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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夜,陆元贺置下席面请罄冉和蔺琦墨入思院一叙。落宾院中,侍卫白奕向狄飒禀报了此事,狄飒目光一沉,沉默半响却叹声道:“收拾下,今夜离开。”
白奕一愣,狄飒只淡淡道:“陆元贺已决定投向旌国,我们多留无益。再者,如今形势也未到战国对旌国用兵之时,劝服不了陆元贺也无妨。”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白奕恍然,应声而去。
翌日清晨,天碧云淡,罄冉依照军中习惯,依旧起了个大早。用了早膳,听婢女说蔺琦墨在府中校场练剑,她微有诧异,不想他身上的箭伤这么快就好了。
心情莫名很好,眼望天空云层淡影,清风微拂,她兴致一起便也撩袍起身,提了悬挂墙壁的青剑也出了房。
罄冉尚未步入校场便听到一阵叫好声,绕过月门,高台上白影舞动,剑气纵横,寒光点点,与校台上舞剑的正是蔺琦墨。
他剑术极高,轻功又甚好,移动间带起冷风飕飕,宛如白龙在空中盘旋,又似冰雪在黄沙上狂卷,引得台下府中早练的侍卫一阵阵叫好。
罄冉正欲走近几步,台上蔺琦墨却突然剑锋斜走,直刺这边,同时身体也跟随青剑拔地而起,宛若离弦利箭向罄冉直逼而来。
罄冉勾唇一笑,一个跃起,手中长剑挥去,未及出鞘,乒乒乓乓已是和蔺琦墨在空中对接数招,挽出数道剑花,光彩耀目。
两人同时落回校台,引得侍卫们又是一阵叫好。见蔺琦墨剑锋凛冽,招式多变,罄冉暗赞一声,麟国少帅以剑术著称,果真不错。
她本还担心他的伤势有所顾忌,现下见他剑势强硬,她好胜心起,顿时手中青剑舞动如龙,带起道道潋滟光芒。
“好剑法!”
罄冉剑锋直逼而来,蔺琦墨朗声一笑,身影如同鸿毛,悠然后飘,架住她电闪雷鸣的一剑,同时借助剑上反力,身影若白鹤腾飞于空中仰身急纵,以退为进,足下连坏踢出数脚,直击罄冉身前。
“四郎这招平沙轻落用的也不错。”
罄冉一面夸着,一边气灌九天,手中寒剑微微一横,拔起一道剑芒挡住他的攻击。
蔺琦墨听她唤着四郎,心中一乐,双眸晶亮若星,顿觉无比畅快,清喝一声,手中剑势更加迅捷灵动了起来。
台上两人斗的激烈,台下众人看的也痴迷,顿时校场之上,唯有剑光深寒的交织之声,以及光芒大盛时众人的喝彩声。
“好功夫!”
一声微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喝声响起,众人纷纷转身,却见陆元贺负手站在校场人群之后,显然已经来了许久,众人纷纷行礼。
蔺琦墨和罄冉也忙停了切磋,跃下校台,双双俯身行礼。
“伯父见笑了。”
“陆老将军谬赞了。”
陆元贺笑着望去,只觉高个儿的白衫男子疏朗峻远,蓝衫的清瘦男子淡雅隽永,一个是风骨清傲,一个是不染铅华,两人站在一起竟是出奇的和谐。他朗声一笑,大步上前,拍着蔺琦墨的肩头。
“贤侄,都说你剑术无双,今日和这旌国的易将军一比,这无双一说可当不得了。”
蔺琦墨笑望罄冉,目光璀璨,道:“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了,畅快淋漓啊。”
罄冉亦笑,正欲说话,却见不远游廊转过一个浅碧的身影,身姿轻盈双手提着裙摆,向回廊另一端急急跑去。
陆元贺闻得脚步声,转头见是女儿,扬声问道:“玲珑,你这一大早匆匆忙忙做什么去?”
