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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出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已远远离开了皇城。外城不同皇城,人声喧嚣,花灯明照,甚为热闹,小东子策马直奔芸湖。
待到了芸湖,远远的只见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建在水光中,在数十座画舫的簇拥下显得异常惹眼,正是这十里风月场最为有名的烟雨楼。
小东子将马车赶至烟雨楼前的湖边,四周华灯炫目,一道九曲桥通向湖中高楼,早已有数十名华服丽女站在湖边。
见小东子将车停靠,众女摇曳着手中锦帕纷纷涌了上来。
蔺琦墨刚从车上下来,便被女子们团团围住。
“哎呦,原来是蔺将军。”
“蔺将军可算又来了,让我们姐妹们想坏了。”
“两日不见,将军越发英俊了。”
……
姑娘的娇笑声此起彼伏,蔺琦墨随手拉过一粉衣姑娘轻拥逗弄,一面望向楼中。他见一个身着红衣的高挑女子娇笑而来,便收了目光,捏着胸前依靠那翠衣姑娘的粉面,调笑道:“爷这不是来了。”
“奴家就说今儿星月皎洁,定是有贵人要来我这烟雨楼,可不就等到了蔺将军。”
红衣女子摇步而来,乌发高挽,娇声悦耳,一双眸秋水轻扬,两道眉青山长画,身姿秀雅,正是楼主柳星儿。
蔺琦墨望向柳星儿,眉眼飞扬,“楼主这里可是鹊歌城一极妙之处,蔺某岂能只来两次?”
他说着几不可查对柳星儿施了个眼色,微瞥了马车一眼。柳星儿娇笑点头,轻抚香巾。
“蔺将军说的是,姑娘们还不快迎将军进去,今日定要将军尽欢才不枉将军高看我们烟雨楼。”
蔺琦墨朗声一笑,拥紧怀中娇人,引得她一声娇呼,红翠飞扬,簇拥着他向楼中而去。
蔺琦墨进了楼便被三个翠衫女子引领着登上三楼,跨步进入最里一间雅室,他挥袍在梨木矮榻上一躺,冲几个婢女挥手。
“你们都退下吧,本将军自行等清月姑娘。”
关门声传来,他微微闭目,稍有片刻,屏风后传出微乱的脚步声,没一会柳星儿便从屏风后闪身而出。
蔺琦墨一跃而起,正见她身后一黑衣男子抱着罄冉绕过屏风,他跨步上前接过罄冉,飞快便闪身床前将她轻放在了床上。
“没人发现吧?”
“没有,我已经吩咐小东子回去了。这姑娘失血过多,箭伤可耽误不得了。”星儿说着,挥手示意黑衣男子退下。
蔺琦墨点头,“我这就给她拔箭,还得烦劳柳姐姐多多留意外面。”
“公子放心。”
蔺琦墨见她退出,跨步上前将罄冉身上裹着的黑布拉开,彻底撕开她那件黑色紧身衣,他稳了稳心神,努力不将目光滑向她胸前的凸起,凝眸忙碌了起来。
“这姑娘是战国通缉的要犯,公子不妨将她留在星儿这里,带回使馆怕不合适。”
“不,你去准备,我带她回使馆。”
“不妥吧?”
“放心吧,有姐姐在,英帝不会怀疑我。至于狄飒,他也不敢公然忤逆英帝,冲撞使臣。”
“公子可是担心凤瑛?”
“凤瑛此人心机颇深,如今战麟两国结盟在即,倘若被他抓到把柄,怕会生出事端,想他万万料不到我会将人带回使馆。”
“公子此番虚虚实实,那凤瑛定以为人在我这处。”
“怕也只能瞒得住他两日,那尾随马车的人可走了?”
“走了,只是那人功夫极高……”
……
罄冉蹙眉,回想着这些迷蒙中听到的话,分析着自己的处境,现在她应该是被带到了使臣馆吧。
战麟两国结盟,罄冉倒略有听闻,蔺琦墨说不能让凤瑛抓到把柄,想来耀国有破坏结盟的意思。
那么蔺琦墨呢?他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救了自己却是为何?
她正思虑,却听屋外传来脚步声,她心神一凝,忙闭上了眼睛。
蔺琦墨从屋外端着水盆进来,将铜盆放在六角鼎架上,拧了毛巾,走向床榻。
走了两步,脚下却一顿,随即望着床上闭目的罄冉他唇角一勾,脚下轻快走向罄冉,在床上坐下,伸手便去解她胸前衣襟。
正闭目假寐的罄冉一惊,猛然睁开眼正撞上他坏笑的黑瞳。
“你做什么!”
