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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句话说完,我被这鬼魂从嘴里骤然喷出的一口寒气给冻得一阵哆嗦。
当然,哆嗦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恐惧。
无论他说完刚才那番话时的神情,亦或他说的那些内容,都让我感到恐惧,因为原本那个逼得狐狸显原形的老头就够可怕了,没想到他竟仅仅只是个傀儡而已,而那个欺骗并控制了他的精吉哈代,很显然就是阿贵说起过的,在一百多年前被慈禧太后用非常可怕的手段所杀死的正白旗殉道使。
此人活着时就已经是个极其可怕的人,因为正常人根本就不可能在脑子被铜做的锁链打穿后还活着,一直到被石头压碎了身体才死。现在,他借着地震的机会又从蟠龙墓里复活了,虽然听起来似乎还复活得很不完全,但光是这样,他就已经能够欺骗了一个村的人,替他活捉了狐狸,还窃取了跟他在同一座坟墓里被镇压着的王爷载静的尸体。可见,如果他一旦真正地复活,真正摆脱当年慈禧设下种种手段所对他产生的禁锢,那么一切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一副光景。
而他利用此村村民把狐狸骗进村,却并不是杀死他,而是将他困在这个地方,又到底是在做着什么样的盘算?我想,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报当年狐狸害死他、并用蟠龙九鼎将他囚禁住这一仇恨那么简单。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种种念头在脑子里如风车般团团乱转着的时候,回过神,我看到那鬼魂在紧盯着我看。
我不由立即朝后退了退。
怕他被这过盛的怨气给异化成厉鬼,但所幸,他很快安静了下来,虽仍哭个不停,但周身那股凌厉的阴冷慢慢减弱不少。所以,又再等了片刻,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问他:“既然这样,那你们老爷子当时为什么不想办法去阻止他?”
“阻止?”他咬牙切齿重复了遍这两个字,然后反问:“怎么阻止?”
我沉默。
见状他抹掉脸上绿幽幽的泪,哽咽道:“不过,原本老爷子的确是想阻止的。在一切还为时未晚之前,他想趁着精吉哈代肉身还没能脱离那口棺材的束缚,一把火烧了那口棺材。但就在刚预备这么做的时候,他就被棺材里突然冲出的两头怪物重创,生灵被缚,活生生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那两头棺材气么?”
“棺材气?”鬼魂怔了怔,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两头怪物,村里人都叫它们棺材板,是老爷子当年踩风水时,从一座废弃古墓里挖出来的两块废棺材板所化。一直以来,都被老爷子当宝贝似的供养着,二十年前才刚刚化出躯体,由老爷子驱使着,在白日里替我们这些睁眼瞎守着这个村……”
“它们也被精吉哈代控制了?”
“是的。”点了点头,鬼魂那团雾蒙蒙的身子因悲痛再度蜷缩起来:“老爷子、棺材板……凡是对他有利的,他都控制了他们。然后,他藉由他们的手杀了我们!”说到这儿,这个无比悲愤的鬼魂突然挺起身,嘴里发出一声冷笑:“呵……你能想象么,这一整个村子,上百口人,一夜间就这么无声无息全被杀了。刚才那一路过来,我想你没少见到地上的尸体,无论老的少的、管事的不管事的,一个都没被放过。”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报复你们这些年来对他的禁锢么?”
他没回答,却突兀反问了我一句:“你知道精吉哈代有多少岁数么?”
