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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阳城,高鸣台。
赛戬将一封红蜡油封过的书信狠狠地扔在地上,那书信字迹清秀隽永,每一个字都极其好看,字体偏瘦却不失凌厉,而书信上落着的红墨印章,更是将这信面染成极致之美,一封书信而已,却也被人刻画成了墨宝。而那红墨印章,乃是大姜国印。
“他这是什么意思!?”赛戬语气之中透着毫无隐藏的暴躁,他此时很生气,非常生气,气得恨不得将手伸到万里外的大姜国,将那人给拽到面前来。
大庶长柳竟捡起地上的书信,草草掠过一眼之后,眉头也微微皱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封国书是从大姜送来之物,没有直接秘密送进高鸣台,反而如同各国国书先送到了大庶长那里,本来应当是大庶长先过目再送到高鸣台与王上探讨,可是柳竟见这是百里捻所送,便没拆开,直接送到了高鸣台。
他没有想到,他好意之举反而惹得赛戬震怒,更没有想到书信之中竟然说的竟然是如此荒谬之事,柳竟紧紧皱着眉头,大姜国主柳竟竟然要求娶羌晥公主塞姝。
这平时连羌晥国内都没人惦记的塞姝,此时却成了人人追求求娶之人。塞姝虽是赛戬王叔之女,乃是赛戬妹妹,可是她的性子却与赛戬如出一辙,甚至只存留了赛戬的暴躁粗莽,连一点儿礼度都不讲,让王叔好是头疼。
柳竟叹了口气,“微臣也不知道那大姜国主是何意。”
赛戬扶着额头,郁闷袭满心头,“捻儿就是有让本王头疼难耐的本事!”
不管是之前身在羌晥,还是去了北晏宇文泱门下,已或者是成为大姜君王,他总能行出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事情。
“王上,不管如何,这书信乃是国书,是扣了大姜印章送来之物,不管王上同意不同意,都要有所表示,有所回礼,而且……”
“而且什么?”赛戬看向柳竟,表情之中带着莫名的不安,内心有不好预感。
柳竟也头疼着,但不得不开口,“随着国书,大姜还送来红纸保宫的厚礼,本来微臣不知这是何物,如今看来应当是聘礼无疑了。”
“聘礼!”赛戬的虎目瞪起,本就因为生气而瞪着的眼睛,此时更是瞪到了眉角边,他手中还握着批注用的红笔,在手心折成两半,“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是为了那事吗!”
“应当是为了联姻之事。”柳竟将赛戬未能说出的话说了出来,他的揪着眉头,因此事而纠结着。
两人其实都明白,百里捻的消息向来最为快速,一定也是知道了羌晥与西昭的联姻之事,这才递上了这封国书。赛戬想过此事被他知晓之后,只是赛戬想过千百种结果做法,也未曾想到百里捻会如此。
柳竟叹了口气,“前来送聘礼的使臣还在,不管如何,王上都要做出反应,不能失了国礼,否认岂不是惹天下笑话。”
“那依大庶长说,本王应该如何回应?”赛戬带着怨气,对柳竟说话也不太客气,还烦躁地将掰断的笔扔在地上。
柳竟又何尝不头疼呢,他在心里叹了几口气,却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此事百里捻做得过分又周密,连聘礼都送了过来,这聘礼一路进了陶阳城,也没有引人耳目的意思,想必天下人也皆知大姜求亲羌晥之事,这便不能随意回复,定要是给个说法的。
赛戬满心肠的烦躁,见柳竟不言,没好气的挖苦一句,“大庶长平时不是主意多得是,话多得是吗?怎么这会儿没话了。”
柳竟顿了半晌,只能开口,“这塞姝公主只有一位,自然只能与一国联姻,不能嫁给两国之主。”
“废话,本王还不知道这个吗?”赛戬憋着气,“本王是问你如何做!”
