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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月的春风,熏人欲醉,岸边垂柳嫩黄色的枝条在太液池潋滟的金波里,慵懒的舒展着,鸟儿在阳光下轻盈扑翅,不时献上它们婉转的歌喉。走在这里,便如走在一幅巨大的画卷中,无边无际,没有尽头,随意一瞥间,风景皆是美不胜收。
“今儿天气真好。”莲真嘴角蕴着温柔甜美的笑意,眼里亮晶晶的闪着光:“我真高兴,你能陪我出来走走。”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她们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
皇贵妃回过头看了一眼,随行的内监宫女抬着舆轿,捧着巾帕等物,在后面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她轻轻咳了一声,然后低声道:“今日皇上携了煦儿,亲临上清宫朝拜太上老君去了。”
莲真心下微觉失落,幽幽叹了口气,可是看着她的目光里,仍是充满着说不出的柔情蜜意,皇贵妃心弦不由一颤,怔怔的望着她。
那日,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她将来要进宫作妃子,闭门不出,偷偷在房里淌眼抹泪,她找到她时,她亦是这般模样,这种神态。。。。。。将军府的日子本是富贵安逸,十几岁的孩子,又是一派无邪天真,那一刻,她第一次尝到心碎的滋味,她第一次愿意倾尽所有,去换一个人的笑容。。。。。
回忆的洪水一旦决堤,便不可收拾,千万个画面,千万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心里隐秘的伤口似乎正慢慢撕裂,渗出鲜血来,皇贵妃突然别过头去,淡淡的道:“走吧。”
“你。。。你不开心了么?”少女的心思本就细腻,何况此刻又处于缠绵的爱恋之中,莲真美眸中闪过一丝担忧,过得半晌,小声道:“我知道你。。。你处境为难,以后。。。我不轻易叹息了。”
皇贵妃凝视她清纯美丽的脸庞,知她对自己钟情已深,心下一软,语气中多了一丝柔和:“我怎会不开心?你想到哪儿去了?”
莲真心头登时如有暖阳拂过,脸上重拾欢颜,乖顺的跟在她身后。
两人愈往前走,愈觉清气馥郁,花香盈鼻,隐隐看见远处一片花林,正是云蒸霞蔚,如火如荼,仿佛映红了半边天空。原来这里是上苑胜景之一,名唤“武陵□□”,有成千万株桃树杏树,一到春时,便竞相怒放,红白相间,绵延数里,如彩带一般镶嵌在东西两堤上。莲真脸上露出孩子气的雀跃之情,赞叹道:“好美的景致!”
跟在后面的沁竹却似想到了什么,微微变了颜色,上前福了一福,陪着笑轻声道:“娘娘,走了半天,你也累了,不如坐轿回宫歇歇可好?改日有兴,再跟莲小主来逛逛。”
莲真望着皇贵妃:“你累了么?”话犹未完,便见沁竹向自己偷偷使了一个眼色,虽感疑惑,仍接着道:“也好,嫔妾也觉得腿有点酸了。”
皇贵妃道:“那找个地方歇歇吧。”
上苑中到处亭台楼阁点缀,皇贵妃率众人进了一间水阁,径直上了二楼,命人将三面窗户打开,和煦的阳光倾洒而入,泄满一地的灿烂,在桌旁坐下,太液池周遭远尽春光尽收眼底。
沁竹等人忙斟上茶来,皇贵妃道:“这茶是她们今日晨间收集花瓣上的露珠烹制的,你尝尝看可好?”
莲真正思索着沁竹刚才的举动,便有些心不在焉,听她问自己,才回过神来,端杯喝了一口,但觉芳香满颊,舌底生津,于是点了点头。
皇贵妃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的道:“听说你宫里如今换了夏太医在走动。”
莲真道:“前儿宝贞不好了几天,请他来看了看。”
“往日大小事,不都是请的李太医吗?”
莲真蹙了秀眉,小声道:“她上次那样,差点害了你。。。我不想再让她来宫里了。”
皇贵妃见她神色气恼,不禁微微一笑:“她年轻莽撞,可到底出身名家,医术还是挺高明的,况且她对你。。。”说到这里觉得不妥,忙止住了口,正了正神色,又道:“比起其他人,我对她倒放心许多,下次若有事,你还是找她吧。”
莲真道:“既是你如此说,那。。。那好吧。”
两人坐着喝茶闲聊,忽有内监上来跪禀:“娘娘,大少奶奶进宫向你请安来了。”
“知道了。你们都去下面候着吧,我就下来。”
“是。”
皇贵妃这才向莲真道:“茶喝不成了。”
莲真心中不舍,慢慢低垂了粉颈:“不知道下次再像这样相见,又要等多久了。”
皇贵妃未及答话,她又抬起头来,强装出一丝笑意:“他们说的大少奶奶,就是你嫂子吗?”
皇贵妃一怔,“嗯”了一声,莲真道:“我在你宫外见过她一次,她还向我行礼来着,她很善于言辞。”
皇贵妃神色淡泊,声音极轻:“你以后见着她,离远一些。”
“为什么?”莲真愕然:“她是你的嫂子,你的家人啊。”
“不为什么,你只记着我的话就是。”皇贵妃凤眸微眯,将杯中茶慢慢而尽,开口道:“我们回去吧。”
回到清泉宫,宗荟已等候多时,见过礼,皇贵妃命人赐坐,然后道:“太太可好?家里人都好?”
