:“娘娘!她……不肯吃饭?”
司徒德妃一时失神,过了一会儿才道:“要是不肯吃饭那倒不奇怪,王贤妃掀桌子是因为她说汤咸了,饭太软,还有,芙蓉鸡里姜切得不仔细,看见姜末了,让重新给做。”她停了一下才道:“一会儿你进去收拾收拾,然后通知膳房重做,尽快送来。奇怪,这王贤妃一直温良贤淑,怎么突然刁蛮起来了?”
“也许是知道国公爷要拿自己来威胁女儿,所以心情不好。”彩屏小心翼翼地道。
司徒德妃摇摇头:“她进宫以后,提也不提自己的女儿一句,我就是故意把话题引过去,她也不接口,也不着急,也不难过,每天就是不断挑剔,盘子都摔了不知多少。”
她眉头紧锁道:“彩屏,报告宁国公吧,她不会和我说什么了,恐怕软硬都不行,请他自己来问话。”
傍晚时分,宁晏来到德馨宫门前,报名而入道:“臣宁晏见过贤妃娘娘。”他偷眼打量王贤妃,以前没有注意过这个微不足道的妃子。王贤妃皮肤枯黄,比大她几岁的德妃看着还老,实在算不上漂亮。但是她的一双眼睛当真如同冰雪培出来似的,亮得冷幽幽,冷幽幽地亮。
“哦,原来我是娘娘,你是臣啊?”王贤妃摆弄着桌子上一盆兰花,淡淡地回答着,“看你认真的样子,这场面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娘娘何出此言,臣永远是大苑的臣子,前皇虽然叛国,也毕竟做过我大苑的一朝之君,臣对娘娘又岂能不恭敬?”
“叛国?真新鲜,我妇道人家见识浅陋,宁国公别笑话。我就从书上看到过不少像您这样的权臣奸相什么的叛国,还是第一次听说皇帝背叛自己的国家。”
宁晏脸色阴沉,他不想和这个妇人纠缠,咳了一声道:“娘娘,像您这么睿智的人,应该明了现在的局势吧?”
王贤妃微微笑起来:“知道,你要死了!”
“你!”宁晏深深呼吸一下,才道,“娘娘误会了,虽然现在叛军有一支队伍正准备攻打京都,但是他们军饷不足,后方也不安定。最关键的是,他们多半是曾败在我手下的禁卫军和一群乡下临时招来的泥腿子,不过是乌合之众,根本不是我们天军的对手,这场仗他们输定了!”
“这真是好消息。”王贤妃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我建议你就设下盛大的宴席庆祝庆祝。啊,别忘了去祈年殿祭天表表国公的功绩,上天会降福给你。”
宁晏觉得衣领太紧,怎么突然呼吸不畅?这个贤妃一向老实,没听说过这般伶牙俐齿,看来生得出那可恶的公主的,也不会是善类。
他站直身子道:“娘娘!叛军中有一个人娘娘一定关心,她叫童青木,但是我已经查出来那是化名,实际上她是娘娘的女儿。臣要平定这场叛乱,只怕误伤了公主,所以臣来请示娘娘,公主不过一时被叛逆蒙蔽,是不是趁着没有铸成大错,赶紧回到京都来呢?”
“哦,这事情不用请示我,你有办法叫她回来尽管去叫。”
“娘娘,这件事情还希望娘娘出点儿力,毕竟你是她的娘亲。”宁晏说,“例如,写封信去,说你想她,让她回来,要是她解散那些叛军,那你就更开心,可万一还是执迷不悟,你就会十分伤心……”他的瞳孔收紧,露出阴狠的表情:“伤心得要死!”
十、陨落
“宁国公。”王贤妃站起来随意走走,“既然你不想绕圈子了,那我就直说。信我写了你也要好几天才能送过去,何况见不到我的人,青瞳未必信你。简单地说,你就是想让青瞳知道,她母亲在你手上,只有投降才能保住我们娘儿俩的性命!如果她能反叛,就能让我们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是这样吧?”宁晏看着她不说话。
“以后有事敬请直说!我答应你了!”
宁晏吃了一惊,王贤妃要是照他的脸上吐一口口水,他倒不会有这么吃惊。
王贤妃不等他回答,继续道:“你带着我去城头,当着城下百姓的面我把你的意思说出来,那么多眼睛看着,那么多耳朵听着,青瞳就不得不信了。事先说好,我能拖她半个月,你保我平安,我要是能说服她不进攻……”她露出幽幽的笑意道,“我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你把司徒慧杀了就成。”
宁晏骤然听到刚才还风轻云淡的女人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般狠话来,心头大惊。
王贤妃看着他,唇角微微露出一点儿笑:“怎么了?司徒慧和你做得交易,我就做不得?她有九殿下,我有青瞳,难道我还事事都输给她了?带路吧,我现在就去!”
宁晏犹疑不定地看着她道:“你真的愿意?”
“你倒是想想,青瞳打下京都对我有什么好处?”她淡淡道,“皇上回来,信的还是司徒慧,宠的还是杨冰纨,挣回来荣华富贵,得益的还是她们!于我,于我的孩子,到底有什么好处?”
“贤妃?如果有选择,哪一个女人会贤德?真是笑话!”她回头冷笑着看着宁晏道,“就算青瞳攻破京都,杀了你,立下大功,于我有什么好处?别说四妃中最末的贤妃,即便封了我做皇后娘娘,仍旧是个有名无实的摆设罢了!以前倒是有皇后娘娘,二十年来,整个宫中做主的人不还是她司徒慧!我受了她多少委屈?你不妨调出内档好好查一查!我只有一个女儿相依为命,司徒慧还两次将她送入虎口,难道你让我寄希望她良心大发,永远没有第三次?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失败让你死?不是!我但愿你能把这个皇宫打个稀巴烂,让司徒慧死在我前面!可惜,你也未免没用了点儿,真让我失望!”
宁晏勃然大怒,额头上青筋迸起,眼神立即凛冽如刀。王贤妃迎着他的目光,毫不惧怕,嘴边还露出嘲讽的笑意。宁晏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看得出来,王贤妃不怕他,不是司徒德妃那种强装镇定,而是真的不怕,从开始就不怕。
他用自己最平静的声音道:“贤妃娘娘,你也许真的不怕死,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昭狱里有很多玩意儿,比死可怕得多。一年来,我想问的口供,还没有一个人能在昭狱中咬牙挺下来不说的!就算是战场上受了重伤哼都不哼一声的宿将,也没有一个人能拖得过三天……”
他的话音还没落,王贤妃就用极其轻蔑的眼神看着他道:“宁国公,你做什么事情都这么转弯抹角吗?最开始我就和你说了,我答应你!你让我说什么,我都会嘛。你打算把已经写好口供的人送去昭狱,让他再写一遍?不觉得奇怪吗?老实说,你的昭狱成立不过一年,却已经大名鼎鼎。我不想吃苦头,也不想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做什么翻天大事,更不想给他做烈女节妇!我再说一遍,我答应你,不但劝青瞳不要进攻,有可能,还会劝她帮你!你让人带路就是,拖延时间的是你,我立即就可以去说!”
这下宁晏倒是迟疑了,他皱着眉头盯着王贤妃道:“我当权于你没有什么好处,你却劝自己的孩子背叛她的父亲?这不合情理,我怎能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