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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升起了半轮红日,温暖和煦的日光漫上整个高鸣台,树木染绿,晨鸟飞荡,又是一个春意盎然的清晨,安宁温和的模样,险些让人忘记昨晚的狂风,可是墙角处小路旁还残留着不少树枝残叶,昭示着昨夜曾遭受过狂风的肆虐。
赛戬睁开眼睛后,天才蒙蒙亮,他下意识往旁边伸手,可是手边却摸了个空,右手边空荡荡的,本来应该躺在此处的人,却没了踪影。
赛戬反射一般坐起身来,全然没有晨起的困顿,他扯过衣服,一边穿一边问旁边的宫人,“捻儿了?他去哪里了?”
宫人被他这凝重的模样吓了一跳,哆哆嗦嗦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而这半会子功夫,赛戬已经穿好衣服,他没精力听宫人支吾,抬脚便往外走,嘴里喊着“卫禹”,昨夜的事情他还是不放心,想了一夜觉得应该好好查一查。而他早晨刚刚眯上一脚,身边人就不见了,赛戬心中更是挂满担忧。
刚刚走出门,却和迎面而来的人撞在了一起。赛戬微怔,抬起头才看到来的人是百里捻,他只披了一件单衣,显然是睡醒便出去了一趟,还想回来接着睡。
百里捻见赛戬穿戴整齐,而窗外的晨鸡才刚刚鸣嗓,红日才起了半轮,时间尚早,还不到早朝的时候,赛戬起得偏早了些,百里捻有两分诧异,赛戬向来是黏他黏到最后一刻,才起身去早朝。
“王上怎么起了这么早?”
“捻儿你去哪里了?”
两人乃是同时开口,声音杂糅在一起,前者带着两分诧异,而后者则是满脑子的着急。
赛戬没听清百里捻的话,他也没关注,而是伸手将人拉到怀里来,似乎怕他突然间飞跑,紧紧搂在怀中,过了大半晌他猛烈跳动的心脏,才缓和了两分,脸上的着急也渐渐褪去,不过仍然搂着百里捻,开口重复问着刚才的问题。
“捻儿你去哪里了?”语气比之之前缓和了不少。
百里捻大概明白了方才这人的着急,许是怕自己有事,或者又突然走掉吧。百里捻淡漠的眸子下,流露出两抹温情,他道:“早上起身,嘴里发涩,便去厨房讨了个蜜饯吃,刚刚吃完回来,还想再眯一会儿,没想到王上已经起身了。”
“捻儿想吃蜜饯,让宫人们去拿就是,何必自己跑一趟呢?”
赛戬虽说着,但脸色已然恢复正常,揽着百里捻的肩往内室走,他虽然已经穿戴整齐,但百里捻身着亵衣,只披了一件外衣,早起易寒,赛戬怕门口的风吹了他。
百里捻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见王上睡得正香,就没惊动人,我自己去拿也是一样的。”
赛戬本想再絮叨两句,可是见百里捻是怕惊醒了自己,当下心中便又涌起一番暖意。百里捻向来凉薄,他从未对谁显示过关心,甚至赛戬也没期待过他能关心自己,如今不过一桩小事而已,赛戬便感动得不能自已,他回抱着百里捻,将头埋在他的肩上。
赛戬比百里捻高五公分,又身姿雄伟,此时将头埋在百里捻单薄的肩上,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奇怪,而百里捻却习以为常,他轻轻拍着赛戬的后背,安抚道:“王上既然已经起身了,便去用膳吧。”
赛戬却依旧将头窝在百里捻的肩上,他答非所问,极轻的声音道:
“捻儿关心本王,本王……很开心。”
百里捻轻抚着赛戬后背的手,蓦然一顿,他眼神微滞,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半会儿后,他的手继续轻抚着赛戬,话有些说不出口来,但眸底一柔,轻声开口。
“捻儿知道了。”
百里捻没能再睡回笼觉,他穿好了衣服,与赛戬一道去用早膳。几碟小菜,两碗清粥,百里捻早膳不喜重味,赛戬没有这些计较,可是他愿意陪着百里捻一起吃。赛戬吃着这清淡小粥,却觉得滋味胜过山珍海味。
吃完这一碗清粥,赛戬似乎想起了什么来,他看向百里捻,“捻儿,昨夜前来那个刺客可追回来了?”
百里捻修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他没有抬头,“没有。”
“没有?”赛戬有几分诧异,他看向百里捻,“以莫湮的身手,怎么会没追回那刺客呢?”
