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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迎春一直在荣国府待到了天色将晚, 也不见贾赦那边派人来问候一声。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心可是真的够狠。在贾赦眼里,什么儿子女儿, 也不比银钱来得实在有用吧?
离开的时候,便宜哥哥贾琏总算来露了一面,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匆匆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 司棋不忿的说道:“老爷和琏二爷, 也未免太过薄情了。”
贾迎春满不在乎的摇着秋香色杭绢团扇,说道:“随他们去吧,别人如何对待我们,我们也就如何对待他们, 不就行了?这种亲人哪里靠得住?做人还是得靠自己。”
姑娘真是越来越看得开了, 司棋和绣橘对视一眼,都如此想到。这样也好,跟着这样心胸朗阔的主子,总比跟着整天愁眉不展的主子来得好。
主仆三人离开荣国府,坐上马车朝着孙府驶去。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马蹄声,迎春突然响起了自己从前在另外一个小世界中听到过的几句诗歌来, 情不自禁的念道:“我哒哒的马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动了动耳朵, 绣橘好奇的问道:“姑娘, 你念的是什么, 怪好听的。”
原本陷入了自己情绪中的贾迎春顿时惊醒过来,笑道:“没什么,胡乱念几句罢了。”说着,她掀开湖蓝色纱帘朝外面看去,蓦然间一面写着“铁口直断”的蓝布幡子映入眼帘,身穿宽大灰袍玉树临风一般的算命先生,微笑着对上了贾迎春的双眼。
又是他!
贾迎春还来不及想些什么,思绪便被马车的突然刹住打断了。司棋掀起车帘,扬声问车夫:“这是怎么了?”
车夫回过头来,说道:“前面有一群闲汉在拉扯吵嚷,道路被堵住了。”
此时她们的马车早已经出了宁荣大街,来到了一条狭窄的道路上,是通向孙府的必经之地。听了车夫的回答,贾迎春也起了身,透过车帘缝隙向前看去。却见前方道路上聚集着十来个闲汉,拉拉扯扯,高声叫嚷,不知是为了何事。她蹙了蹙眉,正要吩咐什么,忽然便见两个身穿短打的壮年闲汉从人群里走出来,喝醉了似的,摇晃着几步就走到了这辆马车之前。其中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还伸出手来,欲要掀起车帘,口中高声说道:“是哪家的小娘子经过这里?好香的味道——”
司棋被那人突然的动作唬了一跳,刹那间只见那只黑黄粗糙的大手已经伸到了眼前。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形,她再是泼辣也吓住了,一时间竟呆在了原地。眼看那汉子的大手就要摸到司棋脸上,贾迎春忙伸手拉了她一把,使得她跌坐在座位上,险险躲过了那汉子的手。
一摸没有到手,两个汉子竟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他们嘻嘻笑着,就想要闯进车厢里来。赶车的车夫胆小如鼠,只顾着自己躲在一旁,半点没有要上来帮忙的意思。
贾迎春见状心里冷笑,明白这是有人存心要陷害自己了。否则,怎么恰好就堵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她这辆马车虽然谈不上有多华丽,却也算不得差。京城里的闲汉们最有眼色,专会看人下菜碟,怎么会无故要来拦自己这一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车?他们平日里走街串巷的欺负人,却也是专挑软柿子下手的,不会故意给他们自己找麻烦。要是连这点眼色都没有,早在权贵遍地的京城混不下去了。
此事,大有猫腻!
思绪转过一轮,其实眼前才不过几瞬。蜡黄脸汉子的手将将才碰触到湘妃竹的车帘,就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给拦住了。蜡黄脸鼠眼一瞪,朝着来人看去。却见拦着自己的人虽然面容和气质极为不凡,身上的衣着却是普通至极,顿时便不将此人放在眼里了:“滚你娘的,敢坏你爷爷的好事,找抽吗?”
肩上扛着蓝布幡子的算命先生闻言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说道:“你们可知车中坐的是何人,就敢如此妄为,可是嫌肩上的头颅太沉了?”
何人?付钱给他们的人只是说,要他们去教训的人不过是兵部一位候补的老婆而已,爹不疼娘不爱的,夫君也不待见,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人为她出头。如今听这算命的说来,似乎,并非如此?想着想着,闲汉的心便有些怯了,问道:“车中坐着的是何人?”
