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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是被阿雪教导还是被双儿提点暗示,在所有的人看来,包括我自己在内,我是屈打成招又翻供的;在阿丑痛昏过去送进后殿施救之后,周至纯与阿田哥也被提到殿前复审,他们也是被屈打成招后翻供了。因为如此,阿丑一个弱女的铮铮铁骨,执拗与刚强,竟然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女皇陛下与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置身于是非之中不方便发表意见,但是从她眼睛里可以看出她对于阿丑的欣赏与赞许。女皇陛下索性说道:“且不说这妮子是对是错,只说这份性情,竟然比读圣贤书的兄弟们还强上几倍。可笑这些所谓的铮铮男儿,哪日到了朝堂之上,还嘴硬看不起女人!”
梁王魏王都是男人,闻言只能尴尬地站在一边。此时公主倒可以接过话回护一句:“蝼蚁尚且贪生,是人谁不怕痛?连狄仁杰狄大人为了保命都不得不屈打成招,对这些小书生何必苛责?若是忍痛不过把自己招了,没有连累陷害无辜,也算是圣人书没有白读了!”
女皇陛下冷笑道:“人贵自知。贪生怕死若是能认也还好。就怕自己是小男人,还要瞧不上女人,觉得女人处处不如男人,那就可笑了。”
殿前的周至纯与阿田哥都汗颜地伏倒在地,顿首道:“学生向下不如姐妹阿丑,向上难以及陛下之万一,只有惭愧,何敢狂妄?!愿能重回学堂深读圣贤书,受陛下教导,感激不尽,当效犬马之劳!”
女皇陛下点头道:“面对你们的这个硬骨姐妹,你们是该惭愧!”
那边御医上前奏秉:“犯妇周张氏受刑甚重,心脉具损,恐有性命之忧。”
我闻言大急,赶紧爬向前几步,伏在地上不住地向女皇陛下磕头:“陛下,求陛下一定要救救阿丑!她是冤枉的!她本是无忧无虑地村姑,都是受了罪女的牵连才招此大祸!罪女实在是一颗扫把星,克父克母克兄弟克姐妹!也许以后会克君克夫克子女。求陛下杀了罪女,救活阿丑,放了她吧!张大娘一家无辜无害,几辈子也没害过人哪,实在不该得到这样的结果!”
我不住地磕头,额头磕得青肿,继而渗出血丝。上官大人露出不忍的神色,扭过头去,却没有为我或者阿丑求情。
女皇陛下清冷的声音传下来:“这孩子已经疯魔。架下去给她灌些安神汤,御医也给她诊治诊治吧。”
后面的事我没有亲历。但是据后来别人跟我的转述说,御审还在继续。春雨悠兰纷纷被传唤。既是来俊臣的利令智昏,又是魏王梁王在太平公主的预先筹划下推波助澜,以至于临淄王、阿忠及程思德都被卷了进来,高高的御座前,跪满了洛京第一酷吏的嫌疑犯。
作证的人等,还包括了西门雀。她所做的证词,自然是关于我的种种可疑之事。有的没有的,罗列了一大篇。
春雨悠兰临淄王被牵连,女皇陛下也还淡定;可是当阿忠也跪倒在殿前接受来俊臣的质询的时候,女皇陛下开始给自己的怀疑,吞下了最后一颗定心丸。
女皇陛下最爱的是太平公主,可最信任的却是阿忠。阿忠作为佩剑金吾卫(侍卫),如果想弑君,那是分分钟的事情,用不着卧薪尝胆,九曲十八弯地费尽心机动什么歪脑筋。阿忠不怕死不惜死,这是整个宫廷都知道的事。如今阿忠都被牵连进来,那么她还可以相信谁?阿忠好歹也是个金吾卫的小头目,他有罪,跟着他的手下也罪责难逃,这样一来,她防卫的半壁江山,岂不毁于一旦?
所幸的是,自我出事以来,阿忠侍卫第一时间被上官大人与公主警告不许轻举妄动。他没有在女皇陛下面前为我求情,也没有在明面上为我奔走相告
梁王武三思在旁冷冷地说:“来大人,我看你是丧心病狂了吧?阿忠若反,这整个朝廷不是人人都要反了?我怎么看着你像是在清君侧?将陛下身边信任的臣子侍卫都清理干净,哪一日你下手可容易多啦!”
来俊臣一愣,直接的反应就是破口大骂:“你,你含血喷人!”
梁王转身对着女皇陛下深施一礼,公私兼顾地说道:“皇姑母,陛下!来俊臣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侄儿请皇姑母允许侄儿传唤一个人觐见作证。”
女皇陛下凤目一闪,好奇地反问:“什么人可以作证?”
梁王道:“卫遂中陛下可听说过?来大人办的案子,十个中有九个是卫遂中的功劳,可是来大人从来没有对陛下提起吧?他把卫大人的功劳都据为己卫大人并不生气,可是来大人筹划着要取陛下而代之,卫大人可是不敢了。他上有老下有小,食朝廷俸禄,受陛下皇恩,万万不敢做出悖逆之事,便劝了来大人几句,要他打消谋反的念头。可是来大人非但觉得忠言逆耳,还找茬将卫大人打了一顿,扬言道,你就是告发我我也不怕!不信你去告告,看皇上信你还是信我!陛下,侄儿以为若任由来大人如此猖狂地欺压忠良,多少忠臣的心要被伤透啊,皇姑母!”