陆玲珑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回头一笑,笑容灿烂,映着她飞扬的墨发,能让人的心情随着那开心的笑一起飞扬。
“爹,是焰哥哥回来了,已经快到府门了,我去接他。”
她说着身影更快向前跑去,陆元贺无奈摇头,却扬声笑道:“慢点,别摔到。”
“知道了。”少女清亮的话语传来,已经跑远。
罄冉从老人慈爱的双眸,宠溺的话语中能感受到浓浓的关切和爱意,想起早逝的家人,一时发怔呆呆的望着陆元贺,眉宇间已是不自觉落了一丝黯然和渴望。
突然,垂在身侧的手传来一股暖意,蓦地又是一紧,似乎那力量的传来包裹住了她少有的脆弱,可以神奇的抚平心头的黯然。
罄冉一愣,低头去看,白色的广袖在轻风中飞扬着遮住了她的视线,然而那广袖之下,蔺琦墨的手正攥着她的,紧紧的,暖暖的,那般坚定而有力。
罄冉的心砰砰而跳,又有些弄不明情况地去看他,却恰撞入一双幽深无垠的黑眸,那眸子清澈地倒映出她的面容,似是要将她吸入其间。
罄冉双颊一红,轻轻一挣,低了头,倏然想起母亲对姐姐说过的话来。
娘亲说,一个女人以后不管贫穷还是富贵,不管身处何种处境,若是有一个男人愿意携着你的手无条件地给你慰藉,愿意从此和你一起面对不可预知的浪涛,那将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情,你一定要把握住幸福,要勇敢地去拥抱幸福,不要留下遗憾。
那么,他方才那一握,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为何却能搅乱她的心……
感受到罄冉的轻挣,蔺琦墨松开拉着她的手,面容不变,只是唇角却逸开了笑意,双眸也因着心头的涌动不受控制的轻闪着。
陆元贺见陆玲珑转过回廊,身影消失在眼前,这才回头看向蔺琦墨,笑道:“两位见笑了,夫人早逝,这丫头被老夫宠坏了,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蔺琦墨笑道:“陆小姐聪敏灵慧,是伯父之福。想来方才陆小姐所提焰哥哥定然是人称单臂盘龙的莫之焰了,小侄还没有恭喜世伯觅得良婿呢。”
陆元贺朗声而笑,面有欣慰,摆手道:“小女所提正是之焰,儿女自有儿女福,女儿也长大了,老夫就由着她了,见笑见笑。”
罄冉回过神来竟没有勇气去看身旁的蔺琦墨,别开头看向远处,想着陆元贺的话。
那莫之焰她倒是也听说过,据说是陆元贺收的义子,武功极高,所用兵器名曰盘龙棒,又因他缺失右臂,左臂使棒,故而人称单臂盘龙。
这莫之焰在战国江湖上很是出名,更是近年兴起的杀手组织苍楼的楼主,听说行踪诡秘。
本来一个江湖人物是不会引起世人注意的,但是上几次战国出兵苍松密谷率领谷中百姓抗击战国军队的正是此人,且他屡屡以少胜多,令战国蒙羞折返,所以此人在四国之中也算颇为盛名。
罄冉兀自沉思,蔺琦墨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沉静,怕她又想起往事,便笑着看向陆元贺,道。
“墨看伯父很中意这个女婿呢,墨听说莫楼主的武功乃是得了伯父亲传,不知今日墨是否有幸见识下伯父传世有名的单勾枪法?”
陆元贺方才见他们练剑就一身热血涌上,此刻听他这般说,哈哈一笑,扬眉昂首,大步向校台走去。
“老夫许久不曾使枪,被贤侄一提,还真有些手痒,来,陪伯父打一场。”
蔺琦墨转身,在罄冉面前一晃,凑近她笑道:“单勾枪法虽是不及你父亲银枪威名,但也颇值一观,冉冉可要看好了。”
他的笑声就在耳边,罄冉一惊,抬头时他已错身绕过她,身影一跃上了校台,脚一勾便抄起台侧一杆长枪。
陆元贺亦是长枪在手,清喝一声攻了上来。长枪初抡,已是隐有风雷之声,攻势甚强,蔺琦墨被逼得后退两步,几招下来才渐渐稳住招式,台上顿时风影滚浪,热气翻涌。
罄冉只觉陆元贺的枪法不同爹爹招式之多变,亦不同燕奚痕枪势之简捷,单勾枪法一招一式轻灵飘忽却隐有雷霆万钧之势,极适合女子习练,她不知不觉已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一套枪法下来,陆元贺虽是说话仍中气十足,可眉宇间却染上了疲惫之意,和罄冉二人客套几句便回了思院。
罄冉想着他方才的枪法,亦从台侧顺手抄起一支长枪挥动了起来,一招一式正是方才陆元贺所使单勾枪法。
蔺琦墨抱胸斜斜靠着兵器架看她舞枪,不得不挑眉惊叹罄冉的记忆力和领悟力,见她一个回马枪刺出,收回长枪时却在身侧习惯性地一滑,然后才挑起长枪,他不免直起身体,轻轻蹙起了眉。
她方才那一刺、一滑、一挑,动作连贯很是迅捷,显是经常这般收枪。
这回马枪正常收枪动作该是直接提起长枪,这样不但迅捷,而且能有效护住背部不受敌人袭击。可罄冉这样在身侧一滑,便会令背部命门大开,虽是她动作极快,武功一般者不可能利用此空隙,可若是遇到高手却是相当危险的。
蔺琦墨正欲唤她,却听到一声诧异的女声传来。
“焰哥哥,你怎么了?”
