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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羽仰头饮尽杯中酒,一杯接一杯,襄岚有心提醒她少喝,过会儿还要跟各位皇亲见礼呢。她蹙紧了眉,强硬地自襄岚手里抢过酒壶,嫌壶嘴太细,酒倒得慢,干脆将壶盖拿掉扔了,快速地倒满杯子,又是一饮而尽。
襄岚无法,只得在心里暗暗祷告,让这歌舞快些结束吧,不然宴席还未开场公主就醉了酒,皇上颜面无光,可实在不是件体面的事情。
本不胜酒力,一壶酒很快见了底,歌舞正在兴头上,她却已是醉醺醺的了。
她撑住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可面前这些摇曳生姿的舞娘们的脸还是模模糊糊。只是恍然觉得,那个领舞的长得好生美丽,红裳覆体,丹唇善睐,眉目间尽是勾魂摄魄的风流,顾盼间媚眼如丝,像月宫的仙子。
卿羽淡淡勾起嘴角,朝那人伸出手指,轻佻地笑了,说:“这美人,我喜欢!”
襄岚大吃一惊,心知主子已经喝多了,上前去小声劝她:“公主,奴婢扶您回去休息一下吧。”
卿羽却是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忽地一巴掌“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拍在面前的席桌上,将襄岚吓了一大跳,对面的太子萧远听到动静,投来一抹惊异的目光。
而她,扶着桌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将赶来扶持的襄岚推了个跟头,自己离开了席位,趔趄着身子走到了舞台中间。
四围正兴致盎然地欣赏着眼前曼妙歌舞的王宫贵人们,纷纷惊诧于清平公主的举动,停止了交头接耳,好奇地望着她。
她一步一歪,径直走向为首的舞娘面前,目光饶有兴味地流连于她姣好的面庞之上,看了一刻,忽地笑了:“你长的好看,”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舞跳的不好看。”
锦帐后的奏乐趋于低缓,逐渐没了声响。
舞娘大骇,急忙跪下去:“奴婢有罪!”其他舞娘们不明所以,却也不敢造次,渐次停下来,跟着跪下行礼:“参见清平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千岁!”
萧承望刚送到唇边的酒杯顿住,看到舞台中央的卿羽,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一阵夜风拂过,送来清幽的梅香,凉意沁心。卿羽似乎清醒了许多,她嫣然一笑,朝着萧承望道:“父皇,今日良辰好景,诸位王公亲眷难得相聚一堂,儿臣想跳支舞为大家助兴,请父皇恩准!”
自己的女儿如此给自己长脸,哪个当爹的不高兴?萧承望大喜过望,当即就准了:“吾儿德才兼备,既有这份心意,朕岂能不允?”又对着在场的众人得意道,“你们可有眼福了!”惹得众人连连附和着追捧。
卿羽抬眼望见亭子上悬垂的红绸,飞跃几步以极快的速度踏过花木栏杆,拾级而上,将其直取手中,而她本人反手将那红绸一送,借着这股力道,红绸冲向人群中的一个侍卫腰间的短剑,牢牢缠住剑柄,再曲臂一收,那雪亮银剑已稳稳落入手中。
“好!”
一声喝彩带动全场氛围,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蝉丝锦帐之后,一个铿锵的筝音破空而出,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卿羽挑起唇角一笑,手持剑柄反身向前,身姿柔韧如柳,及腰秀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剑若霜雪,周身银辉。月色如水,照得她眉眼如画,面若陶玉。那样一个清丽动人的女人,抿了唇,冷了眼,在冰入肌骨的剑气里游走,那姿势不同于一般舞娘的妖娆魅惑,却另有风情,携着飒飒的寒意,翩若惊龙。
剑如白蛇吐信,时而轻盈如燕,时而骤如闪电,而她足不沾尘,在空中旋回飞跃,清姿卓然,轻若浮云,看得众人屏息凝神,如同望着九天神女临降凡间那般虔诚。
舒缓悠扬的前奏过后,古筝的弦越拨越快,连同那曲调越来越高,卿羽加快了步伐,剑气嘶嘶破风,身形随着招式千变万幻,掌声雷动间,筝音攀至最高点,而她自空中翻了一个圈,翩跹如蝴蝶,却在回身时蓄了全身的力量,握住那柄剑,朝着江皇后的方向直直刺来!
众人还沉浸在她带来的精彩剑术中,哪里会料到情景陡然翻覆至如此?!
那一刹那,众人们面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敛去,而卿羽手中那把剑已直取江皇后咽喉!