梁王痛心疾首地跪倒在地,将王帽摘下,以首顿地,几乎要痛哭流涕。
来俊臣气得浑身哆嗦,指着梁王道:“你,你,你居然勾结卫遂中那个小人!”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殿前,磕头道,“陛下,那卫遂中在我家中宴客之时上门辱骂臣与臣妻。臣妻不甘受辱,已经悬梁自尽!臣护妻心切,将卫遂中打了一顿。那卫遂中含恨在心,勾结梁王魏王陷害微臣,求陛下为微臣做主!”
魏王冷冷地说道:“卫遂中含恨在心打击报复你,莫非你的爱妾孙氏也打击报复你不成?”
来俊臣愕然:“孙氏?”
魏王向女皇陛下奏道:“皇姑母,那个被来大人偷梁换柱纳入家中的死囚孙氏,被来俊臣改名绿绮,成为他的宠妾。这绿绮与来大人夫人王氏素有嫌隙,王夫人被来大人辱骂后自缢身亡,来大人便迁怒于绿绮,将之杖责了一顿,威胁说要将她卖入娼寮。那绿绮害怕,待来大人出门便逃入侄儿府中求侄儿庇佑,又揭发出来大人的许多反叛之事!她说来大人这些事迟早败露,到时候全家老少不免一死,求我向皇姑母求个情,来俊臣所作之事全是他一人所为,与所有女眷无关,求皇姑母赦免阖府女眷。”
到此已经是神翻转。不知这个绿绮是原来的绿绮,还是阿雪所扮的那一个。若我在场,通过感受她的气场便能得知。
可惜当时我不在场。
来俊臣瞪大眼睛指着魏王叫道:“你卑鄙小人!动脑筋居然动到妇人身上!”他可忘了,被打严刑拷打利用的妇人不计其数,眼前偏殿里就躺着两个“心脉具损”的年轻女子。
魏王一丝也不掺杂个人感情,一丝破绽也不露给他:“来大人此言差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分男人妇人?你阴谋造反,势必再起战事,受苦受累的还不是天下百姓?天下百姓于你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于陛下却是子民。陛下爱民如子,岂能让你得逞?”
这一番话出自魏王之口,显得多么滑稽!可是这一番话也只有武姓诸王说出来才能打动女皇陛下的天子之心。她略微点了点头,开口道:“传卫遂中上殿。”
一番照例的磕头跪拜之后,卫遂中拿出藏于袖中一卷厚厚的卷宗展开,逐一朗读,某年某月某日与某人言及羡慕历史上哪个皇帝;某年某月某日言及历史上有多少皇帝出身草莽;某年某月某日收受京中哪个大户银钱,找贫家独子代役而贪下大部分代役钱,不从便罗织造反罪名投入大狱,惹得苦主怨恨皇上,怨恨朝廷;某年某月某日私收死囚家属钱财,以其他犯人顶之等等,甚至于强抢人妻人妾,纵容手下欺行霸市,不一而足。
卫遂中说完这些,又磕头道:“这些也罢了,毕竟要么是平头百姓,要么是罪臣家属,可是那年冬日公主代陛下慰问灾民,过问了一个老者有两子,一子战死又征次子戍边一事,那来俊臣怀恨在心,先派人将老者打了一顿,揭了其房上的瓦,又对微臣说,这公主怎地这么不知好歹,要给她些颜色看看才是。于是他命微臣为公主及宗室诸王罗织罪名。微臣想公主乃是皇上与先皇挚爱,身份贵重,微臣有几个胆子敢构陷公主?微臣略显犹豫之色,便得罪了来大人,来大人便找个借口将微臣毒打一顿。可是微臣还是越想越害怕——听来大人的话构陷公主是死罪,违背来大人的话也是死罪,横竖是一死,微臣宁可死在皇上手中!”
他放下卷宗,重重地磕头,谦卑地匍匐在地上。
来俊臣跳将起来,冲着卫遂中扑了过去,一口咬住他的耳朵叫道:“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小人!当初若没有我的提携,你还不知在哪里要饭呢!如今居然狗仗人势,栽赃陷害我!”
卫遂中惨叫一声,痛倒在地满地打滚。来俊臣跟他纠缠在一起。大殿上上下下的人都呆若木鸡,一时失去了反应。
最终还是跪在一边的阿忠醒悟过来,不等女皇陛下下令便跳起来一手拉住一个将他们分开。卫遂中叫声越来越惨,来俊臣嘴里鲜血淋漓——他居然把这个昔日的狐朋狗党的耳朵咬了下来。
太平公主不知是太过劳累,还是被卫遂中的供词刺激到了,抑或是被这血淋淋的无赖对打的一幕惊吓住了,她无声无息地往下倒去。她身边伺候的侍女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托住了她,同时轻呼:“公主晕倒了!”
女皇陛下就是再向着来俊臣,此时也不得不表态了:“来俊臣,放肆!这是什么地方,由你做这种市井无赖之举?”
梁王赶紧磕头道:“陛下,来俊臣的爱妾绿绮可还要不要审?侄儿以为,就算来俊臣谋反没有坐实,可他身为洛阳令父母官,居然横行洛京,欺压良善,罗织罪名,陷害忠良,抢人妻妾,放走死囚,种种所为,有辱朝廷法度,有污皇上圣名,若是放任其所作所为不予追求,会让天下百姓,满朝文武百官寒心哪皇上!俗话说得天下容易,得人心难哪皇姑母!”
从日出审到日落,对来俊臣是收监审理还是放回府邸,女皇陛下是要做个了断了。
不管有没有谋反,他一定是有罪的。这一点,女皇陛下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