蔺琦墨遁声去望,却见不远处廊道上站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那是个极为冷峻的男子,一身黑衣,周身散发着清冷之意,面容隐在一张镶银面具后,但是一双眼睛此刻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罄冉,那眼神太过炽热,翻腾着太多情绪,让蔺琦墨蹙紧了眉宇。
“焰哥哥?”
焦虑的声音传来,显然,黑衣男子身旁的陆玲珑也发现了他的奇怪,正焦急地唤着他,可男子却依旧紧紧地盯着罄冉。
蔺琦墨双眉蹙起向罄冉望去,她该是察觉了男子的目光,猛然停下舞枪的动作望了过去。
然而罄冉刚转身那男子身体却似是一僵,然后猛然转身大步匆匆转过廊道消失在了校场之中,竟连身后陆玲珑的叫声都不曾顾及。
罄冉回头只看到一个挺拔的背影,以及男子转过回廊时被风荡起的空空衣袖,她的心莫名一纠,眉宇微动。
陆玲珑见莫之焰消失在廊道上,转身望向校台上站着的罄冉,眸光沉思不定,忽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一变,瞬时苍白无色,双唇似是抖动了几下,猛然转身脚步踉跄而去。
罄冉茫然地望向蔺琦墨,却见他神情隐含探究,转瞬便恢复了平日的幽黑无垠。
“他们怎么了?”罄冉挑眉问道。
蔺琦墨上前两步,自她手中接过长枪,挥动两下,笑道:“陆老将军将这套单勾枪法传与冉冉,大概那莫之焰吃醋了吧。”
罄冉白他一眼,笑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啊,无聊。”
她说着正欲转身,蔺琦墨错身挡在了她的身前,蹙眉道:“你的回马枪收势有问题,你……”
罄冉一愣,面有追忆,随即又唇角扬笑望向蔺琦墨,抬手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自小爹爹为这个没少训导我,可怎么也改不过来,习惯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我甚少用枪,用的时候会留意的。”
她说着大步跃下校台,向后院走去,蔺琦墨望着她的身影,半响又回头看向空空的廊道,喃喃道。
“自小便这般么……”
这日过午,罄冉和蔺琦墨便辞别了陆元贺登上了归途。
是日夜,两人行至苍松密谷东面一处峡谷,见天色已黑,两人用了些干粮,依着溪边大石,夏风送来清新的花草芳香,山泉叮咚作响,没一会罄冉便沉入了梦乡。
这些日来,一直都是蔺琦墨负责守夜,他见罄冉睡熟,微眯双眼,望着她沉静的睡容,倾听着峡谷中清脆的蛙鸣,啁啾的鸟鸣,想着这些日来和她相处的时光,唇角慢慢爬上了一丝微笑来。
许是今日活动得太过剧烈,伤口隐隐做疼,一阵困意袭上,他将火堆挑得更旺,添了些柴,也依靠着大石闭上了眼睛。
他很快便也沉入了黑甜,这一觉睡得很沉,不知多久,他猛然睁开眼睛,双眸锐利扬袖一挥,一支黑戚戚的飞镖已是被他紧紧夹在了两指间。
那飞镖的力道极大,他身体竟被带的后退两步,直到大石阻了退路才堪堪站住,带得伤口一阵剧痛。
目光尚未来得及看向那发出飞镖的密林,耳际却扑捉到‘丝丝’之声自罄冉身旁传来,他猛然转头,正见一条黑皮起着鲜红斑点的蛇一溜滑过草丛消失在溪水中,竟是一条含有剧毒的红影蛇。
密林中传来焦虑的唤声,以及急急的脚步声,蔺琦墨心一惊,骤然拧眉。
不对!这么大动静,罄冉为何没有醒来?!
