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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涛、齐眉在劫持者的枪口下红着眼睛盯着简墨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杨涛虽然和简墨交往并不多,但毕竟同学一场,此刻面色极为难看,紧紧咬牙不语。齐眉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口中抽抽噎噎道:“我不该非拉他来比赛的,他根本就不想来……我真是没想到,会这样……”唯有高霜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拼命把自己躲在角落,漂亮的眼睛惊恐地瞪得大大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简墨被人强行从齐眉膝上抓起来的时候连站都站不稳。后背,手臂,腿上的伤口并没有愈合,持续的失血让他的面色十分苍白,四肢也没有力气,基本上是一种很狼狈的姿势被人拖出去的。把一个受外伤的人在地上拖着走真地很疼,简墨挨了一记至今还是钝痛的脑子有些迟钝地想:他这难道又是要死了的节奏吗?
门口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晃过。简墨下意识抬了一下眼角:卖原文的小女孩也正睁眼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接触了一秒。
他笑了一笑,又无力地垂下眼帘。
“等等。”小女孩的声音传来,依旧是萝莉的娇嫩柔亮。
拖着简墨的两个劫持者停了下来,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小女孩:“干嘛?”
小女孩走到简墨面前,蹲了下来,抬起他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真的没有写造出过纸人?”
简墨被迫抬着下巴,有些痛苦。他借着这股力量勉力扬起开始模糊的视线四下扫了扫,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可是他的心并没有放下来——没看到并不代表简要现在不在附近。距离劫持开始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以简要的消息敏感程度,会不知道现在自己的出境才奇怪。这孩子之所以这么热心帮欧阳不就是因为欧阳是目前能够正大光明跟着自己的人,方便他随时随地了解到自己的动况吗。
“要是真没写出过就好了。”喃喃道。至少此时此刻,他不会心有牵挂。
如果他注定要挂在这里,起码让简要活下去吧。反正多出来的十七年已经是意外惊喜,而且即便是挂了,也不一定是真死,说不定是穿回去呢?只是以这个孩子对自己的依恋,如果知道自己有危险,怕会舍命来救。
要是最后弄出一个简要为救自己死掉的局面出来,简墨头痛地想,那可真是狗血到极点。
“你真的在撒谎!”小女孩抬高了声音指责。
两个劫持者嗤笑了出来,声音满是轻蔑的嘲弄。只是他们嘲弄的不是简墨居然敢对一个异级纸人撒谎,而是小女孩的天真和轻信。
简墨深吸了一口气,沙哑着声音道:“轻……音,是吧?轻音,你能答应我不对他出手吗?”
小女孩冰冷冷地说:“为什么?”
“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简墨有些撑不住脖子,低下头,喘了口气,“有什么为什么?”
不是血脉,比血脉更牢固。何时何地,不离不弃。简墨此时此刻突然想,造纸的时候这种心情和期待是不是也会通过点睛浸染在诞生纸中,成为纸人诞生那一刻起,就成为终其一生的信仰和守护。
简要就在附近——因为他的思维中简要“会”在这里,这是他的逻辑。简要是按照他的逻辑写造的,所以简要一定会在这里。
我思故尔在。
两个劫持者等得十分不耐,其中一个轻佻地开口:“小轻音,这个人是要拖出去弊了的,你跟一个死人说这么多话做什么?”
小女孩突然沉默起来,抓着自己裙角站在原地凝神想着什么。
两个劫持者见小女孩不再阻拦,拖起简墨大大咧咧地继续向外走。再通过一道门,就是操场了。操场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能够被外面包围的特警和围观的所有师生家长目睹。
当这个少年被推到操场上然后被一枪爆头的时候,这种视觉上的刺激一定会让很多人的冷静全线崩溃。
既然是要给政府一个警告,自然是让越多人看到越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是闹着玩的。等到那些学校和考生的家长亲眼看到一个孩子被打死了,不一拥而上向政府施压才怪?两个劫匪十分惬意地计划着。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简墨的父母并不在外面那些接近崩溃的一群人中。
那里只有一个叫做连蔚的亦师亦长的老男人,还有一个叫欧阳的高中男生在警戒线外焦急地张望。
简要此刻正藏身在距离简墨最近的一处教室旁边,借助对面窗户的微弱的反光,观察简墨的动静。
那个小女孩不简单。看上去虽然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是她的每个动作都奇异地给他一种不真实的飘忽感。简要直觉这里所有劫持者中最棘手的就是这个女孩。在一群劫匪中出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本来就极不正常。难不成还是哪个爸爸上班的时候还顺便带孩子?