我摇摇头。
他朝我伸出两根细长的指头:“长老说起过,他在光绪皇上登基那会儿,少说也已经有将近两百岁了。”
“是么……”
“所以,他也是当年末代八旗殉道使里头本事最大的一个,大到取代了正黄旗殉道使的地位,而且那时候,正黄旗殉道使迟迟都没有被选出,所以暗地里早已将他看做了八旗殉道使的统领。也所以,咱这些正黄旗的子孙辈,明着是他主子,实则都尊称他一声老祖宗。听说他从咸丰爷那会儿开始就掌握了纳阴之数,能吸纳死人的阴煞之气,为他修炼所用,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一夜间杀光咱这一村人性命的原因,他急需吸纳我们死后怨气冲天的阴煞,好让他尽快脱离那口棺材,脱离脑壳里那块锁,让魂魄得到自由可以进入静王爷躯体内,以令他返回北京城,报当年冤死之仇……”
说到这儿,忽地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翻了翻眼珠子,喃喃道:“想起来了……难怪当年莫非说了那种话……他是早有所料早就知道精吉哈代会复苏的么……但他看到现今一切变成这副模样,会怎么想?呵……也许什么也不会想,若不是他的协助,老爷子怎能这样轻易被精吉所重创,这个背叛了自个儿主子的狗奴才!”
我发觉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莫非’这个名字。
起先我没有注意。
后来突然发觉这名字有点耳熟。
再后来,猛然间意识到,这不正是我早先跟着林绢在易园里碰到的那个一会儿变成编剧模样,一会儿又是当红明星,最后自称自己是清朝八旗殉道正蓝旗的……那个莫非么。
记得他还跟当初那个差点切掉我一只脚的男人的哥哥认识。而他寄给我的那副十二翡翠小人,至今都还藏在我家阁楼的楼板夹缝里,被我用各种各样的符给压着。
时间过去那么久,我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却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从一个怨魂的嘴里再度听见他的下落。这让我不仅吃惊,还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寒意,毕竟,当年在易园所经历的那一连串可怕的遭遇,有好大一部分都是拜他所赐。不过也因此幡然醒悟,难怪假载方能逼真到连狐狸的眼睛都轻易瞒过,莫非这个人,的确是有这种能力的。而这同时也就意味着,狐狸眼下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糟糕。
当初在易园时,适逢铘的出手,我和狐狸才得以从莫非设下的圈套中全身而退,现如今,莫非再度出现,并且看情形是站在狐狸仇人的那一边,而我偏偏没了锁麒麟,根本无从让铘赶到这里来。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怎么了?”正想得心神不定的时候,猛听见那鬼魂问我。
我呆了呆,随口道:“我在想,既然这样,是不是现在所有进入这村子的人……都必死无疑了……”
“你说那几个盗墓?他们四个原本倒是有些本事,还有发丘印和罡体正身,所以他们在的时候,这地方简直跟火一样烫……”说着,他下意识搓了搓自己肩膀,然后喃喃着继续道:“但后来,就在精吉哈代先后弄死了他们中的两个后,没多久地面儿一下子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所以我想,另外两个没了罡体正身,八成也已经凶多吉少,倒是你……”说到这里,抬头看了我一眼,他摇摇头,闷然一声长叹:“我躲在这儿游荡至今,好容易感觉到有活人进来,本以为刚才能在精吉哈代的手中逃过一劫,必是那四个盗墓贼中最强的一个,所以拼了被精吉哈代发现之险,我也要在他面前现形,盼能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好让他在设法脱身之后,将这地方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传递出去,好引高人进村,来化解这村子即将酝酿而成的大险。但谁知,那个活人却是你……”
我苦笑。
下意识低头想去看看身旁的阿贵,但碰触得到他身体,却始终无法在黑暗里看到他的样子。
他身子这会儿摸上去好冷,又硬又冷……
“你走吧,”这当口,那鬼魂又道,“虽然你身旁有什么东西护着你,让你在刚才躲过一劫,但长此下去,必遭不测,因为那护着你的东西越来越弱了。”话音落,他身子倏地一闪,朝我靠近了一些:“你瞧,刚才还灼烫逼人,这会儿我能离你这么近了。”
我赶紧朝后退了退。
一不留神用力过猛,嗵地扑倒阿贵的身上,忙要爬起身,突兀一只手抓在了我手腕上,猝不及防间那冰冷的感觉简直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谁?!”当即脱口惊问了声,随后我一把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因为我看到阿贵身上竟然也出现了那种光……
那种在刚才风灯突兀熄灭之后,就立刻出现在我身后那个鬼魂身上的一片暗幽幽的光。
那光令阿贵的身影一下子清晰起来。他依旧一动不动躺在原地,双目紧闭,听不见心跳也没有呼吸,好像具尸体一样。
但他左手却紧扣在我手腕上,食指微微竖起,指着我身后偏西的方向。
见状我立刻回头去看,随即发觉身后那鬼魂不知什么时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后由此变得一团漆黑,几乎完全辨别不出方向,所以我不知道阿贵这么做到底是想指给我看什么。
就在这时手臂突地被猛一拉扯,阿贵毫无预兆地直立而起,一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吃了一惊。
忙收回视线看向他,见他双目仍紧闭着,完全不像是苏醒的样子,却以这样一种状况带着我往他刚才所指的方向无声无息跑了起来。跑得当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禁让我想起关伟当时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不,刚才那人抱着你跑的时候,脚是不着地的……
但是现在感觉不到脚同地面有任何接触的人,是我。
难道我飞起来了?
