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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开店总不免碰上形形□人,有些人或多或少有点古怪,所以作为开店,通常不大容易大惊小怪。但点心店毕竟不同于酒吧,这样自说自话人,我似乎还是头一次碰到,于是有点不知所措,因为说那些话时候,清慈看起来并不像醉着,也不像是开玩笑。
“我们这里不是旅馆。”半天,我呐呐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闪了闪神,朝身后那扇门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道他看什么,门口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门上铃铛。
似乎因为门缝钻进风,它轻轻荡了荡,发出了些细微声响,除此,并没有什么特别能引人注意东西。于是我继续道:
“所以我觉得你不如去旅馆问问看比较好,离这里不远就有一家,还挺干净,你……”
“干净?”话还没说完,清慈忽然再次看向我,那眼神仿佛我说了句多奇怪话似:“如果有干净地方,我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
我怎么知道?撇了撇嘴,想这么反问,但没有说出口。
而说完那句话之后,似乎一瞬有些懊悔,清慈将帽檐往下扯了扯,一边将手重搭到那把琴身上,将它轻轻抱了起来:“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么。”说着转身回到角落那张桌子前把琴放下,然后自己衣袋里仔细掏了一遍,每个衣袋都掏过了,掏出一只打火机放到桌子上,“这个,够还点心钱么?”
打火机是ZIPP,我见过林绢有一支差不多样子。“算了。”于是我冲他摆摆手。见状他没再吭声,只将那把琴重套上,站起来朝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除了过往车辆,什么都没有。可他眼里分明有点犹豫。真不知道他到底担心些什么,从之前到现,他朝外面看了不下四五次,每一次都有点忧心忡忡样子,似乎真是担心着什么。
担心什么呢?
我忍住了没问。
这么些年来一些经历告诉我,麻烦通常是被问出来,既然他不肯告诉我林绢状况,那么其它多问也没有任何意义,不是么。
“叮铃……”门上铃铛不知道怎又轻轻响了下,本是极普通一个瞬间,那男孩却突然朝后退了一步。仿佛被那细小声音给惊到了,直到铃声消失,他才深吸了口气,将那把琴用力抱了抱紧,头一低朝门口走了过去。
“卖琴么?”没等他走到门前,我身后忽然响起道声音。
这叫我和他同时愣了愣。
回过头,看到狐狸厨房门口站着,手抹着围兜,两只眼睛似乎饶有兴味地看着门口那男孩。见他不吭声,狐狸笑笑,朝他那把琴努了努嘴:“什么价钱。”
“……二十五万。”好一会儿,清慈才回答。神情有些犹疑,似乎面对狐狸时候,他说话方式远没有对我那么自。
“二十五万。”重复了一遍,狐狸慢慢踱到他跟前:“能不能看看。”
犹豫了下,清慈将包放到了一边桌子上。拉开拉链,却一边又仿佛担心狐狸会随时从他手里将那把琴抽走似,伸手琴身上按了按。
狐狸果然把手伸了过去,手指上油腻还没有完全擦干净,所以我很清楚地看到清慈蹙紧眉头里挤出一丝不悦。
狐狸却根本视而不见。油腻腻手指光滑黑亮琴身上滑出三根油腻腻指印,他却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把别人心爱之物给弄脏了,沿着琴身手指继续往下滑,直到系琴尾那根穗子,他提了起来,将穗子上那块半透明小玉佩捏手里掂了掂:“不错,有些年头了吧。”
清慈瞥了他一眼,没回答。
狐狸也不介意,继续摸了摸那把琴,点点头:“流水断啊,少说也是明代东西了,二十五万,倒也值。”
听他这么一说,清慈总算正眼朝他看了一眼,原先犹疑和不悦稍许褪了褪,他道:“你也懂琴?”
“稍微那么一点点。”似乎为了强调那个“稍微”,狐狸一边说,一边提起根小指头,又掐掉半截,朝清慈伸了伸。随后一收手,他舔了舔嘴唇:“这么说,你是想把它卖给咱老板娘当房租?”
清慈朝我看了看,点点头。
“哦呀。”眉头一挑,狐狸再次摸了摸那把琴。“琴,倒是好琴。不过……你知道咱店房租是多少么。”
“多少。”听他这么一说,清慈重将目光转向他。
我也是。
狐狸朝他展开一只巴掌:“每晚这个价。”
“五十?”
“哧……”狐狸笑了,摇头。
“五百?”