柳竟想了想,“大姜求娶塞姝公主,乃是为了破坏西昭与羌晥的联姻,其心自明,所以塞姝公主必然是要嫁给越洆的,断然是不能嫁与姜捻,如今麻烦是如何拒绝姜捻,既不伤了两国颜面,不至于引起两国争端,又能让姜捻心平气和接受,这不容易。”
赛戬扶着额头,听了柳竟半天的话,竟像是没听一眼,他抬起头看向柳竟,下耷的眼神带着怨气,“你说的这些便相当于是废话,本王怎么可能让姝儿嫁给……嫁给捻儿呢!本王现在头疼的是这国书要如何回,大姜那边如何安抚,本王可绝对没有与大姜起争端的心,这件事情必然是要压下来的!”
赛戬站起身来,两步走近到柳竟面前,“且不说本王与捻儿的情谊,就说单说大姜。大姜曾是天下之主,我羌晥不过是初踏中原,怎么好与之为敌呢?大姜和西昭可不一样,当年本王拒绝西昭联姻,越洆就算心存怨气他拿本王也无可奈何,在那时的天下局势里,他也不可能对羌晥如何。可是如今不一样,大姜也不一样了。”
“如今大姜西昭羌晥三足鼎立,谁也别说比谁强,要是羌晥和大姜起了干戈,得意的一定是西昭越洆那小子,所以羌晥和大姜一定不能起干戈,就连面上也要平和着。两国同时要娶我羌晥公主,给谁都会惹得另一方不愿意,天下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
赛戬说得乃是实话,如今这天下虽是各自为王互不干涉,可是牵一发动全身,但凡有一个国出事,天下局势便要大变。百里捻是何等巧妙心思之人自然不说,越洆也不是公孙执那自以为是的傻子,没一个简单人,全是能动脑子谋划便不会放过的人,还全把心思放在了他身上,怎么能让赛戬不头疼呢。
而柳竟瞧着赛戬,本来也带着烦躁的神情之中,却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他嘴角带着淡淡笑纹,“王上能为羌晥如此担忧,老臣甚是欣慰。”
赛戬扫了柳竟一眼,没好气道:“这会子您老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吧!本王自己有几斤几两本王自己心里清楚,大庶长就别夸奖了。”
柳竟嘴角的笑纹反而更重了,他自赛戬登位开始便知道这不是一位昏庸之主,或许爱玩些对他也不够敬重,但国事之上,即便他如何不愿意也会听他几分,不会乱来。而如今赛戬更是比之之前稳重不少,分析起天下大事来头头是道,柳竟怎么能不欣喜呢。
可是赛戬却没有跟柳竟同喜之意,他的心因着大姜而来的国书,已经烦躁地天地雷动了。
高鸣台的烛光一直不落,像是也染上了烦心事,烛心随风摇晃,映出前殿头疼着的赛戬和柳竟,联姻不是小事,又何况掺杂着私情呢。卫禹跑进大殿之时,就看到他的王和大庶长并排坐在台阶上,都是一脸的惆怅与烦躁,卫禹没想到王上和大庶长还是如此“同心齐力”的时候。
卫禹跑到赛戬面前,将一份书信递给他,眼睛却瞧向柳竟,“大庶长也在呢。”
柳竟抬头看了卫禹一眼,“这么晚了还来送信,可是有重要之事?”
已过子时,若是一般书信则会在第二日才送进高鸣台,且卫禹送过来的大多是私信,国书会先送往柳竟掌管的国监院,筛选之后才会递进高鸣台,也有直接递到卫禹手中,由卫禹递进来的私信,只是赛戬很少与他人往来,与百里捻不同,他也没有特别管制的线人,这会子递进来的书信,倒是让柳竟有了几分兴致。
谁的书信这般着急,这么晚还被递进高鸣台呢。
其实这封信卫禹本想避开柳竟,但转念一想大庶长对羌晥忠心耿耿,这人的信也没有必要避着他,卫禹随即开口,“是北境送来的书信,直接送到了我那儿,我想着应该是有要事,就连忙送给王上看。”
“北境送来的书信?”柳竟微微抬起眸子,心中已经了然七八分,他又问卫禹,“送信人是何人?”
