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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来的蹊跷,臣女赶到时已是一片火海了。”李倾城跪在地上,斟酌着每一句话,“当时刚过丑时,臣女是听到救火的呼喊醒来,匆匆赶到公主的住所时,父亲已在那里指挥着救火了。”
萧承望坐在上座,右手搭在扶手上,手指顿在上面微微跳动:“你是说,李将军先你一步到达的现场,是他在指挥?”
李倾城点头答道:“是的。”
“公主住下的那间屋子,是谁安排的?”
李倾城面不改色:“是父亲。”
一个侍卫步履匆匆进得殿内,对萧承望附耳一番,而后又快速离去了。
萧承望躺到椅背上,若有所思,拾起方才的问话:“你可曾看到,有人接触到清平公主的身体?”
李倾城微怔,迅疾垂下头:“回皇上,臣女不曾看到。”
“是么?”萧承望将她稍纵即逝的微妙表情尽收眼底,嘴角浮起冷峭笑意,“那就让朕来提醒一下你,当时若是李平岳在指挥救火,那么进去救清平公主的是何人?这个人,莫非就没碰公主,反而是公主自己走出来的不成?”
李倾城心口一滞,忙伏地道:“臣女愚钝,一时失言,请皇上恕罪,的确有个人冲进去救了清平公主,他是父亲手下的参军,名叫白翼。但他只是救人心切,不得已触到公主千金之躯,实是情势所迫……”
“你为何如此急着要为那个叫白翼的求情?”萧承望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朕岂会不知他是清平的救命恩人,朕再糊涂,也不会颠倒黑白,降他的罪。”
李倾城松了口气,道:“皇上英明。”
萧承望端起手边的茶盏,撇去上面的浮沫:“清平在李府的那几年,是不是过的并不好?”抬头直直望住她,“朕要听实话。”
欺君之罪承担不起,况且萧承望后面那句话已经给她提了个醒。李倾城默然片刻,才为难道:“公主在李府时,确实受过不少委屈。”
“什么样的委屈?”
“因为父亲不喜欢她,就直接导致了她在府中没有地位,”李倾城放低了语调,“臣女记得,有一年冬天,奇冷无比,每个园子都分发了足够的木炭,只有三妹……公主园子里的炭断了供应,臣女去看望的时候,公主的手脚都冻得生满了寒疮,脓水沾到衣服上,稍一行动就疼得厉害……”
萧承望将手中的茶盏握得十分之紧,手指颤得似乎要将茶水晃出来。他放下杯子,沉声道:“为何断了木炭供应?”
李倾城迟疑地望了他一眼,终于还是答了:“父亲说,人各有命,富贵之人有富贵命,低贱之人有低贱命,如此,低贱之人尚不如一块木炭值钱,也就只能忍饥挨冻,不配取暖。”
“低贱之人……”萧承望冷笑出声,“好一个低贱之人!”
李倾城慌忙低下头:“皇上恕罪!”
“清平刚入宫时,朕也曾问过她当年在李府的生活,她只说一切都好,不好的事情只字不提。朕也没多想,是因为朕相信他李平岳的为人!纵然明知不是亲生也断不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虐待幼女之事!可朕还当真是看错了他!”
萧承望越说越激动,他自座椅里站起来,不住地来回走动,沉重的呼吸昭示着他汹涌澎湃的情绪,突然抓起茶盏狠狠掷在地上,吼道:“朕今天倒要看看,低贱之人的命究竟值几个钱!”
他大步朝门外走去,边走边下命令:“来人!将李将军请到昭阳殿,朕有要事与他商谈!”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再无声息。李倾城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是释然,又是怅然。
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她的目的即将达到,该高兴的不是吗?
可为何,心里却一阵阵的疼,像是重锤击打着胸腔,沉闷而疼痛?……
她双手支撑着地面,自地上缓缓站起身来,膝盖跪得太久有些酸麻,她扶着桌沿缓了好一会儿,才蹒跚地向殿外走去。
殿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样子,无忧无虑,欣欣向荣。
日子,还这样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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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岳对于当年虐待清平公主的罪名供认不讳。
并且招认此次火灾事件均是其一手策划所为,目的是为封清平公主的口,永绝后患。
萧承望大怒,以残害公主之罪,查封了车骑将军府,革了李平岳的职,即刻发配边疆。
李平岳为官三十载,在朝中根基很深,他被彻查,势必动摇一帮老臣的利益。
群臣跪了一地,恳请圣上念在李平岳保疆卫国建功立业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天子怒,血漂橹。
被愤恨冲昏了头脑的萧承望哪里会听得进去这些?拟了圣旨抄起玉玺就要盖上印章,还是江皇后哭天抢地拦了下来。
怀柔政策已然行不通,扮柔弱装可怜的招数反而自取其辱,索性来硬的。她指责萧承望昏庸无道,为一己私欲就要置国本朝纲于不顾,迫害朝廷忠臣,有违祖训祖德,实为天理不容!