百里捻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他抬起眸子,“不是没追回,是没法追回。莫湮追去了城外,本想追回那刺客,可是那人应当也知道被带回来不过一个死,便殊死相拼,莫湮手上硬,把人刺死了。”
“死了?”赛戬有些意外,但随即一想也合理。他与莫湮也交手过,知道百里捻这个属下性寒如冰,下手更是毫不留情,若是对方殊死相拼,他还真能会送对方下地狱。
赛戬抿着嘴唇,表情两分凝重,“虽然死是该死,可是没能揪出刺客背后指使之人,本王还是不放心。”
百里捻倒是不在意,他夹了两片小菜,放在赛戬碗中,宽慰道:“不过就是个有身手的刺客而已,背后指使之人也不难猜测,不外乎是对我记恨之人,或能从我的死中得利之人。前者应当是南明或北晏旧人,后者便是西昭罢了。”
百里捻语气平淡,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赛戬却皱起眉头,就连百里捻夹给他的菜,都索然无味。他看向百里捻,“捻儿就这般不担忧自己的安全么?”
“为何要担忧?”百里捻抬起眸子,他手抚在赛戬的手上,“王上也不必担忧,捻儿自有保全自己之法,这些小事我能处理,王上不相信捻儿么?”
赛戬瞧着面前的百里捻,许久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回握着百里捻的手,“本王怎么会不相信捻儿呢,捻儿乃是这天下最灵思聪慧之人,定能保自己无虞。”
听着这赤|裸的夸奖,百里捻抿嘴一笑,没有再搭话。
……
刺客之事,赛戬没再过问,人已经死了,也揪不出什么来,便如百里捻所言,这指使之人不外乎就是这些个,要么是南明北晏旧人,要么就是现在正与大姜水火不容的西昭了。前去大殿上早朝的赛戬,听着大臣说起西昭,眉头微挑了两下。
他对越洆、对越织心,当真是越来越不喜。
而另一边呢,高鸣台,望北楼。
百里捻目送赛戬离去后,脸色便多了几分冷。赛戬前脚出门,莫湮后脚就进了望北楼,他捡了一件白绒锦绣的披风,给百里捻披上,一边披着一边开口道:“主上,处理好了。”
“人没死吧?”百里捻抬起头,自顾自地系着披风。
莫湮收回手,站到百里捻一旁,嘴角抿着一抹冷笑,“药灌了进去,死不了。”
百里捻清冷的眸底不起一丝波澜,他淡淡“嗯”了一声,似乎谈论的不是生死之事,而是早膳的清粥有什么滋味。百里捻微微抬起眸子,眸底早就没有面对赛戬时的温和,冷得如同冰窖,他抬脚便往外走,“去看看吧。”
看的这人,自然是昨晚的刺客。
莫湮要追的人,怎么会追不上呢。莫湮确实追去了城外,也确实追上了刺客,而那刺客也确实殊死相拼,只是他再殊死相拼,也不会逼得莫湮出手杀他。他中了百里捻毒针,能撑到城门口已经不错,即便用尽了浑身力气,在莫湮手中也走不了两招,直接落网,被莫湮带了回来。
只是那人也知道被百里捻捉到便是一个死,他也不想被百里捻逼供,便吃了准备好的毒药自杀,可是有千万种自杀的方法,他万万不该用毒这一种,百里捻最擅长的可是制毒,而擅长制毒之人必然也擅于解毒。
百里捻晨起自然不是为去吃什么蜜饯,而是去拿了药丸。莫湮一早回来便通知了百里捻此事,百里捻只披了一件外衣,便去瞧了那人的毒,从锦盒中拿了药丸给莫湮,让莫湮去给那人服下。南林神机子的解毒之药,千金难求,给了他一个刺客,虽说是便宜了他,可是也吊住了他的命。
身中两毒,还被赛戬打个半死的人,终究还是没能死掉。
人被关在高鸣台金殊阁后面地窖里,塞姝还住在金殊阁的时候,她好酒,百里捻曾送灼殷酒与她,便知晓了金殊阁之后有一地窖,乃是塞姝藏酒之地,塞姝如今回了苍玉山内,金殊阁也无人住,百里捻便让莫湮把人放进了这里。赛戬从来不干涉百里捻的行踪,高鸣台更是任他走动,将这人放在外面不如放在高鸣台安全。
地窖有些湿冷,一路的水珠粘在黑漆的地面,百里捻着一身白,愣是没有沾上一丝污垢,他轻步往里走,面色依旧浅薄淡漠,看到蹲在墙角的那人,面色也未曾变过一分。
可是那人却站了起来,他情绪激动昂然,朝着百里捻便扑了过来,身上乌黑脏乱,险些要把百里捻也沾脏,可在他的手快要抓到百里捻之时,却突然被拉住,即便离着百里捻不过两尺远,可依旧碰不到他。他腰上栓了链条,将他拽在半路上。
百里捻神色毫无异样,他瞧着这张几分熟悉的脸,这人正是竹墨茶楼的说书人青翁,可百里捻张开嘴,却称呼了他另外的称谓。
百里捻语气无丝毫情绪:“青将军既然来了此处,便安然两分吧。”
被一声“青将军”喊愣在原地,青翁抬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如脱尘般隽美的面容,眼底有诧异闪过,但即刻便掩饰起来,仿佛听不懂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老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百里捻却抬起眸子,眸底仿佛平静无波的潭底,“青将军自然知道我说得是何事,你既然来刺杀我,便也会想到落入我手中,此时再百般不认,没什么意思。”
“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用说这些没用的话!”