“送信人……”卫禹迟疑两下,“送信那人蒙着面,只说是北境送来的书信,要递给王上,属下……属下不知道是何人。”
只听他迟疑这半会儿,柳竟便知道他说了谎,心中只掠过一丝好奇,但却没有戳穿,一是隐瞒送信人也不算什么大事,二是卫禹必然没有任何不忠之心,既然他选择隐瞒,自有他的道理,柳竟向来宅心仁厚,自然不会让卫禹为难。
而卫禹是当真不知那送信者是何人吗?只瞧他手中的长剑,卫禹就知道那是莫湮,他连自己送他的剑穗都没换掉,蒙着面就当他不知道了吗?只是卫禹装作不知而已,否则戳穿,他连这封信都没办法给他送。
毕竟说过情义恩断的话,又怎么能再为他跑一趟高鸣台呢。
然而卫禹并不知道,他当自己是帮了莫湮,可是以莫湮的武功,他直接进入高鸣台不是难事,直接就将书信给赛戬便好,根本不用从他身边走一遭。
北境来的书信,赛戬自然知道这是百里捻所递,只是百里捻前脚送了国书,后脚又给自己私信?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赛戬抿唇当即拆开书信。书信的字迹和大姜国书一模一样,甚至更为隽永好看,可是这难得的好字却让赛戬的脸色变得难看,直到最后手掌将那书信紧紧攥住。
柳竟看出了端倪,关切问道:“王上,可是又出了什么事端?”
卫禹也瞧出了赛戬脸色之难看,他心有担忧,想着那百里捻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赛戬表情复杂,“捻儿要来陶阳,明日便会到。”
“他来陶阳做什么?”卫禹脱口而出,显然对百里捻来陶阳城有些戒备。
赛戬的眼神有一股子说不上的意味,有些压抑着的怒火,又有些意味深长,卫禹甚至在他眼中瞧出了无奈,赛戬长长吸了一口气,才开口。
“捻儿要亲自来陶阳城,求娶羌晥公主,愿与羌晥联姻。”
柳竟、卫禹的脸色皆是变了变,抿唇无言。
……
求亲国书递与羌晥乃是国与国之间的礼节,是大姜的态度。私信由卫禹递给赛戬,是百里捻本人与赛戬的交情往来,是登门拜访之礼。于国于私,百里捻都合礼节,做事也是滴水不漏,将赛戬无话可说,只剩闷在心头的憋屈,想发发不出,犹如快要涨破的水泡,却怎么也不能破掉。
百里捻的马车就这么堂堂正正地进了陶阳城,丝毫没有避开各方眼线的意思,大有一股子昭告天下的意思,说他大姜国君亲自进了陶阳城。且百里捻并未坐在马车中,反而骑马走在前面,他着一身白衣,并未戴帷帽,容颜落于万人眼前,这般让人过目难往的容颜,刹那间便会传到百里之外。不出几天天下便知他百里捻亲自入陶阳,求亲羌晥公主之事。
百里捻的人马一进陶阳城,消息便传到了高鸣台,赛戬手中好好的茶杯,立刻被捏碎化成齑粉,他紧紧抿着嘴唇,虎目渗出怒意。赛戬其实很少生气,也很少生百里捻的气,而这次他好像真的动了气。
按照国礼,赛戬应当派人前去迎接,他身为国君应当在王宫中设宴款待,可是赛戬已经等不及,这边百里捻进城的消息刚刚传来,赛戬便抬脚出了高鸣台,他未换冠服,更是没顾忌国礼,穿着便衣行色匆匆赶去了城门口。
好在百里捻怕他做出什么无礼之事,也加快脚步赶到了宫门口,刚刚下马变看到气冲冲的赛戬,他迎面而来没行礼没多言,拉过百里捻的手就往高鸣台走,只剩下旁边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百里捻给了莫湮一个眼色,他会意便将身边人都带走,卫禹也跟了过来,与莫湮一起将人安顿好,毕竟百里捻来陶阳城乃是秉承着国礼,规矩礼节自然不可马虎。
不过卫禹却没给莫湮好脸色,他扫了他一眼,“你们大姜的人可真能折腾人。”
莫湮本就理亏,此时更是有些窘迫不便开口,就只尴尬笑笑,但却遭到了卫禹更为凌厉的讽刺,卫禹冷着脸,“你们来陶阳城一定又没什么好心思吧?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陶阳。”
“我……”莫湮张了张口,嘴笨的他更是不知道如何说,“我给你带了一把长剑来,之前你不是说想要北国的寒剑吗?我特地去北境小国打造出来的,你看看用着顺不顺手?”