“五十万。”
“五十万?!”听见这个数,我几乎和清慈一起叫出声来。
五十万一晚上,就是棕榈岛七星级饭店,收费也不带这么吓人吧。
我瞅着狐狸,不清楚他这会儿突然出来,又突然对清慈提出这个价钱,到底安了什么心思。
清慈苍白脸微微泛出丝红晕,看得出来是被狐狸那个价钱弄得有些恼了。下意识把手伸进衣兜,才意识到自己带来酒已经喝完了,他咽了咽唾沫,哑着声道:“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狐狸神色同清慈之前说要用那把琴兑换住我店权利时一样认真。
“真?”清慈将目光转向我。
“当然是真。”没等我开口,狐狸替我回答。
清慈一声冷笑:“五十万,我从没见过有哪家旅馆房租要那么贵。”
“那么你见过这么干净地方么?”
一句话,将清慈问住了嘴。
他沉默了,手再次伸向衣袋,又悻悻然伸了出来。这失神样子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他为什么回答不上来了。比我这里干净地方多了去了,换了谁都能理直气壮地这么对狐狸说。可是他却没有,为什么?
我这里对他来说就那么干净?
琢磨着,我朝周围看了看,看到角落里积灰,看到桌子上还没擦干净油腻,于是加不解。就这时砰声响,把我给吓了一跳。
回过神就看到清慈一脸铁青,他抓着狐狸衣领将他按到了身后玻璃门上。
狐狸却依旧笑嘻嘻,我试图跑过去分开他俩时候朝我摆了摆手。
“你,不是人,对吧。”然后我听见清慈紧咬着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叫我吃了一惊。
狐狸却笑得越发开心起来,眼睛弯弯,像两道乐月牙儿。“哦呀……”
“所以你才这样敲诈我,是不是。你已经都知道了,是不是?!”
狐狸摊了摊手。
“难怪神佛都不能容你们,卑劣妖怪!!”怒冲冲丢出这句话,清慈松手将狐狸推到一边,涨红了脸抱起桌上琴就朝外冲了出去。我甚至都还没搞明白他们之间到底互相认知了些什么。
可是脚刚刚踏出那扇玻璃门,他却突然间像踩到了电缆似浑身一阵颤。
惊叫一声连着几步迅速朝里退了回来。一进门随即跌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面如死灰,好像碰到了什么极可怕东西似。
“怎么啦?!”见状我忙问。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直愣愣望着门外空荡荡大街,身体一个劲地发着抖。
这让我忍不住再次朝外面仔细看了看。
外面真什么异样东西也没有,除了偶尔开过一两辆汽车,或者走过三两个说笑着路人。
这清慈他到底是怎么了……
想不通,我疑惑着望向一旁狐狸,却这时眼角似乎扫到了什么。
我发觉街上确有一些不大一样东西。但如果不是非常仔细地留意,我想我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现,那是一层浅浅,薄雾似东西,很安静地马路靠人行道那片台阶下面流淌着,因为天色关系,几乎看不见。
是因为这个么?我想。可是我看不出来这种薄薄雾气一样东西对于清慈来说到底有什么威胁性,一点也看不出来……
“喂,你会弹这东西吧。”正百思不得其解,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清慈身边。低头看着他,轻轻问了这么一句。
清慈完全没有留意到狐狸到来,以致即使这么轻一句话,都让他惊跳了下。然后抬头看向狐狸,犹豫了阵,点点头。
狐狸蹲□:“那行,我可以给你个不用花五十万,也不用卖了这把琴,就可以再这里住上一阵法子。”
这句话一出口,清慈眼睛里登时一闪:“什么法子。”
“咱店里刚好也有一把琴,你说你会弹,那么不如你用那把琴给我们弹上一曲。弹好了,你就留这里,爱住多久住多久。弹不出,那门就这里,除非你付得出一夜五十万价,不然请走人。”
“好,我弹。”
一来一去,这两人算是把交易定完了,而我这一店之主,房子所有人,却对这一切一句话都插不上。
这算什么……
我朝狐狸看了一眼,他却头也不抬,只抬手朝我打了个响指:“小白,把咱那把琴拿来。”
“……什么琴。”下意识问了句,我还没从他俩话里回过神来。
“咱家除了那把琴,还有别不?”
这么一说,我总算明白了过来,原来狐狸要我去拿那把凤凰弦。
但……要那把琴做什么?给清慈弹?
可是没有琴弦琴让人怎么弹?