“冉妹妹醒了啊?瞧你把伤口又挣开了,四郎正准备给你换药呢,情哥哥好吧?”蔺琦墨眨巴着晶亮的黑眸笑道。
罄冉方才就发现身上的伤口已被处理过,连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上了珍珠白的裙衫,如今见他这般,想起晕迷中抚摸上身体的那双宽厚却温暖的手,一股羞恼袭上心头,冲的她面容登时绯红一片。
她心知这事怪不得蔺琦墨,相反还该谢谢他,可那谢字在他戏谑的目光下怎也道不出,只能头一扭蹙眉不语。她闷了半响,感觉蔺琦墨的目光一直不曾移开,这才回眸咬牙,“这次算我欠你的。”
蔺琦墨本以为她会怒目相向,或是干脆动手要杀了自己,再不济和大部分女子遇到这种事一般寻死觅活,却万万没料到她会这般,愣在了当场,半响他才干笑两声,喃喃道:“早知冉妹这般大方,方才该多看会儿的,失策失策啊!”
罄冉微怔一下,气的伸手便要去抓床上瓷枕,却不想带动了伤口,她冷抽一口气,一阵晕眩袭来。身体一软,已被蔺琦墨点上了穴道,她怒目瞪向他,眼见他贼笑着向她探出手来。
“不过没关系,现在看更好,冉妹不要害羞哦。”
“你要干什么!?”
罄冉眼睁睁看着那厮挑开胸前的衣服,露出绯红色的肚兜,气得胸脯起伏不停。
蔺琦墨眸光黝黑而过,忙收回了视线,兀自咽了口气,瞪向罄冉,“我给你检查伤口,就你这副模样,爷还没兴趣呢。”
罄冉狐疑看他,见他目光移向自己肩窝处,神情专注,果真只是要看看她的伤口,她松了一口气,又觉不好意思,扭头将脸埋在了被褥间。
一翻动作伤口果真又渗出了血,感受他修长的双手在肩窝处动作,罄冉咬牙不让自己多想,心里却愤愤然。
什么叫她这副模样没兴趣,她的模样怎么了!至于一副鄙夷神情吗!
没一会蔺琦墨便重新包扎好了伤口,起身望了眼罄冉,见她兀自不语,瞟了眼桌上的铜镜,眸中带笑,唇角一勾便走了过去。
他将铜镜拿起,放在床边,委屈道:“本来想给冉妹妹洗脸的,既然你这么凶,就自己来吧,四郎走了。”
他说罢竟一溜烟消失在了房中,那姿态瞧着却是急切的很,罄冉心下狐疑,拿起镜子一望,顿时哭笑不得。
只见镜中的她顶着两对黑糊糊的熊猫眼,嘴巴更是红红一片,脸上似一张杂乱的水彩画,精彩纷呈。
她为了夜宴专门调制了化妆的眼影,水粉,在脸上动了些手脚。这些妆容需用特殊的药水才能洗去,想来是四郎用水给她擦洗脸蛋儿才会弄成这样,怪不得他方才说她这般模样没兴趣,这样子鬼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想着方才蔺琦墨溜走的干脆身影,罄冉不由失笑。
秋夜,清新宁静,月光如水。
凤瑛从马车中撩袍而出,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这才不紧不慢地跳下马车,负手仰望着高阶大门上悬挂的匾额,三个烫金大字写着使臣馆,夜色明灯下熠熠生辉。
“使臣……”他喃喃而语,忽而一笑望向身旁的凤捷,“你可知这使臣二字的来历?”
凤捷一愣,见凤瑛面有笑意,竟似心情极好,他便笑着答道:“回相爷,郑国以前出使他国的官员被叫做宁卿,使臣一词是从北秦才开始沿用的。据史册记载,北秦禹王时,国主派宁卿出使阿帕国,为显示北秦天朝风范,禹王为那派遣的官员御赐出使凭证,凭证叫使节,由铜铸成,在其上雕刻北秦圣兽,已示郑重,此后宁卿便被改成了使节卿,左周时周诃王又觉使节卿太过绕嘴,于是便改成了使臣,沿用至今。”
凤瑛轻轻点头,岿然一叹,“各国使节之上所刻动物皆有不同,我耀国以凤为图,麟国刻之以鹰,燕国为蛇,旌国以枭,战国承袭了左周,刻之以大虫。使节取材也各不相同,木、铜、铁、钢、玉。可这五支使节却有一个共同点,你可知是什么?”