江皇后不顾形象地与萧承望撕扯在一起,云鬓上繁密的珠钗散了一地,头发凌乱不堪,像个泼妇一样,瞪着通红的眼睛与萧承望对峙。
她与萧承望做了二十五年的夫妻,虽说二人之间算不得情深义重,但这么多年至少做到了相敬如宾。如今天这般撕破脸,还是第一次。
原以为她的疯狂会换来萧承望的一丝怜悯,哪怕是施舍,但没想到,这样只会更加激起他的怒火。
他将她甩到一边,眼中满是讥诮之意:“你拼命保李平岳,果真是为朝廷社稷?你与朕都心知肚明,你要保他,不过是要保住自己在宫里的靠山和地位罢了!”
江皇后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哭道:“我与你二十五年夫妻情分,终究还比不上一个清平!说到底,还是因为江此君!”
萧承望走近她,放低了音调:“对,你永远都比不上她。”
江皇后面如死灰,放声痛哭。
萧承望走回龙案,看一眼墨迹未干的圣旨,眼中掠过一丝冷意,手指刚触碰到玉玺,一个慌张的身影跑过来哭禀道:“公主她咳血不止,太医也束手无策,皇上您快去看看吧……”
萧承望想起来,太医特意跟他交代过,清平胸口疑似被人重击,肺部有大量积血。但即便这样,他仍是难以放心,当即就去了清平宫。
福公公将圣旨与玉玺小心地收好。江皇后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从地上站起来。
萧承望赶到时,卿羽已吐了满地的血,枕头和床褥都已被鲜红染透。他心痛不已,自南宫洵手中将卿羽接到自己怀里,询问太医:“公主的身体如何了?”
话一出口,卿羽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来,正喷在他袖口上,那金线织就的龙头血迹斑斑。
他顾不得自己,一边替卿羽顺气,一边望向战战兢兢的太医:“说!即便是公主肺里有积血,为何会吐这么多?”
太医抹了一把额头,道:“公主脉象紊乱,恕臣鄙薄,一时……一时还查不到原因……”
“没用的东西!”萧承望怒喝道,“说公主吐血正常让朕不必忧心的是你,说公主脉象紊乱不知何故的还是你,这些庸医的浑话你也敢拿来蒙朕?!”
太医噗通一声跪地:“皇上息怒!臣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君,实在是……”
“滚!”萧承望一声怒吼,吓得那太医胡乱收拾一通药箱,忙不迭地滚了。刚走到殿外,腿膝一软,眼前一黑,昏倒在地,惊得守门的小宫女花容失色,又不敢大喊大叫,只叫几个小太监将他抬走。
萧承望望着卿羽没有半点血丝的面容,漫天悲怆涌上心头。此时此刻,他只恨自己无能,十九年前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十九年后竟连他与此君的女儿也保护不了,任凭他是国之帝王,又能如何?
宫女们已在小心翼翼地收拾残局了,地面上的血迹不一会儿就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萧承望伏在案前,守着他昏睡中的爱女,哪里也不想去。
直到宫女报着“云妃娘娘来了”,他才恹恹地抬起头,只见云妃素衣淡妆,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也不可避免地浮上一层愁云。
听了清平公主的病况,云妃思虑良久,迟疑道:“臣妾有个法子,不知当不当讲。”
萧承望摆摆手:“但说无妨。”
云妃道:“臣妾记得,有一回臣妾小时候出门玩耍遇见送葬的,吓得丢了半个魂儿,终日只是哭,疯言疯语,六亲不认。后来还是母亲请了一场法事,在屋子里驱魔祈福一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阴阳元神这一说,但自那以后,臣妾竟渐渐好了起来。”
说到这里,看到萧承望逐渐缓和的面容,又接着说道:“臣妾想,清平公主的居所深夜突发大火,定然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眼下太医还没找到合适的法子,但公主的身体却等不得,臣妾斗胆谏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上不妨也为公主做场法事,且不论管不管用,但至少有个希望,说到底也没什么害处。”
萧承望沉吟片刻,点了头:“你说得对,做法事是祈福颂安的,说不定……”眼睛一亮,吩咐下去,“传钦天监。”
云妃又道:“如皇上所说,做法事是祈福积德之善行,在清平公主抱病期间,请皇上平心静气,不可做出杀戮重刑之举,如此,公主才会更快地好起来。”
萧承望面上不露声色,却在心里思量着收回成命,将那道发配李平岳的圣旨择时销毁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