青翁并不想要和百里捻交谈,他知道落在百里捻手中便不会后好下场,他一心求死,可是他这求死之心百里捻也心知肚明,他又怎么会让他死呢。
百里捻瞧着他,“我既然能解毒救你回来,你便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你死,我只有两个问题问你。”
“不知道!”青翁想也不想便开口,且不说他恨百里捻入骨,只想他问的问题一定与西昭不利,青翁怎么会不回答呢。
百里捻对他这态度倒也不意外,青将军戎马一生,即便当年一战落败于姜环,可是一世英名侠骨,自然不会臣服百里捻,就算百里捻把他凌迟,他也不会哼一声。
可是,是人就会有弱点。
百里捻往后退了两步,朝屋角顶端那狭小的窗子上,瞧了一眼,他声音浅淡,“当年北晏南明南北对峙,西昭还是南明的属国之时,我曾去过南明。那时老西昭王在南明为质,住在南明王宫横院之中,你知道横院是个什么地方么?”
百里捻看向青翁,问得随意,声音更是波澜不惊,可是“老西昭王”四个字出来之时,青翁的面色便一紧,似乎被碰到了逆鳞,连破烂衣袖下的手都握成了拳头状。他瞪着百里捻,“你想说什么!?”
百里捻继续缓慢道:“横院原是南明王公孙执饲养战马之地,三国灭大姜之后,横院便成了饲养家禽牛羊给王宫提供肉食之处,老西昭王一世霸王,缺在那牛羊圈中渡过残生,与鸡鸭抢夺吃食,与牛羊宿在一起,还要如同犬狗一般被链条拴着,就套在脖子上,走起路来叮当响。”
百里捻说着四周瞧了两眼,“那地方比这地窖还要差上一些。”
“闭嘴!”青翁的拳头越攥越紧,他死死盯着百里捻,不想再听他说一个字,老西昭王之时,他一个字也不想要听!
可是百里捻却旁若无人,继续道:“我去横院瞧老西昭王之时,见故人过得疾苦,便有意帮故人一把,帮他了却残生。我将毒药拿出来时,他便认出了我来,知我是大姜旧主,可是你知他如何吗?”
百里捻看向青翁,而青翁却捂紧耳朵,一句话也不想听他说起,他眼睛之中也胀满了血丝,情绪在崩溃之际。
瞧他这幅模样,百里捻眼底无波,他轻轻道:“老西昭王他一下便跪在了我面前,抓着我的裤脚哭泣苦求,拴着狗链的他早就没有当年的霸王之气,他哭喊着称当年灭大姜是听信了小人之言,他求我杀了他,求我帮他一把,送他脱离苦海。”
“老西昭王是何等人物,三国灭大姜前,西昭可是三国之中最为强盛之国,老西昭王英明霸气一生,最后却在跪在他曾经最为唾弃之人的脚下,求他赐死。我自然会成全他,毒药掉在地上,他扑在地上,连着牛羊圈里的浊屋也一并捧起,吞了下去,像牲口一般等着死去。你说那时,他应该是感谢我的吧,感谢我还活着,还能送他去死……”
“姜捻!”
青翁再也忍受不住,他大吼了一声,激烈地挣扎着,腰间的链条因为他的激动,而发出叮当当响的声音,煞是刺耳,而青翁虽然已是半百的年纪,可是却依旧有着无可比拟的力量,仿佛能挣脱束缚,可是他依旧被链条牵绊着。
百里捻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眸依旧平淡,“看来青将军记起我来了?”
青翁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百里捻,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碎尸万段。他初见百里捻之时,百里捻不过还是一贪玩少年,因为生的好看,他也有印象,如今样貌更是让人过目不忘,可是性情已经大变,他哪里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分明是一窥得人心底最软处,并能在最软处捅刀之人。
“姜捻,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青翁怒吼着。
百里捻浅浅抬眸,“都说过了,不过想问青将军两个问题而已,没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你频频提王上做什么!”青翁怒道,他所说的王上,自然是他的君主,老西昭王。
青翁极近崩溃,老西昭王乃是他的逆鳞,他听不得曾经追随的一代霸主,是如何死去,他听不得他的君王被百里捻侮辱。
“只是好奇,以青雀堂的能耐,知晓老西昭王乃如何死的,只是时间问题。你知他是我杀的,便找上了门来,可是巧的是,你不知道老西昭王乃是求我杀他。”百里捻垂下眸子。
“你与他之间,多年纠葛,他身在横院受苦之时,你不出手,现在反而出手刺杀帮了他的我,你说他应当感激你,还是应当埋怨你?”
“姜捻!你闭嘴你闭嘴!”青翁大喊着,仿佛恨不得撕碎百里捻的嘴,可是后者眸底无波,还是一脸的平淡。
百里捻喃喃自语一声,“当年王叔,也是看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