这不是摆明了仍然刁难他么……琢磨着,狐狸再次朝我打了个响指。
我瞪着他,皱眉。他却冲我笑笑,一笑那两只眼就像两个好玩月牙儿,你要对他发脾气都难。
于是暗地呸了他一口,我噔噔噔跑上楼去翻那把琴。好歹刚整理过箱子,被我藏不深,不一会儿就翻了出来。解开一层层布,露出里头所谓包着龙皮陈旧琴身,真是同清慈拿一把没法比陈旧,并且没有弦,我摇摇头将它抱下楼,心想着,不知道狐狸到底心里打着什么样小算盘。
就这么一边走一边想,远远清慈看到我进店,眼神已经亮了起来。他两只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我手里这把琴,几乎比之前谈到琴学时神情加精神。这让我差点忘了他刚才退进店时脸上惊恐。
“就是它?”然后听见清慈问狐狸。
狐狸点点头。
“包蛇皮么……很稀罕呐……”随着琴被摆放到自己面前,清慈那张败如死灰般脸再次泛出层红晕来,他低头小心琴身上摸了摸,一边轻轻叹着气:“这是梅花断么……那该是唐宋之前东西了吧……”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唐宋之前,那该是多老老古董了。原来鸟人这把琴这么古老……
“可能是商朝时东西了吧。”狐狸道,一边琴身上拍了拍:“来,弹一首让我们听听。”
“什么……”听狐狸这么一说,清慈从初热切里回过了神。有些迟疑,他朝狐狸看了看:“弹……它?”
“对。”狐狸点头。
清慈一怔。
目光从狐狸脸上移到了琴上,再从琴上移到了狐狸脸上,有些费解,又似乎是为了确定狐狸没同他开玩笑。
半晌,他呐呐道:“没弦琴,怎么弹……”
听他这句话一出口,狐狸二话不说将琴从地上拿了起来,然后朝门口指了指。
“没弦琴,你让我怎么弹??”不甘心狐狸这一举动,清慈站起身提高了声音对他道。
“为什么不能弹?”狐狸反问,似乎他这话问得外行又奇怪。
“没弦琴要人怎么弹?!”
“没弦琴,为什么不能弹。”
“当然不能!”
“所以,”没再继续往下说,狐狸朝门方向再次一指。
清慈嘴张了张。
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眼那把琴,又看了看狐狸,终什么也没说。只沉默着抱起自己琴推门走了出去,这次没再回来,而外面那些雾气似东西也不见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它们已经消退得干干净净。
“狐狸,为什么要耍他。”直到清慈身影消失不见,我问狐狸。
他抱着椅背看着外头几个穿得很凉小美女。
听我这么问,他回头看看我,眼神很茫然样子。“我耍谁了?”
“刚才那个人。”
“那个和尚么。”微微一笑。
有意思,似乎全世界都知道那是个和尚,虽然他从头到脚没一点像个和尚样。
“是啊,什么五十万,什么没弦琴为什么不能弹。你真要赶人走直说就好了,何必呢。况且人家真有什么不妥。”
一个能看出来狐狸是妖怪人,必然不是寻常人。这样人被我店外某些东西吓不轻,虽然我不知道,也看不出来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想来,不会是什么很好打发东西。
狐狸这么对人家,不厚道。
“怎么,你想收留他?”似乎看出我心里想什么,狐狸再笑。眼神很荡漾,让人很不爽。
“没有,本来以为是你要帮他。”
“帮他?没好处忙,有什么好帮。”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之前清慈留下那只打火机,轻轻一摁,随即窜出道淡蓝色火苗:“啧,好东西。”
“你又不抽烟,再好也没用。”
“卖钱。”
一边说一边眯着眼笑,我瞪了他一眼。正准备提醒他到交房租时间了,这当口一旁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边上蹲着打盹杰杰吓得一声尖叫。
我拍开它,顺手接起电话:“你好,狸宝专卖。”
“宝珠?”
声音竟然是林绢,这让我又惊又喜。
没想到好些天联系不上,这会儿她会突然打电话给我。忙问她哪里,她说她刚到家。声音听起来很疲乏,再问她这几天跑哪里去了,她道,一直东奔西走地找清慈。
很轻描淡写一句话,于是令我突然间有些恼了起来。
一声不响失踪那么些天,我这里乱担心着,原来她正外头到处找着这个绿头发和尚。
林绢她这是怎么了,衣着品味变得不像从前不去说,就连对待男人态度都变了。
是谁说过男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
又是谁说过,一个不会赚钱给你花男人,长成一枝花,也是个白搭。
况且这还不是一枝花,而是一个头发染得很非主流和尚。
而她居然为了这么一个酗酒成性,并且完全不把她放眼里男人东奔西走,这还哪里是以前那个把男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女人。
莫非周家事情之后让她变得那么多了?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虽然她说过,很多事情她都已经记不得了,可是这种变化真叫我感到不安。
你近有没有见到过清慈?之后听见林绢这么问我。
我当然说没有。
那么一个奇怪和尚,直觉让我不希望林绢继续同他再有任何纠葛。他很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人。
只是好奇她究竟是怎么会遇到这么一个人,并且对他如此意,毕竟从头到脚,他都不符合林绢以前择偶标准。于是忍不住问她,绢,你是怎么认识清慈这个人,就他还和尚?你怎么会看上一个酗酒还把头发染成那种奇怪颜色和尚??
听我这么问,林绢沉默了一阵。然后对我道,其实刚认识清慈时他并不是这样。
那他本来什么样?我没好气地问。
神一样。林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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