凤捷微怔,迎上凤瑛隐有暗光的眼眸,他手心竟有汗渗出,蹙眉片刻躬身道:“属下愚钝。”
凤瑛却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目光又滑向那几个鎏金大字,“北秦禹王为显北秦天朝风范而铸造使节,如今这使节材质,样貌多有变化,可它代表的本意却从不曾有变。”
凤捷微愣,随即恍然,单膝跪地昂声道:“属下定衷心为国,绝不辱没耀国二字。”
凤瑛见他这般却又是一笑,轻轻抬袖,目光望向皇城方向,今日殿上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明争暗斗。
高祥送上的贺礼太过寻常;燕奚痕献上的钢莲隐透锋锐;蔺琦墨……镶金玉玺,一箭双雕;至于他送入宫的贺礼,怕是经过那红衣女子一闹,战英帝是无福享受了。 这小小的使臣馆,平静和乐的表象下隐藏的又是什么……
耳边传来清晰的马蹄声,铿锵有力,凤瑛微微侧头正见燕奚痕打马驰来,青袍舞动,更衬得身形笔挺昂然。
“单听这马蹄声便知是翼王归来。”凤瑛见燕奚痕翻身下马,笑道。
燕奚痕爽朗一笑,将马缰甩给迎上的兵勇,“此处风景倒也奇佳,凤相好兴致。”
使臣馆的前方乃是一波碧湖,围着碧湖是一片枫叶林,如今已艳丽火红,映照地一池碧水也红光点点。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伸手相请,同时踏上了台阶。入了使臣馆一阵寒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更有落叶翻飞而舞,微有萧索之意。
不知为何凤瑛心头竟涌上一丝怅然,轻声一叹,“秋风秋雨愁煞人啊,怕是明日要下雨了。”
燕奚痕抬眼望向天幕,朗声而笑,“秋风之性劲且刚,下场雨倒也清爽。”
“哈哈,翼王此言有理,倒是凤某伤春悲秋了。”
两人再谈几句穿过一处抄手走廊,迎面铺展开两条路,二人客套几句便可自而回。
凤瑛回到寝殿沐浴过后便入了书房,依着软塌翻着书,更有两个姿色上乘的婢女给他轻轻捶打着双腿。
灯烛渐瘦,灯花爆开,他将书随手放在一旁,望了望更漏,摆手示意两个婢女下去。兀自闭目没多久,便有一个黑影闪入房中,跪地领命。
“相爷。”
凤瑛依旧半闭着眼眸,只轻轻抬了下右手食指。黑衣人见状也不起身,仍旧单膝跪地扬声道:“蔺琦墨将人带到了芸湖的烟雨楼,属下本欲进入查看,奈何……”
“被察觉了?”
“属下无能。”黑衣人低头。
凤瑛摆摆手示意黑衣人起身,睁开眼眸望着跳动的烛火,“让人留意烟雨楼,将那女子找出来,另外再着人盯着蔺琦墨,使臣馆这边也不能放松。”
黑衣人见他目有所思但却不再开口,躬身而退。
凤瑛轻抚额头,微微挑眉。
今日在大殿上他总觉那女子异常熟悉,后来捡了那散落在地的发丝,细辨之下这才确定了那女子便是多年前庆城得遇的小友云罄冉。
他没有任何动作,却是发现了蔺琦墨同样也极为关注那女子的缘故。果然,月妃碰巧发病,蔺琦墨乘马车离宫,若是他没有料错,云罄冉此刻必已被蔺琦墨救下。
他本就不欲战、麟两国结盟顺利,如今蔺琦墨竟果真救了那丫头,这倒是一举两得。只是他们一个是麟国人,一个是战国云艺遗孤,却不知此二人是如何相熟的。
还有,今日殿上燕奚痕帮战英帝抵挡掉那最后一枚飞镖,虽是察觉的人不多,可他却是看得真真。战旌两国本就形势紧张,可燕奚痕却出手相帮战英帝……
英帝逝,狄飒克成大统的可能极大,狄飒不可小觑,燕奚痕此番作为,未雨绸缪啊。怕是这翼王比传闻中更加沉稳善谋……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翌日却金阳洒照,晨光落在宫宇间,皇宫被洗刷一净,再没有了昨夜的喧嚣,归于静谧。
狄飒带着禁卫军已将后宫翻了个底朝天,眼见天光已亮却毫无所获,不免气闷,面色铁青。
他负手站在重安殿中,望着四处搜寻的禁卫们,眼眸中锐利迸现。这是唯一一个尚未搜查的宫殿了,倘若此处也寻不到那女子,怕是她已逃遁出宫了。
“王爷,一无所获。”
狄飒眼见众禁卫已在殿前院子集中,他双拳紧握,长眸微眯。
却在此时一名禁卫匆匆自院外奔来,入了大殿直直跪倒,禀道:“王爷,华英殿的耳房中发现了一件黑色夜行衣。”
“走。”狄飒双眸一闪,大步便跨出了高槛。
一行人到了华英殿已有侍卫捧着那件搜出的黑衣呈到了狄飒面前,侍卫送上鹿皮手套,狄飒戴上,这才自托盘上取过黑衣。
一翻搜查,他将黑衣放在鼻翼轻闻,随手便又将衣服扔在了托盘上,冷冷望向耳房中被押出的几个宫女。
“是从谁的物件中翻出的?”