算命先生洒然一笑,扬声说道:“车中之人的名号我也不好细说,只能告诉你们,堪称皇亲国戚。你们竟然如此行事,莫非不要命了?”
皇亲国戚!知道没有人敢拿这种事开玩笑,两个闲汉顿时吓住了。他们连连给迎春赔礼道歉,而后便脚底抹油,溜得人影不见了。前方拦路的其他人,不多时便也散了个干干净净。一时间,这条街道便显得空旷起来。只有几片落叶,被风儿卷起,四处飞扬。
赶走了闲汉们,算命先生站在车厢旁边,对里面的迎春说道:“又见面了。”
见街上没有什么人了,车里的两个丫鬟也是值得信任的人,迎春便掀起竹帘,看向外面站着的男人。金红色的夕阳余晖底下,他的白玉一般的脸庞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色一般,有些看不真切了。高挺的鼻梁底下,一片深深的暗影。狭长的眼睛也藏在这暗影里,看不出其中的神色。风吹起他宽大的灰袍,簌簌作响。
迎春眯起眼睛打量了他几眼,开口说道:“多谢。”
对方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即便我不出手,你也有法子。这个谢字,倒是不敢当。”说完,他拂了拂被风吹起的衣摆,又道:“告辞。”
看着他毫不留恋的离开的背影,迎春忍不住扬声说道:“大能,为什么我总能遇到你呢?”
算命先生没有回头,说道:“缘分罢了。”语声落处,人已经走得远了。不多时,便消失在街角处。
迎春缩回身子,车里的两个丫鬟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的都是脸色煞白。绣橘拍着胸脯说道:“吓煞我也,这是怎么回事啊?”
司棋叹气道:“今日真是运气不好。”
闻言,迎春冷哼了一声,道:“与运气无关,不过小人作祟罢了。”
“小人作祟?”司棋闻言惊呼起来,“姑娘的意思是,有人要害咱们?”
绣橘也道:“这,这怎么可能?姑娘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没有什么机会去结交人,更何况结仇了?”
“仇人哪里需要去外面结?自己家里不就有?”迎春冷笑。
司棋眼珠一转,瞬间明了迎春的意思:“姑娘是说,是家里的人要害咱们?”
“可不是吗?”迎春道,“我心里,却是有怀疑的人的。到时候,她要坏我的名节,我便要她的性命。”说完,她看向两个丫头,又道:“你们觉得,我如此处理,可行不可行?”
绣橘听了迎春这话,一脸的惊惧,期期艾艾的说道:“这,这不好吧?到底我们并没有什么事,怎可轻言要人性命呢……”
闻言,迎春暗自摇头。绣橘这丫头,忠心是够的,可惜性子太软了,要不得。想着,她又抬眼看向司棋,问道:“你觉得呢?”
司棋犹豫了半晌,一咬牙齿,说道:“姑娘说得对,依我看,就该这么办!”
听了司棋的话,迎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孺子可教也!
绣橘听了这话,看向司棋,说道:“可是,那人不过就是想要坏我们的名节,并不曾想要害我们的性命。如此,是不是可以,饶过对方性命,惩罚一番也就够了?”
司棋看向绣橘,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来,伸出手指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嘴里说道:“你这丫头,心肠未免也太好了!你替人家考虑,人家可有替你考虑?她是没想害我们性命,可是女子的名节,竟是比性命还重要!你难道忘了,金钏儿是怎么死的?今日若是让那些人得逞,金钏儿的结果,就是我们主仆三人的结果!”
听了司棋的话,绣橘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十分愧疚的看向迎春,道:“姑娘,竟是我想岔了,请姑娘不要怪罪……”
迎春摆了摆手,道:“你知道错了就好,以后,遇事多想想才好。”
“奴婢记住了。”
主仆三人谈论了一番,车夫这才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沓里钻了出来,再次赶起了马车来。迎春对司棋说道:“记住这个人,以后我们再出门,不要他赶车了。”
“记住了。”司棋一脸不忿,说道:“这都是什么人啊?主辱仆死,他们不知道吗?”
迎春倒没有因此而生气,淡淡的说道:“在孙家的下人眼里,我还算不得主子。不过以后,就不一样了。”她的脸皎洁如明月,熠熠生辉,绮丽得令人不敢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