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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侍读的时候,江怜南呈上来一张写满鬼画符的纸。
冷绪看了一眼,面部线条没有半分变化,可江怜南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心情变化——他不高兴了!
他瞥了恭敬站在一旁的江怜南一眼:“你这字什么时候写的?花了多少工夫?”
江怜南不敢说谎,只好垂头耷脑地说:“刚刚写的,花了一刻钟的功夫。”
冷绪不就想看见他贪玩不务正业的样子吗?他就演给他看!反正这种拖拖拉拉到最后一刻才完成的坏孩子他是信手拈来、本色演出,都无需费多少心思。
可他不开心做什么?瞧自己这幅模样,他该满意才是啊!
江怜南真是纳闷。
冷绪见他低着头瓮声瓮气的,完全就是一个功课敷衍了事而被父亲/兄长/夫子教训的小孩子,忍不住就绷不住笑容,不过很快又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你看看你这字,写得同睡趴下似的,与昨日有什么分别?分明就是没有听朕的话去好好练!”
江怜南把头垂得更低了。
冷绪拿起一旁放着的戒尺:“把手伸出来。”
江怜南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陛下!”
“伸出来!”冷绪用幽黑的眸子望着他,满脸凌厉。
江怜南只好可怜兮兮地把手伸出去,小声地求饶:“轻一点。”
“哼!”冷绪冷哼一声,“叫你不听朕的话!十下!”说着,戒尺高高地举起来,“啪”一声落在江怜南的手掌心。
那白皙柔嫩的手掌心立刻起了一条红印子。
江怜南痛得眼泪都出来,可顾忌冷绪,硬是咬着嘴唇没让自己哭出来。
“啪”,第二下落在手掌心上,江怜南觉得自己都痛得麻木了。
“啪啪啪”,又是连续三下,然后后面这六下,江怜南几乎是打一下躲一下,他在家虽调皮,但还算是听话,不会惹江锦笙太过动气,因此也不曾受过这种折磨人的惩罚,心底委屈极了。
明明就希望自己贪玩不勤读书,自己都已经贪玩了,怎么还要打自己的手心?
“你欺负人……”江怜南含着哭腔说完这句话,连自己都愣了。
冷绪也是一愣,随即道:“谁叫你不听朕的话?”
江怜南无话可说,毕竟他是皇帝,他管教人、折磨人,还需要理由么?
只是他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得也越伤心,总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如此不容易,为何对方还要这样刁难自己?惩罚自己?
冷绪见他哭得甚是伤心,人都一抽一抽的,心底闪过一丝异样。他看了他好半响,态度这才软下来,只是面上仍是板着脸,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江怜南乖巧地把手伸出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像是撒娇又像是控诉:“都紫了,写不了字了,要废了,呜呜呜……”
冷绪冷不丁被他的话逗笑了,再绷不住脸,道:“我看分明还能再打几下……”
江怜南立刻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惊骇地看着他,见他脸上带着笑容,这才知晓他是在拿自己开心,越发生气,道:“哪有陛下这样的,打了人家,还要拿别人取乐……”
冷绪的唇角扬得愈高,忍不住用右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今日不用你侍读了,回绿绮轩吧。”
江怜南捂着额头被弹的地方,愣了愣,随即连忙说了句“臣告退”就转身一溜烟跑出去了。
冷绪见他小跑出去,转头看了眼一旁伺候的秦三,道:“吩咐十一,拿盒伤药去绿绮轩。”
秦三连忙道:“奴婢明白。”
冷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再带三颗糖渍梅子去。”
秦三仍恭敬唱喏。
虽然也纳闷皇帝为何会对一个小小的侍读这样好,但这种事总归不是他们做奴婢该揣测的,他们只需认真完成陛下的吩咐便是了。
只不过,也许这个江公子,自己还需好好上点心了。
于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江怜南便像是个大爷一般,摊着右手,被碧扇一勺一勺的喂饭。
“您怎么就惹陛下不高兴了呢?”碧佩在一旁问道。
江怜南说到这件事就不开心,撅了撅嘴不高兴地说:“还不是因为练字的事,我没认认真真练字,他就要罚我,打我的手心儿,你们不知道,他打得痛死人了,还打了整整十下!连我爹爹都没这样打过我!”
