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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原阁是百祖山的第一大阁,它建在其九座山峰的第二座的半山腰。松原阁虽说是百祖山的第一大阁,但人数却是百祖山第二少的一阁。人数最少的是清风阁,最多的是梅骨阁。
现在,午时。松原阁,松风殿上。
刘常青并没有坐在殿上,而是负手背立,眼睛看着他平日处理松原阁事物的案桌,案桌后面挂着一幅画,画上画着一只仙鹤在松风台上翩翩起舞,一轮朝阳刚刚升起,千丈崖里还有一些残余的雾气没有散去。松风台上和千丈崖峭壁上的松树,如像在雾中,又像在红霞里。
刘常青看这幅画至少六十年了,可他每每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仿佛有品不完的意味深长。刘常青身后站着低着头的少年。刘常青静静地站着,他也静静地站着,好像刘常青不开口,他也不会主动开口说话的。
良久,刘常青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对着画说,又好像是跟他身后的少年说:“都三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身后的少年听到这话脸色不由苍白了下来,他握剑的手的手掐得紧紧地。
刘常青继续道:“这幅画是你父亲七十年前送给我的,那时我和他都还年轻。虽然现在他走了,但他的画我一直都挂着。”
这幅画并不算画得多好,而且像这样的画,在清河城里几个铜板就能买到一幅。
少年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他看着挂在大殿上的画,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不过他苍白的脸上,在眼中即将宣泄而出的泪水衬托下,明显有了一些改变。
刘常青转过了身,盯着少年道:“杨郎,你父亲的事你到现在还放不下吗?”
杨郎突然跪下,伏地大哭道:“师父,徒儿真的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的……”
杨郎的声音已经接近哽塞,他好像对这件事真的无法忘怀。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有什么事,竟如此悲痛?
刘常青看着大哭在地的杨郎,缓缓道:“你父亲当年魔性攻心,仍然克制了十二年。难道你竟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杨郎已经啜不成声了,他也很想克制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往事。可是当他拿起松纹剑时,心里就想呕吐,浑身仿佛要痉挛了一般,那感觉比杀了他还难受。
刘常青扶起跪在地上的杨郎,道:“你好好想想吧!我已向掌门请求,让你跟随我和山中五大阁年轻一辈的高手,三天后下山去除妖了。”说罢,转身步入后堂,不再看杨郎一眼。
刘常青走后,杨郎终于勉强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他痴痴地看着殿上的画,眼神里透露出了无限的憧憬。他憧憬什么呢?
是憧憬画上的烟雾缭绕,还是憧憬他父亲画这幅画的时候还年轻,仍然健在?
他父亲去世三年了,好空空如也的三年!
如果非要具体说的话,他的父亲已经去世十五年了。十五年,他今年亦不过十五岁。
他从小就长在百祖山的松原阁上,只不过那时他还有个慈祥的父亲。可慈祥的父亲也会有变的时候,就从他六岁起,他的父亲有时就会变得神智不清。他会看见他的父亲拿着剑,到处乱砍。虽然是乱砍,可他父亲舞出来的那些剑招却是百祖山的亲传剑招,招招精妙。
初时他很害怕,但他父亲很快又清醒了过来。可这件事他一直没跟别人说起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父亲的病越来越厉害。除了舞剑乱砍之外,他父亲还割自己的肉。那时的杨郎吓得没有脸色,缩在墙角。而且他父亲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父亲清醒以后发现了问题,就把他送到了刘常青那里当徒弟。
杨郎放心不下他的父亲,每天还是抽时间跑回去看他的父亲。可每次看到他的父亲,他的父亲都在神智不清中。后来他的师父以及掌门把他的父亲困在了床上,得不到宣泄的他父亲终于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他父亲临死前只对他说了一句话,那就是:“好好听你师父的话,将来做一个好男人!”说完这句话后,他父亲看了看刘常青和掌门周荣,最后目光看向倒在床边大哭的杨郎,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从此以世隔绝!