暗道不妙,蔺琦墨俯身便扯开了罄冉右面衣袖,借着火光,其上赫然有一个针眼般的小口,伤口附近肌肤已经透出黑色。
蔺琦墨大骇,右手急点她伤口处穴道,左手抽出腿上绑缚的匕首在伤口处划了个十字,顿时黑血喷溅而出,待第一股黑血喷出,他毫不犹豫俯身便将嘴凑至伤口处,替罄冉吸吮着毒血,心头砰砰直跳。
方才那镖应是冲着红影蛇来的!可他方才睡得迷糊,以为那飞镖是射向罄冉的。
天,他竟失误至此!冉冉,你千万不能出事!
耳边传来风声,紧接着一个黑影奔至近前,也蹲了下来,蔺琦墨来不及抬头,吐掉一口黑血,大喝着,“快扎住她肩头!”
‘撕啦’一声衣帛碎裂声传来,身旁男人已是撕下布条将罄冉伤口上方用布条紧紧扎住,见蔺琦墨微微喘气,忙道:“让开,我来!”
蔺琦墨但觉舌尖麻木,心知红影蛇毒性甚强,不能有半点马虎,忙闪开一旁,那黑衣男人已是俯身将口凑上了罄冉臂上伤口,继续替她吸吮着毒血。
蔺琦墨只觉一阵头晕,甩了下头,眯眼去看那男人,将他布满错综伤痕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可怖的面容收入眼中,眸光轻闪,见他喘息,蔺琦墨忙推开他俯身继续。
莫之焰则将布条轻轻解开一些,不久又重新扎上,如此两人轮流替罄冉吸毒,直至她伤口处不再流出黑血,也低低沉吟出声,两人才同时松了一口长气。此时,两人才发现自己早已是大汗淋漓,几近虚脱。
听罄冉沉吟一声,莫之焰顿时松了一口长气,跌坐地上,抹了一把汗,凑近罄冉,翻看了下她的眼睛,知已无大碍,才松了心神。
回头见蔺琦墨半跪在地上,面色惨白,他忙将他扶起,搀扶他急奔至水边。
蔺琦墨只觉头昏脑胀,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凑到溪水中漱尽口中黑血,莫之焰又疾拍他的背部,一阵呕吐之后,两人都躺在大石上喘着粗气,心跳如鼓。
风吹散身上潮汗,静夜中他们似乎能听到彼此砰砰而跳的心,蔺琦墨将目光投向身旁躺着的男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罄冉正安静地沉睡着。
莫之焰回头,两人目光相触,蔺琦墨眸中闪过一丝愧意,喘息道:“我去找些草药来。”
他说着撑起身体,然而许是蛇毒不净,身上一阵虚脱,又跌在石上。莫之焰瞥他一眼,一言不发起身走向火堆,扎了个简单的火把便向远处走去。
蔺琦墨扶着大石在罄冉身前坐下,轻抚她光洁的额角,目光闪动着,半响才长叹一声,望向远方。
不一会莫之焰回来,将找好的草药扔了些给蔺琦墨,俯身将剩下的细细碾碎,敷在罄冉伤口,又帮她包扎起来。
蔺琦墨拾起他扔来的草药,笑道:“谢了。”
他将草药放在口中咀嚼,一面起身缓缓向远处走去,口中传来药草的味道,酸酸的,涩涩的,一如现在心头滋味。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晚上,女孩躺在床上,睡梦中仍拉着他的手不停地呼喊着那个名字,那般急切,那般忧伤。
靖炎……
心中升起傍徨,蔺琦墨回头正见莫之焰将罄冉扶起,揽入怀中,轻轻整理着她零乱的发丝,动作是那般温柔,神情是那般专注,让人不忍多望,蔺琦墨心一触,转过了头。
在溪边独坐许久,身后传来脚步声,蔺琦墨回头,看向正缓步走过来的莫之焰,微微挑起了右眉。
莫之焰在他身前不远停下脚步,亦紧盯着他,两人男人便这般对视着,谁也不曾移开目光,皆从彼此眼中望着了几分火光。半响,莫之焰沉声道。
“今日的事,最好不再有第二次,你既在她身边,便该护好她。”
他说罢也不给蔺琦墨回话的时间,转身便向远处走去,蔺琦墨目光轻闪,扭头望向仍旧沉沉睡着的罄冉。
“你若是因面容和断臂避不相认,置她与何地?若是不能瞒着她一辈子,便不如早些相见。不然,若有一日她知道你还活着,还一直守在她身边,怕是要怨恨自己。”
他的话很轻,可是却令莫之焰脚步一顿,片刻他才又移开了脚步,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晨雾中。
蔺琦墨将手中捏着的野草投入溪水中,那一抹绿色被水一带,轻轻一荡消便失在眼前,不留一丝踪迹。他轻轻摇头,叹息一声,起身向罄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