心想,冷绪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这样欺负自己!
事后还赐了药和糖渍梅子,算是打个巴掌给颗枣么?他才不稀罕!
正给他喂饭的碧扇闻言看了看他那又紫又肿的手掌心,觉得他也怪可怜见的,道:“公子您不知道,咱们陛下是顶不喜欢别人忤逆他不听他的话的,您这样敷衍他,可不是叫他生气吗?打了手心儿还算轻的,要是旁的人,说不定就挨板子了。”
江怜南还在赌气,忍不住说:“哼,挨板子就挨板子,叫他打死我算了,尽会欺负我!”
碧佩忍不住“噗”地笑出来,说:“哟,公子胆子还挺大。”
江怜南闻言,猛地反应过来——周围可全是冷绪的人,这话若是被冷绪听到了,自己有几颗脑袋呀!
他立刻有些怂包地说:“我、我也不过赌气罢了,只允许人打,还不允许人自个儿生闷气嘛!”
这下碧扇和碧佩两个人都捂嘴笑了起来。
江怜南越发郁卒,只觉得冷绪这个人果然是皇帝,翻身为云覆手为雨,自己怎么着都摸不准他的脾气——他到底是要自己如何才好?
若是读书写字,他不高兴,怕自己生出异心比他更优秀;若是不读书写字,他又不高兴,因为自己不听他的话……
哦,那他的意思,就是要自己听他的话读书写字,但是读书文章狗屁不通,写字歪七扭八怎么也不如他,他就满意了?
江怜南揣摩了半天,总算觉着自己揣摩到了几分冷绪的“圣意”,并且打算日后就奉行这样的准则。
是日晚上,碧扇来向皇帝禀告江怜南的状况时,皇帝的九叔祈安王爷也在场。
听罢碧扇一五一十的禀告,冷绪挥手让她退下去了,问一旁的皇叔道:“皇叔,你以为如何?”
祈安王爷冷流琛微微睁开眼,清俊的脸上一丝不苟:“陛下您为什么打他?”
冷绪略一怔忡,随即道:“他不听话,故而打他。”
冷流琛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不再纠结于此,道:“他为人如何?”
冷绪道:“江锦笙养出来的,自然不会太叫人讨厌。他暂时还算乖巧,也挺懂事,不过到底年幼,天真随性了些。”
冷流琛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扣着大腿上的蟒袍,双目微微合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静了片刻,才睁开眼道:“江锦笙勉强算得上正人君子。”
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自古稗田生荒草,你可别忘了,他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冷绪亦静了静,随即笑道:“若真是稗田生荒草,那朕岂不是与太后一般了?”
冷流琛闻言惊了一下,随即俊眉蹙起来道:“陛下怎可与他相提并论?陛下自皇兄膝下长大,又受欧阳公的教导,怎能算是‘荒草’?”
冷绪却不知为何,笑着摇了摇头:“皇叔,朕观察了他几日,他确不像是歹心之人……说起来,朕和太后也算是欠他了许多,更何况,朕比他年长许多,难不成还控制不了他?若真是这样,那朕这江山,也迟早是要失手他人的。”
冷流琛看着他,俊美的脸上像是若有所思,半响,才道:“陛下的意思是……真要将他当皇子,好好教导好好养着了?”
冷绪亦摇了摇头:“此事暂且还不得下定论……斗米恩担米仇,东郭先生心好,却也躲不过狼反咬一口,可见人心是最难测的。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事日后再做打算吧!”
冷流琛闻言,眸子流露出几分复杂,道:“陛下心中有打算,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愿那人能感念陛下的心思,不辜负陛下的恩情才好。”
冷绪笑了笑,没有说话。