他看见简墨和那个小女孩说话,他看见简墨的嘴唇蠕动:轻吟、答应我、不对、出手……然后简墨就低下了头。
劫匪说:轻吟,这个人,拖出去,毙了,死人,说这么多……
简要的瞳孔猛得一缩。
他缓缓蹲下身,顺着墙根慢慢退回,悄无声息。
教室后的地上躺着六个没有气息的劫持者,头和脖子都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扭曲着。
“奇怪,这里应该有四个人守着的?”两个劫持者立刻警惕了起来,迅速掏出了对讲机:“头,红二、红三,红五,红九不在原地。”
对讲机沉默了一秒,立刻指示道:“你们马上回来。重复一遍,马上回来。”
两个劫持者快速架起简墨,一遍四面观察一面急速后退。
简墨心想,哪有那么容易。简要既然已经出手,怎么会容你们有逃走的机会。
果不其然,他们不过退了两步,一个劫匪就被一枪爆头。
简墨突然失去依撑,半摔在地上。另一个劫匪极为机敏,一把抓向简墨的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可惜他抓的时候太紧张,连简墨脖子上的银链也抓住了,勒得简墨差点断气。还好银链太软,不过坚持了几秒就被拉断,简墨终于幸运地没有在被劫持者枪毙前先被勒死。
“出来!出来!!不出来我就打死他!”劫匪把枪抵在简墨的脑袋上,大声地威胁着。可惜他根本不知道放枪的人在哪里,眼珠快速地四处搜索,却没有找到人影。
你抵着就抵着,手别抖行不行。简墨有些担心地想,这种心理素质还想做恐怖分子,你们组织领导知道吗?
没有人回答这位幸存的劫持者的话。
回应他的,只有另外一枪爆头。
简墨这次总算来得及在血溅到眼睛里前闭上眼睛了。
然而就在他这一闭眼的时候,小女孩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悄然伸出一根手指。
一粒染血的子弹悬浮在简墨的脑后。
连蔚下意识伸出手挡住眼睛。实际上他的眼睛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是什么的……光啊?
如同极光一般清澈盈亮,以玉壶高中为中心,环形波一样向外扩散出来,一瞬间就遮盖了他“视界”中的整个天空,改变了所有的颜色。连蔚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都在为这种波动颤抖,不由自主。
是谢首吗?
是这个孩子吗?
上一次见到最接近这种等级的魂力波动就是在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的时候。明晃晃如同一轮月亮一样靠近了他的住宅,让他想要忽视也做不到。
连蔚还记得第一眼看见这个少年的时候,满脸憔悴,一身狼藉,在自己问出第一句话后转身就走,骄傲地直着疲惫无比的脊背。明明饿得脚步都虚浮了,却还是忍着等自己说可以吃了,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那种情景令他每每回想起来都不忍继续。
然后在自己的安排下,这个少年进了石山高中。少年似乎戒心很重,并不主动结交同学,对于主动接近他的也不甚热情。他似乎对于融入这个环境有一种天然的抗拒,宛如一个远远站在圈子外的旁观者,冷静地思考分析着每个行动的利弊。别人的鄙视,别人的嫉妒,别人的排挤,别人的拉拢,都不在他的眼睛里面。
直到……看到少年的第一篇原文,自己为之深深触动。这是一个纯粹的传统派。传统派对文字有着近乎信仰的执着和精益求精,他们对文字的敏感就好像药剂师对待天平的每一个刻度,他们对文字的深情就好像园丁伺候最娇弱的花草。
传统派面对现代派有着本能的格格不入。这种格格不入并不是鄙视或者轻蔑,而是不认同为同类的划界。是啊,根本不是一类东西,有什么好比较,更不谈什么优劣高低。
连蔚曾经非常好奇谢首这样的孩子是怎么会在六街长大的。传统派对文字的操控能力不是普通人能够训练出来的。他并不认为六街那样的地方能够容得下这样的大佛,然而少年不说,他也并不是刨根究底的人。只是他认为,不论少年原来接受的是怎样的灌输,但是必须认清这个社会的现实,否则无法存活下去。越是优秀的人,越是危险,尤其是在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这并不是一个太平的时代。
事实证明了这一点,然而已经让他开始后悔。
连蔚很清楚谢首身上必然有压制他魂力波动的器物。上一次被他“看见”大约是因为器物一时不慎失落或损坏。
那时谢首正在逃亡。
这一次呢?
简墨自然看不到自己脑后的风景。当他揉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简要。
身侧只有两个死掉的劫持者,自以为暂时获得自由的简墨自然赶紧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急道:“这里有一个异级。你赶紧离开。”
简要望着他不说话。
“你的心情我明白。”简要忍着痛放开撑着膝盖的手,站直了身体,努力想表现得轻松些,摊手解释,“可这笔买卖不划算。”要么死一个,要么两个都死。反正他总是逃不掉的,何必再添上一个?简要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少爷,你怎么还不明白。”简要居然能在这个时候还要维持优雅的仪态,用手稍微整理了一下袖口,“我早就说过了,你我之间的位置——比较强的那个做决定。”
“你活着起码以后还能给我报仇吧!”简墨暴躁地低吼道,“他妈我给你的智商都到哪里去了?老子最讨厌那种你跳我也跳的肥皂剧了!!”
“什么你跳我也跳?”身后突然出来小女孩的声音。
简墨背后一僵,他突然明白简要为什么出现了。
小女孩只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但躲在暗处的简要知道她在说什么:“再不出来,就杀了他。”
简要的智商很高,但在拥有绝对优势的力量前,智商再高也没有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些决定是不需要智商就可以做出。
比如,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