那年他十二岁,也是那年他在松原阁汇武厅开始了“拜祖四十九式”的学习。一学就是三年,而且三年后还在学。
杨郎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松原殿的。他昏昏沉沉地顺着路走,他不知道要走到哪个地方。松原阁上的碎石小路蜿蜒曲折着,那路边的矮松树仿佛知道有人要来,左右摇摆着。那一地的松影,碎得像此刻杨郎弥补不来的心。
杨郎的脚步停住了,他停在了三间小木屋前。竟不知何时,他竟来到了他和他父亲居住的地方。门前他和他父亲种下的菊花,此刻正在屋檐下晒着太阳。金灿灿的一片,好像年幼时他脸上的笑容。
杨郎看着眼前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小屋,大脑一片眩晕。
曾几何时,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
曾几何时,他的父亲还在这里陪着他种下菊花?
曾几何时,他在这里经历了生离死别?
曾几何时……
两年了,他离开这里两年了。两年,多么难忘的两年!若一切都在开始,又何必感叹两年,或更长的更多的两年?
杨郎轻轻地走上台阶,那样子仿佛里面还在有着正在睡觉的父亲。他轻轻地推开门,门还是像以前一样很不争气地“吱”了一声。杨郎环视过四周,无论桌子,还是其他各种摆设都跟以前一摸一样。唯一增添了的是尘埃。
杨郎眼睛湿润了,故地重游,物是,人却已非。
杨郎突然跑进厨房,拿起木盆,往松溪边跑去。松溪是松原阁上的三条河流之一。松溪常年都流着,是松原阁上众人用水最多的一条溪。杨郎小时候,每到夏天,都会在这条溪的下流,痛痛快快的洗澡。
傍晚,小屋里。
杨郎看着他这一天的杰作,许久没有笑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不过这微笑没有持续太久,甚至连温都没有升起,杨郎又板起了脸。
若是他的父亲还在的话,看到他把家清理的干干净净,是不是又要夸他了?可现在屋子打扫完了,甚至桌上的晚饭都已经摆好了,他却迷茫了。
迷茫什么呢?是不是少了一个该陪自己吃饭的人,自己不知道该怎么下箸,而感到迷茫吗?还是小屋太空旷,让人看不到从前,而显得迷茫?
杨郎还是吃饭了,毕竟他回家了。若在外面吃惯了风雪、饱尝了寂寞、无奈与惆怅,哪怕现在家很清冷,是不是都能从中吸取到一丝暖意。哪怕只有一丝,是不是已经胜过外面的无数繁华?
夜还是来临。仅管外面的月光洗尽铅华,美若处子,可屋内的杨郎已经入睡。他回到了陪他了十三年的小床,回到了最初做梦的地方。
睡着永远都是一件好事,特别是酣睡!没有人愿意睡不着觉。就算是那些失意的醉汉,醉了还不是希望能睡上一觉,饱饱的睡上一觉,等醒来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不管杨郎梦里能梦见些什么,但两年来,应该说从他练“拜祖四十九式”的三年来,今夜应该是他睡得最好的一夜!
外面松涛声一阵阵涌过,深秋的夜竟是如此多情,月光已用她那厚厚的胭脂在碎石小路上铺起了一层厚厚的霜。在通往小屋的道上,那厚厚的一层霜上,在皎洁的月光下,竟有了一双向小屋走去的脚印。
夜已深,是谁还没有睡呢?
刘常青站在屋外,他侧耳倾听,听到里面有微弱的鼾声传来。他站在屋外,就那样站着。松风吹动了他青色的长袍,拼命地往他的身体里钻。他并没有感觉到冷,相反他的脸上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夜终于过去了,那些月光留在小路上的积淀还没有完全散去。杨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看见了地上还残留着的脚印。
他昨夜的确梦见他的父亲回来了,还跟他睡在一起。他们父子讲着分离了两年的痛苦,他甚至倒在了他父亲的怀里大哭起来,他父亲搂着他不停地安慰他!
而现在他看见了霜上还残留的脚印,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又亲自跑到脚印前用手摸了摸。那是真的脚印!他心里激动地说:“爹,真是你,真是你回来了么?”
没有人回答他,他身旁依旧只有阵阵松涛。
家的味道,永远都是最浓的!浓到可以让盛夏每一天的太阳都不能化解!
回家!一个简单了每天都可以挂在嘴边说上千次万次的词汇!
可若在外面饱经了风霜的浪子,回家两个字他们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只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才能明白“回家”二字真正的含义与分量!
杨郎在做梦,很多像杨浪这样的人何尝不在做梦!
只是有的人能从梦中醒来,有的人却一直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