“承蒙娘娘关心。”宗荟略一迟疑,道:“前两次进宫,没敢跟娘娘说,太太前阵子大病一场,实已卧床多时了。”
“太太一向身子康健,平日里又保养得宜,怎会如此?”
宗荟神色略显尴尬:“论起这病的起因,实实在在是被气的。”
“哦?”
“那刘梦蝶虽出身大家,却无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自嫁入霍家,几乎不曾把将军府给掀了。娘娘知道,二叔也不是什么好性儿,两人哪是新婚夫妇,竟是冤家仇人,初时只三天两头闹一场,继而就动上手,现在竟到了拿刀喊杀的地步,那日恰巧太太碰见,就。。。就气病了,现在还没好转呢。”
她所说的刘梦蝶,即鄂国公刘宽的五小姐,霍泽的新婚妻子,皇贵妃听着,不由得皱了眉:“怪哉!鄂国公家的小姐,焉得如此?”
“无怪娘娘不敢置信,我们皆是闻所未闻,二叔本就风流成性,可是如今,他只要多看了哪个丫头一眼,那丫头就被打个烂羊头,然后再揪着他寻死觅活的闹,二叔也被闹得身心俱疲,也不敢真拿她怎么办。”宗荟道:“为了霍家的脸面,说不得大家只有一边劝着,一边压着,免得闹大了,外人看着笑话。”
皇贵妃叹了口气:“此是皇上赐婚,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宗荟道:“娘娘说得是,说不得二叔只有多受些委屈了。”
“太太现在可还服药?”
“太医说了,只以静养为主,不能再着气恼,再者每日里服用参汤,安神益智,以固元气。”
皇贵妃道:“我这里还有些上好山参,你拿回去给太太补补身子吧。”说着向沁竹点点头,不多时,沁竹取了四枝野山参来,每只皆比拇指还粗,皇贵妃看着她用淡黄色的细纸包了,放入匣中,然后亲手交给了宗荟。
“多谢娘娘赏赐,我代太太先在这里谢恩了。”
皇贵妃道:“今儿天还早,你在这里陪我用完膳再回去吧。”
宗荟神色喜悦,忙应道:“是。”
桌上摆着的首饰,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宗荟拿着那一对珍珠玲珑长簪看了半日,轻轻放下,又将一个赤金镶嵌红宝石手镯戴在手腕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霍淞道:“皇贵妃对你倒是大方,回回没见你空手回来。”
宗荟面有得色:“当然,再怎么说,我也是她唯一的嫂子,她总得顾着娘家一点。”
“刘梦蝶目前还是她唯一的弟媳呢,可上回进宫,连她的面也没见着。”
宗荟沉下脸:“你拿我跟她比?”
霍淞笑道:“是我的不是,大奶奶恕我失言之罪吧。”
“没准皇贵妃早知道她的行径了,所以才如此待她。”宗荟心里幸灾乐祸,口中却叹道:“皇后跟皇贵妃斗法,老二可是倒了霉了,想想,这也是他素日风流得过了头,以至有今日之报。”
霍淞不悦的道:“你胡说什么呢?”
宗荟知他兄弟情深,撇了撇嘴,便也不再说下去,霍淞道:“这几只山参可是上品,我这就亲自给太太送去,让她高兴高兴。”
宗荟只顾赏玩首饰,懒懒的道:“你去吧。”
霍淞抱着锦匣出了门,却并没有去上房,而是静悄悄的来到内书房,将门关上,取出最左边的一只山参,将那包裹的纸张展开,用水浸过,没过一会儿,那上面赫然现出一些字迹来。
霍淞神色凝重,在心里默默诵记,直至上面的话烂熟于心,方移过烛火,将纸烘透燃尽了。
金色的绣花绸帐上,挂着许多小小的丝织网袋,里面装满了各种安定心神的香料。
皇贵妃双目紧闭,侧卧于枕上,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她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天空中,从天上往地下看,却是一幅凄美绝寰的景象,一个美丽的少女神色安详的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源源不断的冒出来,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裳,渐渐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红色,让人惊惧的红,叫人绝望的红。。。。。。。
“婉儿,婉儿。。。”
皇贵妃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活生生被人摘了去,痛不可挡,她声嘶力竭的叫着她的名字,恨不得随她而去。
“娘娘,娘娘!”沁竹早已被惊动,赶到床边,见她左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脸上的表情痛苦万状,也顾不得别的,只得伸手去摇她:“娘娘醒来!娘娘快醒来!”
皇贵妃总算清醒过来,眼神里却还残留着一丝痛楚,与往日的深沉淡远不啻天壤之别,沁竹见她呆呆的望着自己,忙道:“娘娘,你刚才又梦靥了。”
“嗯。”皇贵妃只觉身上冷汗涔涔,衣裳紧贴着肌肤,十分难受,她挣扎着坐起来:“我刚可有没有说什么?”
沁竹已不记得她是第几次问这种话了,当下也就如往日一般回答:“娘娘似是想要叫什么,却叫不出声似的,奴婢并没有听到娘娘说什么。”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是卯初了。”
皇贵妃有气无力的道:“我想沐浴。”
“是,奴婢这就吩咐她们去准备。”
说着,她行了礼,退出门外,不过一会儿,又走进来,神情颇有惊惶之色,皇贵妃道:“怎么了?”
她走近前,低声禀道:“高公公在外面,他让我转告娘娘,昨儿半夜,长乐宫急召太医,也许。。。也许是皇上得了急病。”
“什么?”皇贵妃心里一震,立即吩咐:“叫他进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