咔嚓一声,利刃没入骨肉的声音响起,卿羽看见萧承望捂住胸口痛苦地皱紧了眉头,手上忽地失了力气,愕然之间,左右侍卫已将她拿下。
手中染血的利剑颓然落地,发出一声落魄的闷响,而那幕后的筝音戛然而止,竟是最后一个高音没有拨上去,筝弦已断。
殿前侍卫长一声令下:“将弹奏之人拿下!”霎时一行侍卫冲了过去,将那奏乐班子团团包围住,拔出雪亮大刀,摄得人们不敢动弹。
萧承望的胸前被刺了个血窟窿,血流如注。福公公吓得丢了半个魂儿,跳脚大喊着:“快传太医!”
江皇后花容失色,抱着萧承望哭天抢地:“皇上,您可要撑住啊!”涂满丹蔻的手指一指,看向卿羽的眼光满是噬人的杀意,“将这个贱人拉出去!!”
她发起怒来仪态尽失,凤冠歪斜地挂在厚重的发髻上,乱发遮脸,眼神中惊恐与愤恨交加,衬得那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的五官极度扭曲,哪有一点母仪天下的风范?
卿羽呵呵笑着,任由侍卫架起,她冷笑怒骂:“江落霞,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若是不然,我定将你碎尸万段,丢到乱坟岗,让你遭受蛇鼠饮血、虫蚁蚀骨之痛!……”
江皇后气得脸色煞白,指着她的手抖成一片,怒吼道:“反了,反了,将她拉出去,砍下她的头,看她还会不会如此嚣张!”
卿羽哈哈大笑,发疯般挣脱开侍卫的钳制,朝着她的方向爬过去,恶狠狠道:“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掩盖你做下的孽吗?江此君在看着你呢,每个夜里她都在你窗前看着你,你没发现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皇后眼中涌出一片惊惧,顷刻间回过神,声嘶力竭道:“疯子泼妇,一派胡言,快将她拖出去,快,即刻斩首!——”
侍卫冲上来,将她双手反剪捉住,即刻就要带走。
萧承望却在此时出言制止了:“慢着。”
他伤势不轻,说了这句话便吐出一口血来,险些晕了过去,整个人有气无力,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侍卫不知该听谁的,还是福公公率先反应过来,气愤地骂道:“还愣着做什么?皇上的命令都不听吗?赶快将这个行凶的刺客丢到牢里去,皇上要亲自审讯!”
侍卫忙不迭地架着卿羽去了大牢,萧承望似是放下心来,喘息了一下,闭上眼睛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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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卿羽背倚着冰冷刺骨的森严石壁,屈膝而坐。
大牢不是一般的阴冷潮湿,更何况如今天气尚寒,哦,今天是正月十五,举国欢庆元宵呢。
不对,自她刺杀江皇后未遂,被侍卫丢进牢里,已过去多时,间或有狱卒吆喝着给她送来几回饭,虽然她瞧不见天日,但也能断出大约过了个两三天了。
她苦涩一笑,笑容意味不知是讽刺多些,还是悲凉多些,手指不经意间划过身边厚实森寒的石墙,上面生了一层黑绿的苔藓,熨帖在指腹上一股滑滑腻腻的感觉,像是触碰一条巨蟒脊背,恶心又可怖。
石墙上有个小小的洞口,一束光自洞口打了进来,分不清是日光还是月光。她百无聊赖,眯了眼睛端详片刻,心想大概是月光吧,日光强烈刺目,月光幽静柔和,况且这束光泛着幽幽的蓝意,应是月光不差。
今晚的月色想必很好。
细算来,她来梁国左右不过十几天,却仿佛已经过了十几年那样漫长。每一天的每一刻,她都过得备受煎熬,不似当年在祁嵇山上时,她背着竹篓去后山采药,累了就和衣躺在花草丛中,午后的太阳晒得大地暖洋洋,她一觉醒来就到了傍晚,摘几枚野果,袖子胡乱一擦,嘎嘣嘎嘣啃着,踏着一地夕阳回家去;
也不似在露鼎记时,她支着脸颊靠在柜台上,手边是方方正正的算盘,眼前是来来往往的食客,算珠噼里啪啦响了一通,客人说说笑笑走了一拨,大半日就过去了。
那时的时光过的飞快,如今想来,只因生活轻松快活,没有什么负担,日子自然就如溪水般平顺地滑过去了。
如今她长禁深宫,虽前呼后拥好不风光,但她已身负血海深仇,每日如履薄冰,连喝口茶的间隙都不得开怀。
眼下更是生死难料,她犯下的是行刺天子的大罪,其罪当诛,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过来赐她一杯毒酒,送她归西。
喝毒酒倒还便宜她了,应该是五花大绑塞到囚车里游街,在刑场上当着众人的面一刀一刀将她的肉片下来,或者用尽十八般酷刑,折磨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总之死得不会那么痛快就对了。
可她要杀的,明明不是萧承望。
她如何也没有想到,生死一瞬的危急关头,萧承望会挡在江皇后面前,替她生生挨了那致命的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