“回王爷,那宫女已投井,正在打捞。不过据查,宫女名紫苑,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其母乃是……燕国人。”
狄飒冷哼一声,瞥了眼说话的侍卫,“昨夜只有恻云门出去一辆马车?”
“是,高顺昨夜把守恻云门,是送蔺将军出宫的马车。”
“去唤高顺过来问话。”狄飒在殿前高椅上坐下,轻敲椅背,面色阴沉。
侍卫正欲领命而去,却听一声清亮的喊声。
“皇上驾到。”
狄飒双眸一眯,冷冷望了眼身旁众人,见战英帝迈步进来,才领着众人见礼。
战英帝和月妃在首位坐下,他冷声喝道:“秦妃呢?将她给朕带来。”
狄飒一惊,抬眸望了眼兀自而坐的月妃,低头间薄唇紧抿。
先前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见战英帝面色不好,更是瑟瑟发抖。这华英宫可不就是秦妃的寝宫,想来战英帝是怀疑秦妃了。
没一会一个宫装丽人在两个宫女搀扶下跌跌撞撞扑在了战英帝面前。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狄飒瞥向秦妃,眉头微蹙,暗道愚蠢。
果然便听战英帝冷笑道:“朕还什么都没有问,秦妃你喊什么冤!”
秦妃面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战战兢兢看向战英帝,却见他脖颈处缠着纱布,显是昨夜受了伤。秦妃身子一抖便垂下了头,再不敢言语。
月妃起身去扶她,“皇上,秦妃姐姐受了惊吓,这才语无伦次,皇上莫要怪罪。虽说秦妃姐姐的母亲原是燕国人,可那宫女已畏罪自杀,此事定是与姐姐无关的。”
“秦妃的母亲是燕国人?”战英帝蹙眉。
“回父皇,秦夫人是缺城人,缺城二十四年前已归入我战国,何来燕国人之说?”狄飒冷冷说着,抬眸瞥了眼月妃。
月妃却也不惊,轻笑道:“是臣妾妄言了,皇上还是让姐姐起来吧,臣妾愿以性命担保,此事和姐姐无关。”
“起来吧。此事一目了然,那宫女既是燕国奸细,昨夜的女刺客便定然在燕国使馆中藏匿,飒儿,你这就领兵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父皇,此事怕没那么简单,那刺客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宫女能窝藏得了的?儿臣方才闻过那件夜行衣,上面隐有星海香的味道。星海香极为珍贵,乃是流砂小国送与战国的贡品,儿臣记得父皇似是赏赐给了月妃、瞳妃、如妃,我母妃也得了些。可独独没有赏赐秦妃娘娘,这夜行衣在华英宫出现着实奇怪。”
月妃心中一惊,暗自握拳,心叹这砮王狄飒果真心思缜密,竟注意到了熏香,也怪她当时情急,没有考虑妥当。
见战英帝面有所思,月妃笑道:“王爷这是在怀疑本宫?皇上,那星海香臣妾虽有幸获赐,但却吩咐宫人分成数份往各宫姐妹处都送了些。萍儿,可是这样?”
“回娘娘,奴婢按娘娘的吩咐各宫都有送,秦妃娘娘这里也是送了的。”
狄飒冷笑,“本王并没有怀疑月妃的意思,本王只是觉得这事蹊跷罢了。”
战英帝沉吟一声,大喝道:“好了,都别说了。朕昨日留在月妃处,月妃自不可能藏匿刺客。先将燕国使馆给朕团团封住,朕倒要问个清楚。”
见战英帝挥袍起身,众人正欲跪地恭送,却听月妃道:“皇上,臣妾自从昨夜就心有余悸,实在是放心不下陛下,能不能让砮王贴身保护陛下一日,万一那刺客尚未逃遁出宫,有砮王在陛下身边也可确保万无一失。”
战英帝闻言轻拍月妃的柔胰,“还是你贴心,飒儿,你便留在宫中吧。”
狄飒跪地领命,见战英帝携月妃而去,蹙眉半响才缓缓起身,冲禁军小统领李杨招手,“你和高顺带兵去使馆,多留意麟国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