莫湮从一堆国礼里抽出一把上好的寒剑,将他递到卫禹的眼前,莫湮早就想要和卫禹缓和关系,可是奈何他一张臭嘴最会得罪人,便换了方策,笑脸送礼总不能讨得个冷脸吧。
卫禹见莫湮那张努力推出来的笑脸,心里一点儿舒缓都没有。莫湮天生冷脸,笑容还真不合适他,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还拼命挤着笑脸。
卫禹挑起眸子,扫了那寒剑一眼,突然来了兴致,故意笑着开口,“这寒剑虽好但是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莫湮连忙追问,大有一副你喜欢什么我便送你什么的架势。
卫禹往前走了几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莫湮,伸出手在莫湮的手臂上划过,正在莫湮惊愕之余,他一把抓住了莫湮手中的长剑,将其拿了过来,“听说羽寒金剑乃是你们大姜之物,后来落于宇文泱的手中,现下又到了你手中,此剑削铁如泥甚是凛冽,若你真是有心,不如就将此剑送与我?”
卫禹故意挑着眉头,其实他倒是不是多喜欢这剑,只是听说莫湮极其重视此剑,因之是大姜旧物还从宇文泱手中百般争夺才得,卫禹就想要这剑瞧瞧莫湮给不给。
莫湮果然面露难色,这是舅父之物,他断是不能予以他人,可是又不想卫禹失望,权衡之下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开口请求卫禹,“你能不能换一个?除了羽寒金剑,其他我都可以给你。”
“好啊,”卫禹挑了一下眉头,反而没有为难他,只是他话锋一转,“那本公子就不要羽寒金剑了,本公子要这东西吧。”
卫禹随手在大姜送来国礼之中,抽出一个细致的檀木盒子,其实他并不知道这里面有何物,只是随手一拿而已,他朝莫湮摇了摇手中的檀木盒,问他可不可以拿走。
莫湮的脸都要变成了酱紫色,他眉头揪成一个儿,一个八尺男儿为难地不知所措,“这……这是吾王献与羌晥王的联姻聘礼,不……不能……”
“不能给我对不对?”卫禹替莫湮把话说了,他随即便把檀木盒扔在礼品堆里,脸上的笑容彻底散去,“你看,心爱之物不能赠与,其他东西也不能赠与。你忌惮这个又忌惮那个,有的是你身为大姜国君贴身侍卫的无可奈何,明明你有这么多的条条框框,是不能有倾诉透露的好友,可是你却还想要我与你赤诚相待,与你为友,你不觉得你想要的有点多吗?”
所谓好友,便是不能对他人言明之事,能对好友谈之,不能交于他人之物,能予以好友赏玩。若是这亲密好友与他人一般对待,那么这算得上哪门子的好友呢?
之前卫禹对待莫湮,乃是无人能及,事事都与之分享,可是莫湮对待卫禹却与寻常友人并无不同。虽江湖有言君子之交谈如水,可是卫禹从不把自己当君子,他就是要与之不同的好友。
莫湮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卫禹却笑笑,“其实你我之间立场不同,说这些也是无用,你觉得天下太平的局面会一直长存吗?”
卫禹低着眸子,“说不定你我来日,会有对战沙场之时,今日说这些都是废话而已。”
“卫禹……”
莫湮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却不会反驳,说不出能劝服卫禹的话,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握着亲手铸好的寒剑,看着卫禹一步一步离开。
“我……我把羽寒金剑赠与你!”莫湮对着卫禹的背影,突然开口吼道。
卫禹愣了一下,心底猛然一荡,可是他回头看了莫湮一眼,却笑着摇摇头,并未停留走出了屋子。
卫禹瞧着天边飘荡的云彩,眼底透着寒凉,他喃喃自语,“怎么就都看不透呢,天下不会太平下去,羌晥和大姜也不会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