困惑间,突然听见四周轰然一声巨响,似乎再度有什么东西猛地坠落了下来。
偌大的动静震得这条地道轰隆隆一阵颤抖,与此同时,我感到有人一把拉住了我,在我越是跟着阿贵朝前奔时,它越是用力在将我朝后拖。
阿贵感觉到了。
当即手里一紧,他猛地将我朝前拖了一下,试图将我拖离身后紧拽着我的那股力量。
但突然间他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开来。
隐约听见他嘴里低低说了句什么,紧跟着蓦地失去了他存在的感觉,而我则立刻被身后那股力量一下子给拉了过去!
这让我不由大惊失色。
情急中伸手往前猛一把探了过去,想在一切未晚之前抓住些什么,但一抓一个空。
与此同时身子一沉,我一头朝着地上直跌了下去。
身子撞到地面时才发觉,我刚才离地至少有一米多高,身下的地面也似乎不再是原本青砖铺成,而是更为光滑和坚硬的一种东西。
那是什么……
我用手慢慢朝四周摸索着的时候,头顶有道光亮了起来。
光线不强,但恰到好处能让我勉强看到一些东西,我发觉自己处在一间空旷平整的石室内。
不是地道,不是地窖,而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室。
它被无数黑色的花岗石铺设而成,那些坚硬的石头被打磨得像玻璃一样平滑,甚至可以倒映出我的脸,但边缘却篆刻着无数个蝌蚪样的文字。
文字一路延伸,隐约可辨它们纵横交错在石室内,形成一个八卦样的图纹。
图纹正中间摆着口棺材。
一口两米来长,打造得像个人形似的黒木棺材。
棺材被打磨得跟大理石一样平滑光润,棺体白玉镶边,四周描着金线和夜明珠缠绕而成的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烁烁。
当真是无比奢华的一口棺材。
只是仔细再看了一眼,我胃里却不由一阵翻腾。
因为那口棺材并非是黑木制成,而是被无数根黑色长发盘绕着,交织着,所形成的一种类似木纹的纹理。那些头发在棺材上轻轻蠕动着,这情形不由让我想起通往蟠龙墓的密道内,那口竖立在密道中间的装满了黑色头发的绿棺材。
它们两者间难道有着什么关系的么……
正琢磨着,忽然发觉那口棺材的盖子上微微隆起的部分,似乎是个人。
他躺在棺材盖上,被层层叠叠无比密集的头发压在下面,大部分时间几乎完全看不见。但偶尔随着那些头发的波动,可隐约窥出一些身体的形状。
那是个体型修长,穿着件黑色或者深蓝色羽绒服的男人。
会是什么人……
这么问着自己的时候,我心脏突然异样剧烈地跳动起来。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我发现从那些头发蠕动间所显露出来的一片红色羽绒服帽子的料子,不正是狐狸羽绒服上的么……
准不会错的……因为边缘上那圈毛,以及这帽子红得如此鲜艳突兀的色彩,无数次被狐狸嘚瑟地称作‘阿玛尼家的小风骚’……
是的,这个冬天,我听得以及看得眼睛和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